動葷

爺爺瞇著眼睛斜依在炕頭墻角上，被窗外的爆竹聲嚇得一驚一乍的。他開始埋怨兒子，說沒有你這么慣孩子的，吉寶都十四五了，你還給他買爆竹玩，好幾十塊錢一圈的雙響，這一晚上蹦出去有兩三圈了，這不是活活地遭踏錢嗎？不就是過個年嗎？年年都過的事，還用得著這么興師動眾的，買一掛鞭炮留著祭神時放就行了。

吉寶爹沒去理會，可能是在意料之中吧。他還是坐在炕梢，只顧低著頭疊他的金元寶。吉寶爹是合莊小學(xué)的校長，雖然打小生活在農(nóng)村，卻沒下過一天莊稼地。初中畢業(yè)后，就進學(xué)校當(dāng)民辦教師，沒用兩年就考試轉(zhuǎn)正了，成了合莊第一個吃國家糧的。打吉寶出生那年，他開始當(dāng)校長，一直平平穩(wěn)穩(wěn)地干到現(xiàn)在。走在合莊的當(dāng)街上，他和其他的農(nóng)民沒啥區(qū)別，穿粗布衣，嘮農(nóng)家嗑。只有莊上有了紅白喜事，大事小情的，他坐在炕頭給人家支了事時，才能看出他的身份和地位來。平平穩(wěn)穩(wěn)這四個字，完全可以用來形容他走路，說話，辦事，甚至他的人生。

爺爺見兒子沒理他，他首先不耐煩了。他說，我知道你們孩子大人都嫌我絮叨，都不待見我，變著法地和我找別扭，你們是想氣死我呀，是想讓我死了都閉不上眼。

吉寶爹抬頭瞅了爹一眼，向正在外屋包餃子的吉寶娘喊到，別讓吉寶放爆竹了，爹都生氣了。

吉寶娘放下手中的活計，站在門口沖著吉寶喊，吉寶，吉寶，別放了，都嚇著爺爺了，快回來吧。

爺爺聽到吉寶娘喊吉寶，他噌地坐起來了。用手遙指著兒子的腦門說，你招呼孩子干啥？這能怨孩子嗎？爆竹都買回來了，過年不放，你還想留到年后放是咋地？

吉寶爹又抬頭瞅了爺爺一眼，他心里想，老爺子今個咋的了？這是成心和我找別扭。大過年的，我可千萬別惹他不痛快。想到這，他趕緊拎起疊完一半的元寶去了外屋，嘴里小聲地叨咕，我惹不起你，我還躲不起你。

來到外屋，吉寶爹小聲地問吉寶娘，今天誰惹著老爺子了？

吉寶娘說沒有啊，上午還挺好的，把當(dāng)院前前后后地打掃一遍，說晚上黑燈瞎火的抱柴禾不得勁，把晚上煮餃子用的柴禾給我抱到窗下了。晌午吃飯時你不也看到了，喝了半杯白酒，還說晚上要跟吉寶他們倆擲色子贏錢呢。下午也沒有誰惹他，突然就不高興了，無緣無故地把吉東罵了一頓。

吉寶爹問，我都一下午沒看著吉東了，大過年的，他又跑到哪野去了？

吉寶娘說，吉東讓爺爺罵了一頓，滿肚子的委曲，又不知道是因為啥。他怕在家呆著惹爺爺生氣，就躲到東頭大姐家去了。

這時，吉寶帶著一股涼風(fēng)跑進屋來，他說咋了，爺爺不讓放爆竹了？

吉寶爹瞪了小兒子一眼，說去去去，凈給我添亂，上大門口外放去，快放盡了省心，省得我跟著挨罵。

吉寶走后，吉寶爹接著問吉寶娘，說這是多暫的事，我咋不知道呢？

吉寶娘說，就是你出去找老王頭剪頭那會。你剛走，和平媳婦抱著孩子來了，她說找一塊紅線繩，和平娘用桃木給孫子削了個小棒錘，和平媳婦想找條好看的紅線繩拴上，給孩子帶到脖子上。她來的時候，爹還好好的，還逗人家孩子玩呢。打她走后，爹就不高興了。

