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倆說好是去泡溫泉去吃魚的,她還要帶她去吃傳說中的雞爪子,結(jié)果連夜就折回。很長一段時間里,她的夢想就是去街頭販賣這種雞爪子,或者做一名接線員。方勻覺得方刁發(fā)的那套小姐脾氣,大可不必,完全是發(fā)給她看的,讓她知道,她是多么有恃無恐。
來的時候火車是去南寧的,綠皮車,坐滿了學(xué)生、工匠和盜賊,塞滿了雞鴨魚肉。方勻在站口買了一本《商界》,翻得刷刷響,渴望發(fā)現(xiàn)新的商機(jī)。方刁買了一本《知音》,為上面的慘案禍?zhǔn)滦Τ隽搜蹨I?;氐臅r候火車是開去上海的,雪白的車廂,沒什么人,都能當(dāng)臥鋪了。方刁賭氣說,我們就坐到上海下吧。方勻看了她一眼,那是的,可是,你身上的錢夠我們在上海住酒店,住幾個夜晚呢?方刁想起多少次,午夜坐火車,把一只巨大的絨線娃娃墊在身下,倒頭就睡,很身世顯赫的樣子。
方勻在景區(qū)的小攤位被查封了,是整個商場拖欠房租造成的。大櫥柜倒閉,她的小抽屜自然也就打不開了。她的主打商品、特產(chǎn),一種用巖石粉末制作的畫,用打米機(jī)把小石塊打成粉末,拿顏料染色,用膠水描摹山水,粘貼得恰好,倒也流光溢彩。載體也很多,可以是紙張、布匹或者瓷片。說得好聽些,她是個女畫家。不知怎么回事,這些年來,她一直東奔西走,去大大小小的城市,開展各式各樣的小本投資,總是血本無歸,要命的是這些錢,都是問家里要的,向一對無職業(yè)者和下崗工人組合起來的老年夫婦要的,累計起來也不少,對他們構(gòu)成了慢性自殺。以至于家里隨便路過一個什么人,哪怕不相干的人,二老就要抓住訴說,導(dǎo)致方勻的事跡四處流傳。幸好,還只是敗家史而不是風(fēng)流艷史。二老飼養(yǎng)了不少牲畜,甚至還有猴子,難保不對這些動物們訴說,猴子聽多了,對方勻也不友好,有了抵觸情緒。也不知道二老是不是得了精神病,自己的女兒自己來糟蹋,年紀(jì)大了承受不了就算了,從來不肯擔(dān)當(dāng)。方勻想起自己有一回離家出走,她母親在電話里大喊,你回來不回來,不回來就搞死你,搞臭你。
偏偏方勻所到之處,幾乎所有算命的都作出一個預(yù)言,驚人一致,似乎是幾家連鎖店或者發(fā)短信約好的,讓人不忍懷疑:三十歲之前,她將風(fēng)光發(fā)達(dá)地嫁個好人家。今年,剛好她三十歲了,身無分文,孤身一人?;氐竭@個小城里,三十歲還沒有嫁人,是十惡不赦的,就是貓啊狗啊,有得嫁你都得嫁。她的相親隊伍里,漸漸出現(xiàn)了賣輪胎的殘疾人、小飯館的廚師、半屠夫半采石場工人。這簡直是調(diào)戲人。奇怪的是,還未曾出現(xiàn)過二手男。姑媽嘆息,本來方勻是能及時嫁掉的,可惜他們家為了終生使用免費的水,從城里搬到了城郊,此處有眼泉水,失去了不少想進(jìn)城倒插門的鄉(xiāng)下小伙子的追逐。這大概是有史以來聽到的最為缺德的話了,不過情由可原,姑媽得轉(zhuǎn)移大家對劉習(xí)的火力,拿方勻當(dāng)擋箭牌。
婚姻上的事情方刁能理解姐姐,因為,這么多年來,沒有成功地栽培一段感情。也不說成功不成功,起碼,是要有這么檔子事的,臨時能拿什么來湊數(shù)呢?寧缺毋濫更好。聽母親說,方勻曾暗戀過她們家隔壁的一個矮個子。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那時候放學(xué)了他們老聚在一起抄歌詞,為電視里的片子是香港拍的還是臺灣拍的展開激烈辯論。這個對方刁的影響是巨大而無形的,以至于方刁后來聽到臺灣腔就換臺,到現(xiàn)在都是這種習(xí)慣。那時候,方勻覺得哪個明星漂亮,方刁就跟著覺得,心悅誠服,不得違抗。漸漸的,當(dāng)方刁有勇氣覺得姐姐認(rèn)為不漂亮的誰漂亮了,姐姐卻自己反向了,也承認(rèn)誰漂亮起來。方刁就疑惑,多次想指證,譬如她記得姐姐是不覺得《上海灘》里的趙雅芝漂亮的,有一天,看到五十多歲的趙雅芝,姐姐竟然說還是那么漂亮,這可把方刁弄糊涂了。因為在這個問題上,方刁是最忠實的。還記得當(dāng)時抄寫的幾句歌詞,方刁當(dāng)時還無法區(qū)分粵語和國語,“腰仗三尺正義劍,胸懷柔情千萬千?!蹦切∽拥阶詈蠊烙嬕簿烷L了三尺三,個頭太小了,看著就讓人同情,她是替姐姐看不起的。至于發(fā)達(dá)方面,半鬧著玩打開姐姐的錢包,真是干干凈凈,一毛的票子都沒有。
