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底,央視新聞節(jié)目中報道了一則《王三妮鑄鼎》的消息,說的是河北一位叫王三妮的中年漢子,自己鑄了一個鼎,名曰“告別田賦鼎”,以表達他對取消農業(yè)稅的喜悅心情。鼎重約五百斤,王三妮匠心獨運地把鼎上所銘之龍爪,改成了牛蹄子。在鏡頭前,王三妮仔細講述銘文所用的一個詞“慈愛”,他用這個詞來講述領導與人民的關系,王三妮說,他曾經反復推敲這個詞,最后才落在母親對孩子才使用的這個“慈愛”上。鐵鼎凸顯慈愛,估計這樣的詩興思維不是一個農民想得出來的,應該有高人指點才是。但我絕無埋沒王三妮才情的意思??磥?,他是很懂歷史常數的。
班固在《漢書》中,針對九鼎之下落,下了一個大包圍,收錄了司馬遷的說法,也補充了一條史料,說在周顯王四十二年,即公元前327年,九鼎沉沒在彭城(今江蘇徐州)泅水之下。后來秦始皇南巡之時,派了數千人在泅水進行打撈,畢竟江水滔滔,無從覓處,只得徒勞而返。
從此事件再往前推,就進入到神話的浪漫流域?!洞呵镒髠鳌分?,談到九鼎鑄造的情況,治水的過程中,禹對各地的風土人情自然也有所了解,禹將天下分為九州,又鑄了九只大鼎,一只鼎銘刻一州的情形。九鼎即九州,反映了全國的統(tǒng)一和王權的集于一鼎,顯示夏王已成為君臨天下之圣主,是順應天命的。于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作為炊事的器具,鼎實現了華麗轉身,成為權力的寶器。獨坐于鼎之上,穩(wěn)如磐石,一心一意問鼎權力,魁首不能不心花怒放。
不料,妙事“鼎頂鼎”地魚貫而來。2007年12月18日,媒體報道了“失傳兩千余年的中華傳國之寶——大禹所鑄九鼎,日前復原成功”的消息,并以“中華民族世紀工程”的名義在中國國家博物館隆重揭幕?!霸趪蚁纳讨軘啻こ掏苿酉?,以鄭光先生為首席專家的九鼎復原委員會,先后查閱資料兩千多萬字,整理各門類專家手稿五百多萬字,歷時數年論證,終于使九鼎成功復原?!奔热欢σ巡淮妫绾巍皬驮??這種依靠文字記載激發(fā)出來的烏托邦藍圖,就叫“復原”?既然如此,99.9厘米的高度又是“復原”了什么樣的價值尺度呢?何況,中國典籍里,有關鼎或九鼎的原始記載有數百萬字以上的浩瀚篇幅嗎?這類低級問題,對我這樣的普通人而言,自然是關心的。
這就讓我注意到,鼎的出現,一般有“自鑄”和“獻禮”兩條道路。后一種屬于民間通往宮闕的捷徑,在這條“獻寶”之路上,獻鼎沒有卞和式的高度危險,也沒有清初向帝王“獻書”的殺身之虞,更沒有后來文人們“獻言”的陽謀之術,充其量,是被置之不理。
在《與錢玄同先生論古史書》中,中心問題是禹,顧頡剛說“我以為禹或是九鼎上鑄的一種動物”。這是民國十二年的事。至于后來被人附會,又“栽贓”于顧頡剛,說他考證出大禹的出生日等等,眾口沸騰,如水瀉地。至于顧制造謠言,說魯迅的小說史抄襲鹽谷溫、而由陳源散播出來,使魯迅恨之入骨,這似乎已經是題外話。但九一八事件前后,已有土肥原推行、白鳥庫吉參加計劃的滿洲國運動,所以后來有學者認為,滅亡中國的運動,根本無須勞他們來滅古史了。2007年朱大可先生在《鼎:青銅時代的金屬記憶》里認為,九鼎的這種非凡氣節(jié),為整個銅鼎家族蒙上了靈性的光環(huán),所以得出了“顧頡剛單手擊碎九鼎神話”的結論,乍看起來,多少就有些一廂情愿。