吉寶爹問，爹罵吉東總得有個理由吧，因為啥罵他？

吉寶娘說，爹罵人還能沒有理由！他剛才罵你時，不也給你理由了？爹的理由有的是，隨便一劃拉，就可以罵你三天三宿。這不是下午兩個孩子把錄音機拿過來了，他們鼓搗著往電視上接，想把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的節(jié)目錄下來，留著以后聽。每年不都接過嗎？這有啥犯隘的。還沒等接呢，爹就罵開了，說吉東不務(wù)正業(yè)，不干正事，明年就二十五歲了，也不長個出息，錄那個東西干啥，又不當(dāng)吃，又不當(dāng)喝的，還要把錄音機給他們砸了。爹這一鬧，嚇得吉東跑了。后來還是吉寶把錄音機拿走的，爹倒是沒罵吉寶。

吉寶爹想了想，用一副觀察家的口氣說，問題可能還是出在吉東那里。上個月吉東拿了全國書法比賽的銀獎，回來跟他匯報，爹都沒瞅一眼。以前爹是很關(guān)心吉東練書法的，也不知道這小子咋把他爺爺?shù)米锪?。吉寶娘說，這老小孩還不如這小小孩好伺候呢，他使起性子來，你急不得，惱不得，說深了不是，說淺了也不是。下午我尋思勸勸爹，大過年的，別跟孩子一般見識，剛開個頭，我就沒敢往下說，他倒是沒罵我，可還是瞪了我一眼。

吉寶爹搓搓手，說這個家還頂數(shù)你的面子大，以后要是爹再發(fā)脾氣，還真得你出面，瞪一眼總比罵一頓強得多。吉寶爹說完，在吉寶娘的肩上拍了兩下，拎著他那些沒疊完的元寶，去了西屋。

吉寶爹疊完金元寶，他準(zhǔn)備到院里去找一根木棍，再做一條攔門棍。

合莊人過年時說道多，因為家家都供著神仙，祭祀是各家各戶的大事。從三十這天早上開始，每天三次給神仙燒香。到了大年夜的晚上，香火要連續(xù)不斷，一直持續(xù)到祭祀完畢。這里所謂的年前年后，并不按鐘點說，而是以祭祀儀式為界。家里沒有小孩子的，都是等到十一點后才煮餃子。孩子稍小的人家，大人怕孩子困，吃不好新年的第一頓飯，十點前就把餃子煮了。煮了餃子，就表示祭祀開始，在神仙牌位前擺好供桌，把煮好的餃子先端到供桌上，點上香燭，全家人都要跪到牌位前，祈禱，再把疊好的金磚元寶燒了?？倪^頭后，放一掛鞭炮，去年就算過去了，今年也就開始了。不過，在祭祀之前，家家都要先做好一個攔門棍。就是在一根與門口一樣長的木棍中間，先用黃紙糊上一段，在黃紙上面，再用紅紙糊上一個箍，樣子和電視里孫悟空拿的那根金箍棒差不多，祭祀時橫放在大門口上。目的是為了把那些不是自己家供奉的窮神惡鬼攔在門外，不讓他們進院來分享供品和錢財。

吉寶爹剛從西屋出來，吉寶娘在廚房里問幾點了？吉寶爹推開東屋門，看了一眼墻上的石英鐘，同時也看了一眼斜依在炕上的爺爺，見他好像是睡著了，就小心地把門帶上，走到廚房門口對吉寶娘說，快六點了。

吉寶娘說，你快去打個電話，讓吉東趕緊回來，今年是他的本命年，一會出星星了，他還得避星呢。

本命年避星，也是合莊人過年時眾多說道之一。他們都認(rèn)為人在本命年里，火力弱，時運差，如果再讓掃帚星給掃了，新的一年做什么事情都不會順利，嚴(yán)重時還會帶來各種災(zāi)禍，殃及生命。因此，大年夜，不管有多重要的事，本命年的人都不能出屋，屋里還要拉好窗簾。

吉寶爹又返回到東屋給吉東打電話。

吉寶爹進屋后，爺爺坐起來。他問吉東上哪去了？吉寶爹說好像在東頭他大姑家。爺爺說，你還不把他叫回來，都幾點了，一會出星星了。吉寶爹說，我這不是正想打電話叫嗎。爺爺說，哪有你這樣當(dāng)?shù)模瑢⒆拥氖?，一點也不放在心上，白管你叫一回爹。