她甚至氣惱地對方刁說:“你知道嗎?你的名字本來是我的名字,你爸爸取給我的時候,覺得好,私自扣留了,把你的名字安給我,你原來是要叫我的名字的?!狈降笠膊环瘩g,在心里覺得好笑,關(guān)名字什么事?一個名字真的能照料好一種命運嗎?我這個名字對應(yīng)的這條命又哪里好了?有什么好處你拿去就是了。
方刁從不頂堂姐的嘴,已經(jīng)習(xí)慣了,覺得姐姐挺容易動怒的,惹毛了不好妥協(xié)不好收拾。她從小就有一個天大的遺憾,父親嫌麻煩,母親怕疼心疼錢,奶奶響應(yīng)政策號召,不肯多生一些,讓自己沒有一個親姐姐或者親哥哥。這個哥哥,要大她一些歲數(shù),可能成長為一個小混混、一個技工,再好一點,一個大學(xué)生,他應(yīng)該成不了大氣候??傊梢越o她零花錢,幫她毆打男同學(xué)。這個姐姐,不能太大,可以不厭其煩地把衣服借給方刁穿,或者兩個人交換穿,這樣,一套衣服就變成兩套了,三套衣服就變成六套了。這個姐姐長得也還不錯,比起緊跟其后的她來卻稍遜風(fēng)騷,會有一些人追趕,這樣形成一些于方刁的便利、小恩小惠什么的。她的生命里,是該有一個開路先鋒的,這個人,千山萬水百草嘗遍,只為讓她踩在身下作牛作馬,否則,她不至于成長得如此狼狽不堪。
不止她,仿佛方家是個盛產(chǎn)怪胎的家族,里面全是些東倒西歪的人,想起她的家人,她連整個旅行都覺得畸形。
首先要拿一個人開刀,自然就說起劉習(xí),好像每次都是這么開始的?!八趺淳瓦@么無禮,有一次,我在家里看電視,他來到我家,看到沙發(fā)上坐著我,他突然走近我對我說,你以為你自己長得很乖是吧?還有一次,他走進(jìn)來看都沒看我,反正知道我在場就是了,他罵了一句,庸脂俗粉。大概是他在街上同哪個女的搭訕了吧?還在回味之中。他還建議我,不要上街,最好拿報紙捂著臉。我?guī)缀跻獨饪蘖?。?/p>
方勻也深有同感;“他從小就這樣,我爸爸老說他是給國家培養(yǎng)的?!?/p>
“給國家培養(yǎng)的是什么意思?!边@話還真有點反應(yīng)不過來。
“你少裝蒜了,每次都這樣,總是故作天真,裝成涉世未深聽不懂。引誘我說出這樣的話來還要我解釋給你聽,陷別人于不義。最兩面派的也是你。給國家培養(yǎng)就是勞教,就是去農(nóng)場做義務(wù)勞動的。他從小就愛叫我豬頭或者母豬。還曾經(jīng)把煙圈吐在我臉上,我一個做姐姐的。我上次從杭州回來,問他借了五百塊錢,他借是借了,竟然說,你爸爸五十多歲還在外面幫人家搬石頭,你卻拿著錢瀟灑,我就不明白,我是怎么瀟灑了?!?/p>
方刁覺得方勻不該借他的錢,再怎么難挨,借了也就喪失了威性。當(dāng)然,方刁也最不喜歡給人家借錢,因為總覺得錢借別人了就不是自己的了,別人未必還,幾乎是每次在別人還錢之前,她就崩潰了,主動提出來不要別人還了,不管怎么樣的數(shù)目,當(dāng)然,她這個年紀(jì),能借出什么天文數(shù)目來呢?反正她不要了總成吧,下次回避。雖然覺得方勻在劉習(xí)的問題上喪失了發(fā)言權(quán),可還是要繼續(xù)說的:“我總以為他找了女朋友,是會改的,沒那么傷人。”