據《資治通鑒》載,武則天神功元年(公元697年),夏四月鑄成九鼎,徙置通天宮。豫州之鼎名曰永昌,高一丈八尺,受千八百石;冀、兗、青、徐、揚、荊、梁、雍八鼎,各有其名,高一丈二尺,受千二百石,各寫其州山川物象,共用銅五十六萬七百二十一斤?!端问贰酚涊d,宋徽宗崇寧三年(公元1104年)用方士魏漢津之說,備百物之象,鑄九鼎,翌年鼎成。取九州水土內鼎中,置于九成宮;政和七年(1117年)后又用方士言,鑄神霄九鼎。翌年鼎成,曰太極飛云洞劫之鼐、蒼壺祀天貯醇酒之鼎、山岳五神之鼎、精明洞淵之鼎、天地陰陽之鼎、混沌之鼎、浮光洞天之鼎、靈光晃耀煉神之鼎、蒼龜火蛇蟲魚金輪之鼎,奉安于上清寶篆宮神霄殿,欽宗靖康二年(1127年)金人大舉入侵,北宋帝后及宮中之物一并被擄,后再無下文。(參見邸永君《從九鼎到傳國玉璽——中華金玉文化考略》)不料近千年之后,接力者終于浮出水面。余世存在《非常道:1840-1999的中國話語》里,圍繞獻九鼎事件,刻畫了顧頡剛“巧妙卻無力的申辯”。
1942年,蔣介石六十大壽,時任國民黨中央組織部長的朱家驊為討蔣的歡心,發(fā)起壽辰獻禮運動。這是仿效歷代為皇帝“祝嘏獻鼎”的國粹,以“獻九鼎”為中心,要求從城市到鄉(xiāng)村,由學校到工廠,逐漸釀成全國“獻金鑄鼎”的高潮。銘文由劉起 起草,顧頡剛最后定稿:“于維總裁,允文允武,親仁善鄰,罔或予侮。我士我工,載欣載舞,獻此九鼎,寶于萬古?!贝送?,國民黨各學校黨部和工礦黨部也分別寫了獻詞,稱頌蔣介石“天下所順”、“勛重無疆”。獻鼎儀式進行一半時,在現場一旁垂簾靜聽的蔣介石卻讓活動立即停止,大罵朱家驊:“這是無恥!”“太糊涂,是侮辱我!”“這種做法,不僅給我侮辱,也給黨侮辱,怎樣對得起總理在天之靈!”個中原委,盡管有諸多猜測,認為蔣是看到或聽到美國以及朝野的議論而怒火中燒。但我估計,朱家驊等人固然渴望諂媚獲譽,事前蔣肯定是知道大概的,但不一定很清楚“獻九鼎”是針對他個人的,一旦知道了,雷霆震怒,立即“心系民生”,也在情理之中。
顧頡剛刻意從九鼎的陰影下旁逸出走,但往往被一些好事者揪住。近年多有自由知識分子站出來為顧打抱不平,認為人非圣賢,孰能無過,何況“過”也未必構成,不要老讓大學者難堪嘛。在這樣的因勢利導下,我就對此很感興趣了。其實,朱家驊與顧頡剛歷來友善,私交篤厚,選擇顧頡剛來擔任銘文之終審一職,無論從學力、名聲還是性情而言,顧均是不二人選。
據《顧頡剛年譜》記載,1943年1月28日,有“作《九鼎銘文》”的記載,但顧頡剛卻否認九鼎銘文出于己手。他在一篇文章中曾申辯說:“1943年1月11日,中英、中美另訂新約廢除百年來的不平等條約,這是抗戰(zhàn)以來第一件可喜的事,我們精神都為之一振。全國大學黨部和工礦黨部議決慶祝,并由民生廠鑄銅九座獻給蔣氏致敬。因為我在中大,所以由中大的同學邀我撰鼎銘,適有歷史系學生劉起 曾作文言文,我交給他做了。銘文中有‘親仁善鄰,罔或予侮。我士我工,載欣載舞’的話,也是實在的情形。我把劉君所擬的送去,說明不是我做的,但過幾天報紙上登出來,仍寫了我的名字,這是他們要引我的名為重的意思?!保ā额欘R剛自述》,河南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182頁)實際情況是,當時顧在中大,中大的學生邀顧親撰鼎銘,正好,歷史系的學生劉起 曾寫過一些文言文,曾得到顧的贊許,于是顧就決定由劉起 起草,自己最后把關。這很平常,就猶如如今的導師指導學生的作業(yè),他們并沒有忘記“共同署名”的研究策略:有了社會賢達的稱譽,就拈須微笑;一旦事情不妙,就設法抽身而退。明哲保身的古文化已經爛熟于心,根本無須費力考證。所以,在很多讀書人記憶中,顧頡剛不過是個學識打通古今、但不諳世事的呆子,其實,獻九鼎風波猶如顧的夢魘,他多次陳述,意味非常,似乎顯示出了書呆子學力之外的另一種功力。