吉寶爹苦笑了一下，他沒吱聲。他心里說，要不是你罵他，孩子也不會嚇得躲出去。你把他嚇跑了，反來教訓(xùn)我了，這真是越老越不講道理了。但他只是想想而已，真讓他把這話說出來，別說今天是大年夜，就是平常日子，也得借給他一個膽子。他不知道跟爹說這樣的話會是一個什么后果，他從來也沒試過，他也不打算去做這種嘗試。也許說了也就說了，爹只是以后不再磨嘰他了。但他怕的就是這點，爹要是這天不說話，不去經(jīng)管這個家了，或者說這天不罵他了，他反覺得不得勁了，感覺日子中少了些什么。

不一會，院子里鐵門響動，吉東回來了。

吉東是前年從師范學(xué)校畢業(yè)后分到黑龍鎮(zhèn)中心校的，在那里當(dāng)體育老師。合莊是黑龍鎮(zhèn)的一個自然村，離黑龍鎮(zhèn)十五里地，吉東每天騎自行車上班，也就大約二十分鐘就到了。吉東的體格好，五大三粗的，辦事也有些粗枝大葉，這點不像他的父親。他們爺倆惟一能說到一起的是書法。吉東的父親就寫得一手好毛筆字，合莊各家各戶的對聯(lián)，年年都是他寫。吉東打小就跟著父親練習(xí)寫字，上初中后，功力就超過了父親。幾次在縣市獲獎之后，就拜市書協(xié)的王主席當(dāng)老師，苦練幾年后，就開始沖擊省和國家的獎項。在當(dāng)?shù)氐臅ń?，也算是個小小的名人。

吉東進屋后，娘就把他叫進西屋。娘告訴他，爺爺還在氣頭上，大過年的，誰也不能招惹他，他罵你，你聽著；他打你，你都得笑。娘還給吉東下達了任務(wù)，說要是不把爺爺哄笑了，今年的壓歲錢就沒你的份了。

吉東回到東屋，見爺爺直溜地在炕頭坐著，耷拉著眼皮，煙袋里的煙已經(jīng)抽透了很久，早就滅了，他還是不住地吧嗒著。

吉東趴在炕沿上，把臉湊到爺爺跟前，說，爺爺，你累了吧，我給你找個枕頭，你躺一會，等一會演聯(lián)歡晚會的時候，我再叫你。

爺爺沒理他，好像沒聽見，只是把煙袋從嘴里拔出來，在他跟前的煙灰缸里敲幾下。這個煙灰缸是用一個鐵罐頭盒改裝的，敲起來響動特別大。爺爺敲得又很急，聽起來就有點不耐煩的感覺。

吉東在地下轉(zhuǎn)了兩圈，隨手把電視打開了，調(diào)了幾下頻道。他問爺爺看啥？爺爺沒吱聲，也沒抬眼看電視。

吉東順著爺爺?shù)拿媲芭赖娇焕铮o挨著爺爺坐下來，身子向外傾斜著，頭挨著爺爺?shù)募绨?。他知道爺爺愛聽?wèi)颍c爺爺惟一能溝通的地方就是談戲。他打開的這個頻道就是戲曲頻道，里面正唱著呢。他想聽一會，假裝聽不懂，求爺爺給他講講，爺爺這么一講，不開心的事就忘了。

剛看不到五分鐘，還沒等吉東實施他的打算，爺爺就挪動身子下地了。

吉東問，爺爺，你干啥去？是上廁所嗎，用不用我拿手電呀？

爺爺還是沒理他，從墻角拿起拐棍，走出東屋。

爺爺這條拐棍，是三年前吉東第一次去省城時給爺爺買回來的。那次吉東獲省青年書法大賽的二等獎。一千元的獎金，沒等拿回家，就讓他花去了一半。他給家里的每個人都買了禮物。給母親買了花鏡，給父親買了電動剃須刀，給吉寶買了復(fù)讀機，給爺爺買了這條拐棍。