“什么女朋友,早分了,人家一轉(zhuǎn)身嫁給藥房老板了,現(xiàn)在的女孩子,總挑好的年紀(jì)大的,什么都是現(xiàn)成的,還疼人。沒吹的時候,那女孩子問他,在他心目中自己是什么樣子的。他說你要聽真話還是假話,當(dāng)然選真話,哪怕多么殘酷。你表哥倒好了,他竟然說到,又矮又丑又蠢。還有一次,那女孩子逛街,掉了兩百塊錢,在他面前哭哭啼啼。他一掌推開她,竟然毫不同情地說,看見你就煩,活該,你這頭豬。不知道為什么,他和豬不共戴天,很喜歡說豬這個詞。換成其他的男孩子,要么是補(bǔ)齊這兩百,實在舍不得補(bǔ),起碼要哄得別人不哭為止。”
“那女孩子也不丑,白白胖胖的,就是屁股大了些,好像經(jīng)歷蠻多?!?/p>
“她那種大是單純的盆骨大,不像有的是被搞大的搞變形了的。跟這種男人生活在一起,真要命,我都替她慶幸。”
“聽說你們家花五百塊買了一個猴子,他要花一千買走。姑媽不許,說等他娶媳婦了再給他買?!?/p>
“母猴子都要被他氣走?!?/p>
說著說著,她們竟然有一種清掃路障的快感。
溫泉沒泡成,雞爪子也沒吃成,反正方勻來了月經(jīng),也泡不了,下了水還以為池子里捅死人了。她只是抱怨方刁行為過激,跟沒滿月的孩子似的,太任性了,不留情面不留后路,連夜就走人。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那么難以忍受了,肚子疼似的。他的眼睛、他的小肚子、他說話的腔調(diào),可能從一開始起就沒看上他,只是這么久以來,他對我很好?!?/p>
“少找借口了,你是心里有別人,所以看什么都不順眼。你現(xiàn)在的樣子是越長越做作了,還記得你那條旗袍嗎?尤其是你穿它的時候,讓我反胃。如果是我,寧愿找對自己有利的男朋友,也不能做無謂犧牲?!?/p>
方勻從包里摸出一夜之間收藏的幾包好煙。她仿佛要帶給什么人,那人至于抽這么好的煙么?
“他應(yīng)該是不喜歡我這種長相的,因為我們有些像,他應(yīng)該不滿意自己的長相,而我也不滿意,他不過是附庸風(fēng)雅。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很多人都夸我漂亮,甚至說在這個城市里從來沒見過我這么漂亮的人,這未免也太大言不慚了??煽雌饋?,他們又是真心實意的,我都懷疑自己是被他們夸漂亮的,要知道人是能被夸漂亮的。有些人,老是夸你,也容易得到你。可是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漂亮,甚至我是一個敗相之人?!边@是心里話,并不是想獲得方勻的推翻。
“那不至于,你小時候可真叫丑,大家都不喜歡你,而且很討厭,去哪里都不愿意帶上你。那時候我們倆家隔好遠(yuǎn),你在我家里玩到半夜,可能是尿床了顏面無存,一定要回家,你可還真要面子,我爸爸騎摩托車送你,你在后面打瞌睡,差點掉進(jìn)輪子里去,真害死個人。你本來就夠丑了,萬一再缺胳膊少腿,怎么向你家里交代?還有個夏天里,你騙我爸爸說,奶奶單位上分了好多大西瓜,叫他去取,跑去根本沒有這回事情,我爸爸恨死了你。現(xiàn)在的你嘛,比起小時候來要好看多了,起碼鼻子和嘴巴挺端正的。”
方勻?qū)Ψ降蟮南嗝苍u價還算中肯,方刁呢?覺得方勻的臉有些大,鼻子有些大,身材倒是不錯,不過不脫光又難以見識,所以她們倆都不喜歡冬天,渴望夏天快點到來。她有些膽戰(zhàn)心驚,那時候自己才幾歲啊,伯父恨自己卻是曠日持久了。不過對于她,這點哀愁也很快就過去了,她犯不著跟一個糟老頭子計較,火車穿完隧道就忘記了。她想,真該帶伯父來坐趟火車,像火車拋棄每一個隧道一樣來遺忘怨恨。心胸狹隘的人,一定連火車都沒坐過。