《“疑古”史家——現代歷史學家顧頡剛》一文(見高增德等編《世紀學人自述》,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0年版)里,顧說:“想不到解放之后,一般人以‘獻九鼎’做成我的罪狀……這獻鼎的事既不出于我的提議,又不出于我的設計,制成之后我不但未見實物,連照片也沒有見。哪知隔了六年,忽然舊事重提,說我獻鼎。我哪里來的鑄鼎的工料錢?倘使我存心迎合,我豈不是早做了官了?再說,當時國共合作尚未決裂,共產黨尚喊‘擁護蔣委員長’的口號,而廢除不平等條約也未始不是共產黨該慶幸的事,這鼎銘即使是我做也并不在今天犯罪。拿這件事來攻擊我,并不能使我‘內疚神明,外慚清議’?!?/p>
魏邦良先生在《蔣介石拒收九鼎的另一種說法》里指出,顧頡剛并非因為這一件事而“報之以桃”,事實上,朱家驊對顧頡剛一向都很關照。早在1934年,朱家驊就曾幫過顧頡剛一次大忙,解決了學術經費?!拔覜]有辦法,就去見朱家驊,請他想法。他說:‘你們學術團體的刊物,照例只有得到教育部請求補助,但這種團體太多了,教育部平均分配,所得一定不多。好在你們講的是邊疆,而中英庚款董事會正要辦邊疆教育,你們回去備一個正式信來請求補助,我在董事會開會的時候,替你們提出討論。’我聽了他的話就做了,居然于1936年夏天由董事會通過在一年度內給我們一萬五千元的補助費。我們學會的工作從此有了正常的發(fā)展,有了專任的研究員,發(fā)表的文章自然有更充實的學術貢獻。”(《顧頡剛自述》,河南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167頁)
魏邦良的結論是:“既然朱家驊多次對顧頡剛援之以手,后者自然感激非常,自然會在別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情況下,欣然同意為九鼎作銘文。設身處地想一想,顧頡剛的‘投之以李,報之以桃’也屬情有可原,只是后來不肯承認銘文出自自己的筆下,就缺少一份敢作敢當的勇氣了?!保ā度f象》2005第10期)
那么,“不能使我‘內疚神明,外慚清議’”的斷語,應該還是有來歷的。這讓我想起了三個人:錢穆、陳寅恪、胡小石。
顧頡剛是極有個性的人,愛才之心不時從古奧的學識里旁逸斜出,顯得頗有人情味。他閱讀一篇文章,就發(fā)現了當年在圖書館做資料員的童書業(yè),也發(fā)現了當時還是小學教員的錢穆。錢穆在《八十憶雙親·師友雜憶》中回憶:“又一日,天一又偕顧頡剛親來余室,是亦為余與頡剛之第一次見面。頡剛家居蘇州,此次由廣州中山大學轉赴北平燕京大學任教,返家小祝見余桌上諸子系年稿,問,可攜返舍下一詳讀否。余諾之。隔數日,天一又來,告余,頡剛行期在即,我兩人能偕往一答否。余曰佳,兩人遂同至頡剛家。頡剛言,君之系年稿僅匆匆翻閱,君似不宜長在中學中教國文,宜去大學中教歷史。因云,彼離廣州中山大學時,副校長朱家驊騮先,囑其代為物色新人,今擬推薦君前去?!?/p>