莊上和爺爺年紀(jì)差不多的老人，早就拄上拐棍了，不過，他們拄的只是隨手在山上砍來的木棍。當(dāng)時全村子里最好的拐棍，當(dāng)屬王成他爹的那條，是用棗木刨出來的，上面又涂了亮油。王成是合莊的木匠，這條拐棍，是他爹過六十大壽時，他用一天的時間做的。爺爺看后，便與人家商量，說他也想求王成給他做一條。王成爹說那可不成，這條拐棍他兒子做了一天，不算材料費也得三十塊錢，他兒子給別人干活，每天的工錢就是三十塊。爺爺聽后，嚇得以后就沒敢再提起過。

吉東給爺爺買回來的這條也是實木的，但到底是什么木種，全村的老頭都鑒定后，也沒達成共識。但大伙一致認(rèn)為，王成他爹也認(rèn)為，這個木種要比棗木好。不然的話，是雕不出來那么精細(xì)的盤龍的。莊上的那些老頭說，這種樣式的拐棍叫龍頭拐杖，楊家將里的余老太君和紅樓夢里史老太君拄的都是這種。這種拐杖在早先是上講的，得是官宦人家才準(zhǔn)許使用的物件，平民百姓隨便使用是犯王法的。他們說在合莊，也只有吉東的爺爺可以用這種東西，他兒子和孫子都是國家干部，他們這個家，在早先年前就相當(dāng)于官宦人家了。

爺爺從有了這條拐杖后，走道時就離不開它了。即便是不拄著，他也總拎著或放在掖下夾著。

吉東在炕上聽著，爺爺先是去廚房，從廚房里出來，又去了西屋。不一會，爺爺在西屋里喊，吉東，吉東，你下地，把鍋臺上的那個油壇子給我抱進來。

吉東聽爺爺在喊他，挺高興，爺爺終于跟他說話了，他緊溜地下地穿鞋。

吉東才穿上一只鞋，剛好吉寶放完爆竹進屋。他聽到爺爺?shù)暮奥?，看到那個油壇子就放在鍋臺上，就順手抱起來，邊走邊沖著東屋喊，哥，不用你了，我給爺爺送去得了。

吉東聽了吉寶的話，把剛穿好的鞋又脫了下來，重新爬到炕上聽?wèi)颉?/p>

吉東剛爬上炕，就聽爺爺在罵吉寶，你個小兔崽子，誰讓你把油壇子抱進來的，我是讓你哥抱的。

吉寶在跟爺爺犟嘴，他說，你不就是要油壇子嗎？誰給你抱進來還不一樣？

在這個家中，唯獨吉寶可以偶爾跟爺爺犟嘴的。并不是因為吉寶小的原因，吉東和吉寶這么大時，也不敢跟爺爺犟嘴。爺爺即便是不怪罪他，父親也饒不了他。吉寶所以敢跟爺爺犟嘴，是因為爺爺和父親都一直認(rèn)為，是吉寶的到來，給這個家?guī)砹烁Ｒ簟敔斣瓉硌劬τ忻?，看了很多大夫，吃了很多藥，都不管用，眼看著就要變成瞎子了。吉寶出生幾天后，他的眼睛突然就好了，而且這些年來，好像一天比一天還好，現(xiàn)在就連電視底下出的小字，都能看得到了。父親也是在吉寶出生那年當(dāng)上校長的，而且一干就是十五年，從沒出現(xiàn)過危機和差錯。爺爺有時候也罵吉寶，但罵的語氣不一樣。罵別人時，是沉著臉子，罵吉寶時，總是笑著。

這次爺爺是沉著臉子罵吉寶的，爺爺說，你這么點個小屁孩，抱油壇子有個屁用？你是不是成心想氣死我？

吉寶還在爭辯，他說，誰想氣你了？是你叫抱進來的，我又沒弄打，咋又氣你了？

爺爺順手抄起了身邊的拐杖要打吉寶，嚇得吉寶大叫著跑到了外屋。

吉寶爹正在當(dāng)院掛燈籠，聽到屋里有叫吵聲，就趕緊跑進屋。吉寶娘也趕緊放下手中的活計，從后屋趕過來。吉東下地穿鞋，也來到外屋。

爺爺用拐杖敲打著炕沿說，你們小的不懂事也就罷了，大的也不懂事。孩子不懂事我不怪，大人也不懂事，沒見過你們這樣當(dāng)?shù)鶍尩?，啥事都由著孩子使性子，你們滿莊子看看，誰家像咱們家這么過日子。