“我是像媽媽才這么難看,沒我爸爸一半好看,你看我爸爸的眼睛,單而不小,年紀(jì)大了還會翻雙。要是我長得像爸爸,還肯呆在這鬼地方。我是嫌自己不夠漂亮,才沒有心情外出跑遠(yuǎn)。有時候,總有那個時候,我會細(xì)細(xì)地看上我媽媽一回,倒像看著一個怪物。難怪我爸爸和她吵架,會說我媽媽的眼睛長得像貓屁股,這是男人該說的話嗎?她又不是現(xiàn)在才變成這個樣子,她一直就是這副尊容,都是你自找的。這個女人,固然差勁,但也陪伴了你幾十年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還有必要這么挖苦她嗎?不過我媽也是,她不精通打扮,毫無審美,毫無情趣,每次喝喜酒或者居委會開會的時候,卻總要打扮好久,她的頭本來就小得像核桃,偏偏要穿一些類似軍大衣或者日本浪人的衣服,頭發(fā)染得比皮鞋還黑,她根本就不知道乖丑。她甚至覺得自己很乖,有一次看電視,看到香港的港姐誰誰誰,她甚至認(rèn)為自己和她長得很像。她何德何能像到蔡少芬去了?居委會安插她們這些群眾演員狗腿子去市委上訪,她簡直像英勇就義上刑場,跟王若飛似的。我看著她的背影,竟然產(chǎn)生一個變態(tài)的離奇的想法,她會不會得到一個領(lǐng)導(dǎo)的賞識,萬一有領(lǐng)導(dǎo)審美異常呢?成為他的新歡什么的,獲得工作崗位,我父親會獲得提拔,我們也隨之獲得好處。我想我是瘋了,我爸爸早下崗了,我媽從未就業(yè)過,你說這怎么可能呢?我媽媽不認(rèn)識一個字,長期幻想擁有一份職業(yè),對工資的迷戀,還要把全家的積蓄拿出來買社保,給自己造成年老之后有工資發(fā)放的假象,她常常威脅我們,這個日子過不下去了,她要帶著家里所有的錢跑了,她真的肯走,我還愿意去哪里借兩萬捎帶給她。她立志要去沿海地帶的工地上煮飯、去街頭販賣酸蘿卜,她好像只配跟民工打交道,成為他們的艷遇、蘿卜西施之流,她好像很渴望某一句調(diào)情,家里來了一個修電器的,她都異??簥^。在大街上說了一句得意的臟話,恨不得復(fù)述給每個人聽?!?/p>
說完這一切,方刁為這些險些讓自己嘔吐的想法興奮而又羞愧地跑到對面坐著,和方勻要抱成一團(tuán)了。方勻有些受不了,拍打了她幾下,讓她少瘋瘋癲癲。方刁有些不痛快,想起小時候,兩人躲在被子里,為了一句話笑得面紅耳赤你死我活,那句話,除了她們倆,世界上再也不會有人聽懂了。是些什么樣子的笑話已通通想不起來了,舉個例子也不成。這一回,她沒有把握,姐姐是否聽得進(jìn)去。
“我真有些想不通,你爸爸怎么那么痛恨我,那時候我得罪了他,可我還是個幾歲的孩子。他現(xiàn)在對我也不客氣。這可怎么辦,你不說,我還真不知道?!?/p>
“我爸爸就是這種人,我爸爸也恨我表弟,因為有一次,有人給我表弟買了十個包子,我爸爸估計他吃不完想幫他吃,或者純粹開個玩笑試探,問他要一個,我表弟拒絕了,小孩子就是不懂事,把十個包子硬是吃完了。也許是硬撐的,也許是小孩子,沒得到過什么好東西吃的,是真能吃。從此以后,我爸爸就恨透了表弟,說這個孩子心狠。我表弟爹媽死了之后,搬到我家來住,他就沒有給過一天好臉色,每天都是陰陽怪氣的。有一次烤火,表弟挨著我媽媽坐,我爸爸竟然醋意橫生極其下流地說:那么大的人了,還挨著女人坐,真不要臉。你說我表弟,還是一個孩子,在我們眼里,都還不具備性別,他總是要跟孩子過不去,犯得著嗎?為了這句話,我媽媽差點要跟他離婚了,他才知道怕,跪地求饒。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我媽媽的一個女同學(xué)叫我媽媽去看電影,她們就上前去了,我在后面,也嚷著要去,我爸爸不冷不熱地對我說,你趕什么趕,你媽賣×去的。我媽媽走得不夠遠(yuǎn),話飄過去,不小心聽到了,跑回家又同他打了起來,差點離婚,這還是在他們年輕的時候。還有次看電影,是我們倆去的,不知道你還記得嗎?不知誰,給了我爸爸兩張票,剛好我們倆就去看了,看到一半,我發(fā)現(xiàn)是電視里演過的,沒什么意思,就把你帶出來了,提前回到家,爸爸問電影好看不好看,我還有些得意地回答,不好看,看過了的。我爸爸破口罵道,看過了你還爭著要看,就不曉得心疼大人,你就是這么賤。他完全是沒有邏輯的,我又不是電影院放電影的,怎么知道要演我看過的?”