其實,就無須去翻看李敖《蔣介石研究》中《蔣介石和錢穆之間的一些臭史》之類的考據了,錢穆對蔣公自始至終抱有一種“遇明主”的親和感,和煦春風,感銘五內,熱浪翻涌,在所難免。讀一讀錢穆大作《總統(tǒng)蔣公八秩華誕壽文》:蔣公乃“誠吾國歷史人物中最具貞德之一人。稟貞德而蹈貞運,斯以見天心之所屬,而吾國家民族此一時代貞下起元之大任,所以必由公勝之也”。相比之顧頡剛終審的銘文,有過之而無不及之慨??磥?,顧頡剛是慧眼識知己的,知人,自然可以論史、論世。其實這些情況,在很多傳統(tǒng)知識分子以及一些自由主義分子身上,是伴隨著高深的學問而“薪盡火傳”的。在他們看來,學術與道德立場是兩回事,即使一腦殼扎進了體制的褲襠,吮癰舐痔,深入至盲腸,但這并不妨礙學術的飛黃騰達。于是,靠近權力,將火中取栗和諧為火里添柴,成為了問鼎學術的必要手段。維護現存的道統(tǒng)和制度,寬袍大袖的傳統(tǒng)學人與西裝革履的自由知識分子,圍繞著九鼎跳起了歡快的狐步舞。伴隨他們鼎立加盟的身影,就等于為三足或四足之鼎,再增加了又一只腳!
再看看如同歙硯一般沉默的陳寅恪。
在凸顯國粹的“獻九鼎”事件中,御用文人也曾征求陳寅恪先生的意見,希望他在此“盛典”中有所表示。先生的確表示了,他寫了《癸未春日感賦》詩作答——
滄海生還又見春,豈知春與時俱新。
讀書漸已師秦吏,鉗市終須避楚人。
九鼎銘辭爭頌德,百年粗糲總傷貧。
周妻何肉尤吾累,大患分明是此身。
面對民族危亡,黨國政府的腐敗無能,消極抗日積極反共,寅恪先生感到痛心。詩句沉郁,宛如刀鋒從骨殖剔過,展示了先生對黨國政府的極度失望以及不屑與阿諛者合污的氣節(jié)。其實,早在1940年,陳出席中央研究院會議,第一次見到“蔣公”時,便“深覺其人不足為道,有負其職”(吳宓語)。宴席后,陳便作《庚辰暮春重慶夜宴歸作》七律一首,表達了自己不屑為伍的胸襟。
也許,一個人的遭際就決定了一個人的性情。寅恪先生的祖父陳寶箴在內憂外侮之時,立志維新,卒振興湖南。父陳三立“以吏能廉潔及氣節(jié)文章頗負重名于當代”(《寒柳堂記夢未定稿》)。他受父祖熏陶教育,一門數代忠義是他崇尚氣節(jié)史學思想的淵源。而“貶斥勢力、尊崇氣節(jié)”也是宋代史學的重要特點,寅恪先生不忘本來民族之地位、重氣節(jié)等也是與宋代史學思想一脈相承的。而這樣的節(jié)操,可能在很多知識人眼里,不過是個人私見也。而“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的古訓,正變得如流云一樣遙不可及。
“獻九鼎”事件期間,國學大師胡小石恰好也在重慶中央大學。當時有一“民意機構”派人與胡小石商洽,許以重金,請他為蔣介石壽辰書寫壽文。據說此舉乃一箭雙雕,一是因為胡小石已是民國最高學府中央大學最負盛名的學者(部聘教授)之一,金石書畫、詩詞曲賦日臻勝境;其二在于胡小石無黨無派,毫無扭捏,壽文出自其手,既顯風雅,更具“民意”。來人剛說明來意,胡小石即一口回絕。來人情急之下,脫口反問:“前時美軍將領史迪威逝世,那次公祭典禮上的祭文,不是由先生寫作的么?”胡小石回答:“史迪威將軍來中國幫助我們抗戰(zhàn),所以我才為他寫祭文。再說,我只會給死人寫祭文,不會替活人寫壽文?!眮砣寺勚兩#▍⒁姟秶鴮W大師胡小石》)
九一八事變后,與寅恪先生一樣,胡小石目睹外患日深、民不聊生,常有憤世嫉俗之語。在《雜詩》中怒斥“狐貍亦當道,安問豺與狼?”,感嘆“萬哀天地夜,闔眼倘我存”。著名書法家衡陽曾家髯(熙)先生對胡小石曾有一評價:“其為人孤峻絕物,茍非所與必面唾之,雖白刃在前不顧也。及觀其事師敬友則循循然,有古人風?!比粢源擞^之陳寅恪先生,不是同樣如此嗎?
