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的媳婦

晚飯后，他爸爸又出去了，提著兩瓶他爸爸自己放了三年都沒有舍得喝的好酒出去了，大水知道他爸爸又是給他找媳婦去了。

一

大水躺在床上，一支接一支地狠狠地吸煙，然后用右手拇指和食指一次又一次地把紅紅的煙頭掐滅，再狠狠地罵一句：“該死的媳婦！該死……”

其實大水罵該死的媳婦的這時候，他還沒有“該死的媳婦”，甚至連媳婦都沒有，不，他連對象還沒有呢。但他就已經(jīng)知道媳婦該死了。就是因為沒有媳婦，他才知道媳婦該死。

晚飯后，他爸爸又出去了，提著兩瓶他爸爸自己放了三年都沒有舍得喝的好酒出去了，大水知道他爸爸又是給他找媳婦去了。他爸爸回來的時候，臉上依然沒有開朗的顏色，大水就知道又沒有什么結(jié)果，他爸爸為此總是碰壁，碰壁后又總是頹唐，頹唐后就獨自到牛棚子后面的草垛那里一蹲就是半宿。然后就是他爸爸在那里頹唐，大水就在自己的屋子里狠命地抽煙，掐火紅的煙頭，把指頭燙得紅腫?！霸撍赖南眿D！該死……”大水想。

二

大水猜對了，晚飯后他爸爸的確是給他找媳婦去了，是去了村西頭的王二嬸家。

王二嬸是村子里最有名的媒人，已經(jīng)牽了不少線了，但這幾年線卻牽得少了。他爸爸為大水的事也不知道往王二嬸家跑了多少趟了，而王二嬸也總是面有難色，說大兄弟咱侄子的事我一直放在心上的，你不用太著急，這個可是個緣分的事。緣分不到，你著急也沒有用，緣分到了，你擋也擋不住。老白就說他二嬸呀你開玩笑呢，我怎么會擋孩子的緣分呢？王二嬸說我也就是這么一說。

其實老白今天來，是有原因的，他知道村東劉鐵漢的二姑娘回來了，這可能是兒子的一個機會，老白在這點上是從來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機會的。老白就說，他二嬸呀，我今天下午好像看見鐵漢家的二閨女回來了。王二嬸說是啊，鐵漢家二閨女是昨天晚上回來的，我今天一早就去了，可人家閨女是帶著姑爺回來的，說要開婚姻證明什么的。老白一聽，就沒有再說什么。

臨走的時候，老白說他二嬸呀，孩子的事你還要多操心呢。王二嬸說那是。

三

村子里的人冬閑的時候，天又有些暖和，比如初冬和快開春的時候，就聚在村前的一個小門市部前面一邊曬太陽一邊聊天，聊奧運火炬的事，聊鄉(xiāng)里來了個女副鄉(xiāng)長挺漂亮，聊是不是印尼又地震了，有沒有發(fā)生海嘯什么的。

但最后肯定會聊到村子里的事，而村子里近幾年最熱的話題就是“光棍”的問題，李花子再掰著指頭數(shù)一數(shù)，說劉禿子家的兒子今年也二十八了，光棍就又多了，現(xiàn)在是……二十七……三十四……現(xiàn)在是三十六個光棍了。大家也都掰指頭一算，默認了。李花子是個細心人，他說得原本也不會錯。然后，他們就又開始說誰家的姑娘又嫁出去了，說鐵漢家二閨女是要嫁出去了。張三接嘴說是啊，我昨天還看到鐵漢家的二閨女了，好像已經(jīng)那個了，他做了一個肚子鼓起來的姿勢，但李花子馬上制止了他，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難怪你小子找不上媳婦。張三撇撇嘴就再沒有吭氣。其實張三也真是多嘴，即便“都那樣了”那還是新鮮事么？現(xiàn)在結(jié)婚前“都那樣了”算個屁新聞。

然后，他們肯定也會聊姑娘的事，說誰家姑娘也出去了，村子里的姑娘走得差不多了，大都再不會回來了。然后再感嘆一句，說城里還是好啊。

最后午飯時候到了，就都裹緊棉衣回家。

四

在兒子找媳婦的事情上，老白總覺得是自己耽誤了兒子，一直覺得心里有愧。那年排紅進城的時候，本來和大水說好了他們兩個一起去，但老白阻止了兒子，說你狗日的敢去，你去了地誰種，我老成這樣了，還指望我明年把地種下去么？不種地你狗日的吃什么，城里人吃什么？你能和女娃子比嗎？最后老白威脅說，你要是去了我就和你斷絕父子關(guān)系。大水原本不是個渾人，聽了老白的話，想一想也在理，就沒有去城里，就留下種地了。后來排紅就再沒有回村，聽說嫁給一個做買賣的人了，現(xiàn)在孩子都多大了。老白算一算，是啊，排紅和兒子一般大，今年三十五了，人家孩子應(yīng)該都有十一二了。

老白越是認為自己耽誤了兒子找媳婦的事，就越是懊惱，就越是往王二嬸家里跑得勤，急得火急火燎的，幾乎要悶出病。但他不知道，王二嬸其實也很著急，光酒人家老白就拿來一箱子都不止，不收吧老白就急，說把他兒子的事不當回事，這咋弄呢？按說老白的兒子那是沒有挑剔的，人是高高大大的，長得也挺排場的一個小伙子，人也本分，沒有什么不良嗜好，要在以前，哪能剩下到三十多歲呢？而且人家家境也不錯?，F(xiàn)在這姑娘，王二嬸想：“唉……”

五

兩年以后，村子里發(fā)生了很多變化。首先是老白不在了。老白走的時候他兒子大水還沒有娶上媳婦，老白死的時候攥著兒子的手都緊得松不開，據(jù)說眼睛也沒有閉上。村子里的人就猜測，可能是老白那時候還覺得是自己愧對兒子呢。第二件事是王二嬸不再做紅娘了，因為她確實沒有法子做了，不敢應(yīng)承人家，再找他的人就少了，直至最后沒有了。

兩年以后，村子里許多方面還沒有發(fā)生變化，首先是李花子在每年的一個冬天曬太陽的時候，就還要掰一次手指頭，然后重新統(tǒng)計一下數(shù)據(jù)。其次是董大家的姑娘年前也出去了，估計也不會回來了，但也可能還會回來一次，可能回來的時候也給董大領(lǐng)一個姑爺，而且還可能“都那樣了”。

六

好像最近有人給大水提起了一個寡婦的事，說這個女的帶一個孩子，人挺好，可能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