方刁在心里暗暗想,真是怪了,你爸爸對新買的猴子寵愛有加,一泡屎一泡尿地削水果吃,對你表弟還不如一只猴子,難道因為那猴子是母的,讓他難得有機(jī)會散發(fā)些男人味,所以大肆對著一只母猴子獻(xiàn)殷情??赡苣惚淼芨麤]有血緣關(guān)系,是你媽媽那邊的親戚,可是,我該跟他有血緣關(guān)系吧,他也不歡迎我。
方刁想了好久都想不起看電影的事情,好像她對童年的事情都不敏感,混混沌沌的,都是別人一一補(bǔ)充講解進(jìn)來的,主要補(bǔ)充源就是姐姐。她惟一記得的是,那時候流行一種寶石戒指,塑料的,兩塊錢一個,姐姐老是哄她問她爸爸要錢,帶滿了整雙手,像個貴婦,門前的一條水溝里,都掉下去幾只。第一次聽方勻講這么多她爸爸,慶幸自己有一個溫和怯懦的爸爸,雖然她爸爸也經(jīng)常讓她不寒而栗,但起碼表面是平靜的,同時不幸自己有一個類似的殘暴的媽媽。她不好做評價,因為二十年來,每年她似乎沒跟伯父見上幾次面,說上幾句話。但是,她隱隱知道,方勻弄成今天這個樣子,一定是有原因的,不單單是她個人的原因,與生俱來,陰魂不散。
說起伯父來,方勻有些難以停止下來,是難以冷靜下來,這個人,可能從小到大,每天都在和她作對,令她不愉快,仿佛女兒是他的天敵,女兒一生下來,他就如臨大敵??膳畠旱某錾烤蛊茐牧怂裁茨??爭奪了他什么呢?難道剝奪他的糧食了嗎?難道要他的命了嗎?
“我才六年級,那時候小學(xué)生坐公共汽車是不要錢的,可能我穿的衣服有些大,可能那時候我正在發(fā)育,個頭有些大,售票員不相信我是小學(xué)生,要求我拿出證據(jù)。我就忙著找?;栈蛘哒n本什么的。他突然齜牙咧嘴起來,當(dāng)然,不是對著售票員,而是對著我,他認(rèn)為我令他蒙羞了。我至今想不起來我什么地方給他抹黑了。難道女兒的發(fā)育會令他含恨而死?他打我,總是要打到我哭為止,認(rèn)為我才吸取教訓(xùn)。有時候我不哭,因為我覺得還沒疼到要哭的時候,我想我等一下才需要哭,他就繼續(xù)打,打的時間太漫長了,我覺得很無聊,竟然就忘記哭了,也不想哭了。你知道的,上次我在杭州,被男朋友拿走了三千多塊錢,那個人我跟你說過,太有才華了,尤其是口才,坐火車從不買票,卻可以說服乘列員,不花一分錢,還請他到餐車上喝點兒小酒。我想他也是沒辦法了,不然他那樣的人,怎么會看得起這點兒小錢,他是要干一番大事的,沒準(zhǔn)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眉目了,你說他有天成功了,還會記得我嗎?來找我嗎?而我爸爸,幾乎每天都要把這個事情提一遍。”方刁不經(jīng)想,這個人要是現(xiàn)在在場,能確保說服乘列員不要她們仨的火車票嗎?這未免也太可愛了,難度是大了點。
“天,伯母是個精明人、講究人,怎么就看上你爸爸了?!蹦惆职值?,你爸爸的,伯父在方刁心里面,可真的就成了外人了,在方勻心里何嘗不是呢?
“那時候,他們是知青,在山上,我媽媽不會種菜,也照顧不了羊群,我媽媽,別看她生活在河邊,原來可講究了,出門要戴墨鏡打洋傘。有人說我媽媽的模樣配不上我爸爸,那是冤孽,她們要么是沒見過當(dāng)年的我媽媽,要么就是妒忌當(dāng)年的她。都是我爸爸趕過來做的,表面上看起來,還是很勤快很美好的,結(jié)婚之后就露了原形,一件事都不肯去做。我媽媽呢?也就忍了,她是脾氣好,也傳統(tǒng)。怎么說呢?我媽媽總的還是心疼我的,很少做出傷害我的事情,可也看重錢。我初中那年,想去考美專,問她要了五百塊去外地考試,那時候我還才十幾歲,要只身到外地總不能要飯去吧?不找家里人要錢找誰去要錢?為了這五百塊,她現(xiàn)在還在說。我初中畢業(yè)了,在本地讀衛(wèi)校,有個要好的親戚,說外地有家同類學(xué)校,比我們這里的要好,畢業(yè)了也將會有安排,建議我們換換,他能提供一些援助,這個事情我不知道,是后來才說出來的。我家里想都沒想,飛速達(dá)成一致,斷然拒絕了,他們是怕破費。我就不明白了,他們就我一個女兒,他們難道不想我過得更好些嗎?”