對于文人與氣節(jié),陳寅恪在《清華大學王觀堂先生紀念碑銘》中,講了一段十分沉重的話:“士之讀書治學,蓋將以脫心志于俗諦之桎梏,真理因得以發(fā)揚。思想而不自由,毋寧死耳。斯古今仁圣所同殉之精義,夫豈庸鄙之敢望。先生以一死見其獨立自由之意志,非所論于一人之恩怨,一姓之興亡。”此話遠沒有“自由之思想,獨立之精神”那般飛蕩揚厲,但卻是飛蕩之思的人格基座!如此沉痛之言,連同那鑄好的微型九鼎,興許早已經湮沒于歷史的塵煙中了。但,有的人沒忘。
風云突變的1976年10月份,沈從文在致友人書信里談到這事,等于是將陳寅恪的話來了一番現實化的理解:“按照近代政治的‘現實’習慣,總是把‘焦頭爛額’的人尊為座上客,而不在意‘曲突徙薪’的建議,加以深入分析和考慮。也可說因此對于中國的知識分子的本來特征——長處和弱點的認識,都還缺少應有理解。重視或輕視,都易過分,難得恰到好處。因此比較老實正派的,反而不如長于巧佞逢迎的吃香,受重視,有出路。只擔心知識分子搗亂不合作,卻樂于知識分子的逢迎捧場,也因之過去在蔣介石時代‘獻九鼎’的名流,和在宋美齡身邊做‘顧問’的人們,都成為吃得開的‘不倒翁’、‘×××’。而十分本分貼著國家需要默默低頭做事的人,反而覺得硬生生的不好對付,不易制伏,別有用心……”(《沈從文自傳·自傳編零·一張大字報稿》,江蘇文藝出版社1995年9月版)讀到這樣并不遙遠的話,我的心情是十分怪異而又冰結的。其實,改天換日之后,置身九鼎陰影下的人們,并不需要像顧頡剛那樣杯弓蛇影,杞人憂天,他們都是歷史上的“善鳴”之人,其赤膽忠心,問鼎者是明察秋毫的,是洞若觀火的。被一些學者推為“胸襟開闊、雍雍大度”的清初統(tǒng)治者,也把當初棄暗投明者列入“二臣傳”,實為愚蠢之舉??纯床簧俅竺ΧΦ膶W人,如周作人、馮友蘭、周一良、錢穆、胡蘭成、舒蕪以及所謂的“文革余孽”等等,從來不會因為過往年代的一些“不愉快”而遭到現實的唾棄。這至少說明與時俱進的鼎祚具有胸懷祖國放眼世界的氣度,如同金子之光一直普照于他們葵花一般學術或面龐。更何況,區(qū)區(qū)獻鼎乎!如果再來一次“獻愛心”盛舉,鼎鼎鼎鼎頂頂頂頂,鼎力相助,未必是壞事也。
而置身在一個黃鐘毀棄、瓦缶雷鳴的時代,遍地都是咋咋呼呼的國學大師、現代大儒、當代碑賦高手、學術明星狼奔豕突的影子,回想起陳寅恪、沈從文的平實之論,冰炭相激,但注定被“復原”的九鼎那激越的鏗鏘消解于無形了……
所以,我頂。我不能不頂!
蔣藍,作家,現居成都。主要著作有《身體傳奇》、《哲學獸》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