吉寶滿臉委曲地站在外屋地下，就快哭了。

吉寶爹不知道是咋回事，站在地當(dāng)中聽了一會，搖著頭進了西屋。吉寶娘牽著吉寶的手，把他領(lǐng)進東屋。

吉寶問，娘，我咋的了？爺爺讓我哥把油壇子搬到東屋去，正好我路過，我就替我哥搬了，我哪點做得不對了嗎？

吉寶娘笑了，她摸著吉寶的頭說，我的傻兒子，是你不對了，你就不該管那閑事。

吉寶問娘為什么？

吉寶娘說，我也是剛想明白，爺爺是看你哥這么大了還沒動婚，他著急了，他是想讓他搬搬油壇子動動葷，爺爺著急抱重孫子唄。你沒聽見嗎？這不把我和你爹都捎帶罵了，他怪我倆啥事都依著你哥的，不早點給你哥說媳婦。

吉寶聽了娘的話，滿臉的委曲一下子沒了。他噗嗤一下子笑了，說，這下可崴了，我動葷了。

這兩年來，吉東的婚事都成了爺爺?shù)男牟×?。做為吉東和他的家庭條件，登門說媒的人不少。吉東也走形式，趕過場地相看了幾個，都是吉東沒相中女方。每次去相親時，爺爺都表現(xiàn)得異常積極，頭兩天就經(jīng)營著吉東剪頭，洗衣服，連吉東的皮鞋，他都給打得溜光锃亮的。吉東相親一般都在星期天進行，到了相親那天，吉東頭腳走了，爺爺后腳就到大門口的石臺上等著。要是吉東去的時間短，一會的工夫就回來了。吉東剛出現(xiàn)在莊口，爺爺就知道了，說這個準(zhǔn)是又不成了，要么這么屁大工夫就回來了。說完，他也不問吉東，拎著小墊子就上屋去了。有一次，也是星期天，吉東相完親后沒回來，跟幾個同事喝酒去了。爺爺坐在門口等了整整一上午，他見人就說，這回可能差不多。晌午吃完飯后，又迭忙去門口坐著，下午三點多，吉東醉醺醺地回來時，氣得爺爺?shù)暮佣季锏奖亲由先チ恕?/p>

吉東也明白了爺爺讓他抱油壇子的用意，明白了爺爺這幾天為啥跟他莫名其妙地生氣。他噌地一下子躥到西屋，進屋后就把那個油壇子抱在懷里，他沖著坐在炕上的爺爺嘿嘿地笑兩聲，對爺爺說，正好我爸也在這，讓我爸當(dāng)個證人，今天我表個態(tài)，明年我一定動婚，爭取明年過年時，咱們家六口人，轉(zhuǎn)年再過年時，咱家就七口人。

吉東剛在爺爺跟前做完保證，吉寶就跑了進來，他站在哥哥的身邊，也跟著湊熱鬧。他說，爺爺，我也抱了油壇子了，比我哥抱得還早，我也向你保證，我一定比哥哥早動婚，等明年過年時，咱們家里就七口人，轉(zhuǎn)年過年時……他還沒等說完，就先自己大笑起來。

爺爺看著兩個孫子站在地上一唱一和地表演，他也笑了。不過，馬上又沉下臉子指著吉寶爹說，你看看，這就是你這個當(dāng)校長的教育出來的孩子，沒大沒小，沒老沒少的。尤其是這個吉寶，早就欠揍了。

窗外傳來陣陣的鞭炮聲，一些人家開始祭祀了。吉寶爹從木凳上站了起來，走到吉寶的跟前，在吉寶的頭上輕拍了一巴掌，說你個小崽子，你跟著起啥哄，走，跟我上當(dāng)院生一堆火，讓你媽煮餃子，今年咱們也早點過年。

走到門口，吉寶爹又回頭瞅了吉東一眼，他說明年就看你的了，你可要說話算數(shù)。

吉東把油壇子送回到廚房，他跟娘說，今年我不要壓歲錢了，留著那錢準(zhǔn)備說媳婦吧。

娘說，那點錢好干啥，給你說媳婦的錢，娘早就攢好了。

責(zé)任編輯：趙燕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