要是你那次考上了,也許你媽媽就不會怪你到現(xiàn)在了。這話,方刁想是這么想,卻是不敢說出口的。
可能是覺得自己失態(tài)了、示弱了,方勻掉轉(zhuǎn)話頭,提起了方刁的爸爸來,好像她目擊過似的:“你爸爸也不是什么好東西,他甚至還嫖,你記得你家巷子走出去,走到大街上,有個市場,靠市場賣魚的附近有個公廁,現(xiàn)在拆除了,腥臭到一塊兒去了,那時候有幾個發(fā)廊,你爸爸就是常客。有次你媽媽跟蹤而至,在發(fā)廊前破口大罵,叫她們交人出來,罵了半天,你爸爸卻從公廁出來了。”
既然是從公廁出來,又怎么算是嫖呢?起碼這次是不算的,難道說得隱諱?難道公廁和發(fā)廊背后有個洞通著?真是的,說話也太不負(fù)責(zé)任了。方刁卻靜靜聽著,也不反駁也不思索,仿佛她是暗許姐姐說出這些話來的,而且,好像也不是第一次了,以前也說過這個。她第一反應(yīng)是,爸爸就是這種人。年老以后他路過發(fā)廊有駐足打量的習(xí)慣,渴望得到重視,只可惜里面沒有回應(yīng),人家看他那副德性,就知道撈不到什么油水。他看到方刁的同學(xué)生得乖就要反復(fù)提及詢問。人家乖不乖,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呢?又不會跟你有一腿。你既然這么熱愛女性,怎么不成為大款成為成功人士成為讓女性捧場的人,在這里眼巴巴的、可憐巴巴的算什么好漢。記得有一次,鄰居是糾紛還是失火,圍了好大群人,他們父女倆也擠著看熱鬧,附近還有一個貴婦扮相的陌生女人也在看。她的父親,突然就失了心魄,妄想同這個貴婦交流心得。在這里,并不是覺得貴婦高不可攀,而是完全沒有必要。他主動說了兩次話,攀談性質(zhì)的,反正不是說給自己女兒聽的。那陌生女人看都沒看他一眼,甚至驚愕,挺嗤之以鼻的,就走開了。幾乎要昏厥,怎么有這么下作的父親和他拙劣的表現(xiàn)欲,幸好場面混亂,掩飾了所有。這是讓她從來不愿意跟父親一起走的一個原因,失態(tài),失態(tài),在親戚的宴席里,他總是要猛吃猛吃到滿頭大汗衣衫濕透,總是要碰掉杯子摔破碗,不能再緩慢一些再正常一些,一道菜上來了,他還急得要跟小孩子搶、菜往往沒夾穩(wěn)掉在桌面上。要么就高談闊論,自顧自地說一些陳舊的別人不感興趣的話題,引起一些令人生厭的爭論。
她記得小學(xué)有一次開家長會,哪個家長都是整潔體面地示人,想給老師留下好印象。惟獨他,他在家里剛清理完樓上的木頭,當(dāng)時穿的一件滿是煙洞和塵土的外套,母親和她都要求換一件,這是要去開家長會,又不是做苦力,當(dāng)然,他是一名醫(yī)院里的會計,如果真要是個苦工,那換不換也無所謂了。面對這件神圣的事情,他連擦拭都不肯,更別提換了,直接就去了。那個傍晚,她欲哭無淚。是的,她該自然些,不該有這份虛榮心,可是她只是個孩子,這些虛榮心是小小的,不致命的,還有些可愛,可不可以不一一掐死呢?掐死了,又于她的人生有什么益處呢?她就因此受益終生了嗎?她強(qiáng)烈感覺到,他一直在暗示,只差親口要對她說出了,你不過是個賤人,從小就是了。仿佛不出乖露丑,他在這面世界和社會的鏡子里就得不到鏡像呈現(xiàn),為了突兀些,哪怕犧牲少得可憐的自尊,連帶周遍的尊嚴(yán),不管別人肯不肯,也拱手奉上。她真的想問一問,父親,你就這么脫俗嗎?你就這么絕世而獨立么?你就這么義憤填膺嗎?你為什么不能鎮(zhèn)定一些呢?一定要這樣嗎?非這樣不可嗎?這樣對你有什么好處呢?對大家又有什么好處呢?你是個大人啊,甚至你快是個老人了。另一個原因是,父親喜歡在路上拉扯著她、她覺得別人會誤解,他們之間不正常,萬一他們倆之間看不出父女的跡象呢?僅僅是一個老年人和一個少女的形象呢?而他父親就是要達(dá)到這種效果。她以前還以為年輕時候的父親怎么風(fēng)流倜儻才華縱橫的,挺恰同學(xué)少年的,不過是個嫖客,一個需要花小錢消費妓女的男人。也許像她父親那種人,只有嫖的時候才會殘存一點男人的尊嚴(yán),就像動物的殘喘、吃剩嘴邊的殘渣,世界上還會有一些公共的、廉價的、低檔的諂媚聽命于他。
