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心話，好好說

前些時，我住了幾天院。住院期間親眼見到兩位探病者不同的談話風格，導致了不同的探視結果。

病房里除了我，另一個是供電局的高中同學劉明新。他做了胃切除手術，割掉了三分之一。劉明新的愛人告訴我，手術時發(fā)現(xiàn)他胃里有幾個包塊，疑是癌瘤。活檢結果尚未出來，所以她一直瞞著他，怕他經受不起打擊。這一天，來了兩位探視的人。

上午來的那位，五大三粗，聲如洪鐘，是那種炮筒型人物，說起話來使人想起《水滸傳》中一個人物的外號——“沒遮攔”。

“沒遮攔”風風火火闖進門，放下手中的水果，馬上就瞪著一雙大眼睛叫道：“哇噻!才3天不見，你就瘦成這等模樣了？”我在一邊冷眼靜觀劉明新夫婦的反應：劉明新說了一聲“請坐”之后，臉部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心里很不是滋味的樣子；劉明新夫人則拿眼睛瞟了“沒遮攔”一下，流露出極為不滿的神色。

可是，“沒遮攔”全不顧對方的反應，又說：“見你病成這樣，我心里有說不出的難受！我說伙計，你可得注意點，別把這病不當回事。半年前，我們家鄰居老王也是得了你這種病，因為他沒在意，不到一個月就‘走’了?！眲⒚餍聝煽谧拥哪樕雨幊亮?。

這時，“沒遮攔”也看出了自己說的話不太對勁，忙換了一個話題：“伙計，醫(yī)生都給你用了些什么藥？打針了沒有？進口的還是國產的？”劉明新仔細想了想，回答了幾個藥名，無奈地說：“管它什么藥，醫(yī)生他開什么藥，我就吃什么藥?！闭Z言中明顯地透著幾分不耐煩。

“沒遮攔”臨走時，依然不放過“交流”的機會，拍拍劉明新的肩膀：“為了給你送飯，大伯被摩托車撞傷了腿，嫂子只好辭掉臨時工來照顧你，這不都是為了你。不過，你別急，想開點，安心養(yǎng)病，爭取早日出院。”

劉明新聽了“沒遮攔”的話，心里能不急嗎？能安得下心來嗎？我看見劉明新的眼淚在眼眶里骨碌骨碌地轉，簡直傷心透了。一邊的我也真為劉明新鳴不平：這個“沒遮攔”也太不像話了，簡直是個烏鴉嘴，自始至終沒說一句中聽的話。來了倒不如不來！

那什么樣的人應該來呢？

嘿，下午真的又來了一位看望劉明新的朋友！這人五十開外，戴著一副眼鏡，顯得老成持重，一進門未語先笑，雙手熱情地握著劉明新的手，抱歉地說：“聽說貴體欠安，正巧這幾天我事忙，這不，拖到今天才來看你?！眲⒚餍乱宦爩Ψ秸f的“貴體欠安”，心里很高興——既然是“欠安”，那就證明問題不大。劉明新微笑了。這一笑，臉上霎時出現(xiàn)兩塊淡淡的紅暈?！把坨R”忙補上一句：“喲，瞧你這氣色，挺精神的！”簡簡單單一句話，說得劉明新心里熱乎乎的?！把坨R”明明知道劉明新瘦了，但他避開“體型”不談，有意把話茬轉移到“精神”上來，說劉明新很“精神”，說得劉明新樂開了懷。“眼鏡”接過劉明新夫人遞過來的椅子，就坐在劉明新床頭邊。他微笑著說：“你這病，我見得多，遠的不說，去年我二弟也患你這病，只住了3個月就出院了，沒事?！眲⒚餍侣犃诉@個好消息，臉上的紅暈愈加向外擴張，幾乎興奮得滿面紅光了。

“眼鏡”隨手拿過劉明新床頭一本書翻了翻，故作驚訝地嘆道：“哎，我真羨慕你喲……”這一說，把劉明新給弄糊涂了，住院的病人有什么好羨慕的？“眼鏡”那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眼鏡”笑著拍了拍劉明新的手：“你看你，可以在這里從從容容地欣賞小說。我真想像你這樣，也患點小病，到醫(yī)院里‘躲’上幾天，抽空瀏覽一下最近出版的文學作品。嗬!“眼鏡”還真會說話，劉明新聽罷，越發(fā)眉開眼笑。

接下來，“眼鏡”和劉明新聊單位上、社會上發(fā)生的一些新聞趣事，有時還加上恰到好處的精短簡評。那些見聞令劉明新和我大開眼界。我心中暗想：聽了這位“眼鏡”先生的談話，還真讓人產生一種“病人不出門，也知天下事”的感覺。

“眼鏡”說話時，始終保持著自然的微笑，讓我們“聽眾”也受到歡樂的感染，心情也跟著好起來。臨別時，“眼鏡”又說道：“啊，我還忘了恭喜你，你女兒在這次全市中學生作文競賽中獲得了第一名，為你爭了光??！好多家長都因為你有個出色的女兒而羨慕得要命呢！”說這話時，“眼鏡”兩眼緊盯著劉明新，臉上的確流露出幾許羨慕的神情來。

你聽，“眼鏡”在告辭時都不忘“報喜不報憂”，專挑好的說，說得劉明新心花怒放，面帶自豪，仿佛一陣陣醉人的春風，吹綠了劉明新那塊原本板結的心田。就連鄰床的我，也覺得心里甜絲絲的挺受用。

我很幸運，雖然住了一次院，卻因禍得福意外地學到了一門藝術：在探望病人時，如何正確地運用“語言的藝術”。

（摘自《交際與口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