上火車前的一個小時,她們倆等車等得實在無聊,候車室總有嬰兒的味道揮散不去,那種膩不膩的濕潤讓她肉麻。聽說車站廣場附近的巷子里有暗娼,她們就去看。有一個下午,也是這樣,她陪姐姐去寫生,在河邊就看過。那些女人搬出一張小凳子拉襪墊、或者干脆倚墻而立,看似悠閑實則等待,一有男人路過就來拉扯,有個穿白衣服的女人,也有那么高,稍微出眾,略顯繁忙,進(jìn)進(jìn)出出。方勻和方刁同時說,如果是男人,我也第一個要那白衣服的女人,真是巾幗所見略同啊,兩個人笑得稀里嘩啦,女人們提高了警惕,就像貓貓起腰、公雞抖擻起羽毛,以為搶地盤的來了。身后是蜂房一樣,委瑣的無處申辯的上鎖的違拆房。她心里面萬丈悲涼,突然就要原諒母親的一切行徑了,她的母親,過了怎么的一輩子,這一輩子就是被用來踐踏的、污蔑的,這樣的日子,又如何令她歡欣鼓舞而不是摩拳擦掌呢?她都想去問問他了,這么多年來,從她出生之前到她長那么大,他究竟有沒有成功地滿足過一次她母親,到底有沒有這樣的心,一次也罷,以至于她如此不堪。
忽然之間,她就淪為了一個嫖客的女兒,雖然,她不是在嫖的過程中誕生的,她有來歷、尚清白,可一個嫖客的女兒,她又能有什么作為?不管發(fā)生什么,聽到什么,她也就死豬不怕開水燙,不知道羞恥和悔恨,她有什么要悔的呢?漸漸的,她和父親越走越開,無話可說,所有的相處都是在電話里,所有的電話費顯示,全是他打給她的,他也從來不交納話費,母親整日抱怨,說碰到鬼了。她在樓上,他就在樓下給她打電話問她在哪里。她在院子里,他就在客廳里打。只要沒看到她,就要打電話給她,隔一層天花板都不可,看樣子很快發(fā)展到隔一件外套都不可了。她在哪里唱卡拉OK,是和哪些同學(xué)在一起,都是擬了名單的,在什么地點,怕他擔(dān)心一一說具體。結(jié)果,他竟然跑來,一間一間敲開門,沒找到,又叫上服務(wù)生,一個一個客人詢問姓名,您好,請問誰是方刁。天,你是來買單嗎?既然你不是來買單的,你是也想來K一首歌一展歌喉嗎?或者見見你覺得漂亮的我那個女同學(xué)。告訴你地點是確保你安心,不是恭候您的騷擾。天,光這里五十多間,您竟然都一間一間找光了,如果換成抓嫖、抓您,那工作量也太巨大了,警察都要罷工。全場嘩然。她要是晚歸,他就能出打無數(shù)個電話,在電話里又捏造了巷子里的百般慘案,累計起來,巷子里的女性已經(jīng)死傷無數(shù)了。您是不是年輕時候糟蹋女性太多了,怕女兒遭報應(yīng)?要是真的能把您氣得靜止,成為一名妓女也在所不惜,這是最為陰毒的一次想法。她說直接坐車到家門口,不用他走到街上接,天氣那么冷那么遠(yuǎn),完全沒必要,她還強(qiáng)調(diào)了一遍。他完全聽不進(jìn)去,仍然要走好遠(yuǎn)去接。在大冷天,她坐在車上,果然又看見車窗外面不聽勸阻的他,她是懶得下車叫他,直接開到家門口,獨自進(jìn)門。讓他自己走回去吧,讓他等吧,也不提醒,就讓他自我折磨吧,休想再把她牽扯進(jìn)去,她長大了,終于可以不給您折磨她的機(jī)會了,她已經(jīng)決定要永遠(yuǎn)從某種形式和態(tài)度上擺脫您了。她突然想哭,想問一問,車窗外面的大霧,能不能把他帶走,或者收藏。這,多么像一個有氣無力的真相啊。
她覺得和方勻說了這么多,很是吃力,還有些掃興了,惟一讓她覺得好玩的,這些話,方勻也沒有機(jī)會見證叔叔的劣跡,應(yīng)該是從她爸爸嘴里講出來的,一個做爸爸的,對著女兒說出這個嫖字,就夠有難度了,險惡程度,真令人景仰。伯父成為一個陰仄小人的根源在哪里呢?是什么把一個人變成這樣的呢?這可真要下車后,買本相關(guān)的書研究研究探討探討了,也無處得知了。
她看到車窗外的一些站牌,紅紅綠綠的花花草草的,不知不覺中,她是收集了幾個好聽的,一個叫“漆河”,油漆、油畫,跟做畫家的方勻有關(guān),方勻該去去那個地方,這個地方什么樣子呢?真的有河流嗎?那么,跟這個漆有什么關(guān)系呢?這條河流是畫家拿著刷子漆上去的么,還是說那里漆黑一片?還有一個“熱市”,更像尼泊爾一個集鎮(zhèn)的名字,常溫該是多少攝氏度呢?她從來沒去過尼泊爾,憑什么就把這個地名強(qiáng)加在它身上呢?為什么就不是鬧市或者超市呢?為什么就不叫熱狗或者菜市場呢?還有一個叫“哈妮宮”,是屬于一個迷宮嗎?應(yīng)該跟女性有關(guān),有些歡娛的性質(zhì)在里頭,讀起來很薄弱,怎么干脆跟布達(dá)拉宮差不多了,需不需要朝拜呢?一切都這么匪夷所思。她這么懶的人,也沒有心情沒有精力去深究。
一路上,她曾坐到姐姐的對岸又來到姐姐的身邊,加之火車上的眩暈,仿佛身影難以消退,忽然就有了險象環(huán)生的感覺。她看到方勻的皮膚,跟她兼賣的珊瑚球的表面有些相似,那么也就跟某些星球表面相似。她突然覺得每個人都是一個他自己變的星球,他有野心、私心、毫無表情或者漫無目的,他追隨一顆星球或者挾持一個星球,他衍生一個星球或者摧毀一個星球,他失手或有意砸在她身上的坑。如果我們都像一些星球一樣遲鈍和安詳就好了,我們結(jié)結(jié)實實不吃不睡就好了。這里深山老林里的特產(chǎn)竟然是珊瑚球,游客還會購買,誰不想笑呢?此刻,要是方勻哭起來,是有些老淚縱橫的,湖泊細(xì)碎。這么想,未免是做妹妹的缺德。而她,又能縱橫幾年呢?青春來歷不詳,下落不明,這個一個從由令人生津到無人問津的過程,是一個從她到她的過程,到何處去投宿又向何人去投訴呢?他鄉(xiāng)是異鄉(xiāng),她再次想起那個奇怪的地名,哈妮宮。也許到達(dá)了,就平淡無奇了,沒準(zhǔn)是一個小水庫,一丘田、一個姓氏。
昨夜,她們在房間里脫得精光,方勻身材還是不錯的,有平坦的小腹、乳房適中、恰好的盆骨、身上雪白。而方刁四肢細(xì)長,小肚子鼓鼓的,還像個孩子一樣沒心沒肺,皮膚也不夠好,只是有一對離奇的招搖的乳房,方勻有些不屑。方刁好奇的看著方勻的乳頭,之前她們沒同時洗過澡,一次都沒有,好像很避諱這些,像兩個漠不相干的人。突然今天,一下子就這么放得開了。方刁很喜歡這種赤裸裸、喜歡俯身。乳頭黑而大,像被孩子吮吸過的,方勻有一點點沮喪,堅持說她從小就是這樣。方刁的乳頭慘白細(xì)小,硬了才會大一點。方刁覺得,自己的才是正常的,姐姐的那種顯得有些久經(jīng)沙場,可是,姐姐呢,真的平日很獨行,與誰撕殺呢?方刁又臨時看了一眼方勻的陰部。沒有乳房動人,在這樣的乳房面前,她剎那間覺得好委屈、好勇敢和好親切,所有不敢說的在此刻都要說出口,所有不敢問的都要問出口,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這個時機(jī)千載難逢,還是沒有說。她突然想告訴這一對乳房,整個小時候,她一直在等她的舊衣服傳遞過來,哪怕一件也好,不管,你是多么的不快樂,可別忘記了做妹妹的我。她同時也想質(zhì)問,她有一件銀白色斜拉鏈的毛衣、貝殼口子,她心愛之極,你帶走穿不了,為什么要剪去袖子呢?這顯然已經(jīng)不是衣服的事情了,為什么她的青春期會缺乏愛、缺乏知己、缺乏榜樣、缺乏鼓勵、缺乏提攜、缺乏尊嚴(yán),為什么要缺少這么多元素而又泥沙俱下?姐姐,你到底干什么去了?多么想投靠你,你卻自身難保呢。
她終于想起一件事,好像這件事就足夠代表她的整個少女歲月,充滿了所有的悸動和心碎,所有的天真和惡毒。這件事情或許是真的,為她最初所能領(lǐng)悟到的這個世界的荒誕撐腰。她高一去學(xué)校報道,她要帶一些表格和鋼筆,第一次面見新同學(xué),她想顯得體面些,不想光用手拿著,她去找姐姐借一個小挎包,一個軍綠色的兩層小挎包。她是瘋了,想死了,被中考的喜悅沖昏了頭腦,竟然為了報名去借一只小挎包。我都真想揍當(dāng)時的她一頓。當(dāng)時她是借給她了,也沒有什么表情。后來填寫表格的時候,一個新女同學(xué)看了她的名字問她,原來你就是方刁啊。她還以為她芳名遠(yuǎn)播艷絕秦淮呢。女同學(xué)該死地揭穿她說,你是背了你姐姐的包吧。來報名的路上,前面有兩個女的,一路講個不停,其中一個說該死的方刁,把我的包借走了,害我不方便。她愣了,是的,是嗎?這個城市當(dāng)時那么小那么小,為了一個小挎包,就已怨聲載道。她覺得自己真賤,無藤無蔓,像一只獨立的單薄的瓜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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