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層

是的，我的記憶力好像越來越差了，

我為什么會無緣無故地忘記這么多重要的東西，

甚至連我大學(xué)時代的好朋友名字我也忘了，

我的腦子是不是出現(xiàn)什么問題了？

秋之夜

我叫張浩民，家住長江邊的一座高宅建筑的十樓上。

一個深秋的夜晚，我的大學(xué)同學(xué)意外地闖入了我的家。

我萬分興奮，因為我很久沒有他的消息了，我差點就把他的名字給忘記了，在他的提示下，我想起他叫趙瑜。

高興之余，我特地為他準備了豐盛的晚餐，與他把酒言歡。

他的表情并沒有因為我的晚餐而變得快樂，相反，歲月在他的面孔上刻印了更多的皺紋，皺紋里透著一些辛酸。

我不太喜歡在愉快的氣氛下依然緊鎖眉頭，于是不住地勸他喝酒。

他勉強地喝了一口酒，忽然奇怪地問了我一句，你記得我們大學(xué)的時候是最好的朋友嗎？

我點頭道，當然記得，我們一起吃飯，一起挨餓，一起學(xué)習(xí)，一起談女人。

他忽然站起身怒視著我道，那你剛才為什么差點把我的名字給忘了？

我一時愣住了，竟不知如何回答。

他又忽然笑了，拍了拍我的后背道，其實我也差點把你給忘了，幸虧剛才上電梯的時候忽然想到了你，于是上到你的十樓來看看你。

這句話其實令我十分傷心，但是我依然強裝笑顏，向他敬酒。

酒喝到一半的時候，我們都有了點醉意，他指著我說道，我現(xiàn)在真的記得你了。

我笑著說，我也記得你了。

他拍了拍我的頭道，不，我記得你，你卻根本就不記得我！否則你不可能穩(wěn)穩(wěn)地坐在這里的！

我心想我是否記得他和我坐在這里有什么關(guān)系呢？

趙瑜于是環(huán)視著屋子，然后笑著說道，你記得我們在大學(xué)的時候，一起住在這間屋子里的嗎？

我說記得啊，我們嫌學(xué)校宿舍條件差，于是三個人搬到這來住的啊。

趙瑜笑道，然后我們不在以后，你一個人把這房子買下來了？

我點頭道，是啊，我喜歡這邊的環(huán)境，尤其是窗外的長江。

趙瑜直視著我道，我們以前是三個人住一起的，你想想，除了我和你，還有誰？

我想了想，實在沒有想起來，于是尷尬地搖了搖頭。

趙瑜忽然笑了起來，我也忘了，但是這個屋子絕對是三個人住的，是不是？

我點頭表示贊同。

然后趙瑜說道，剛才我上電梯的時候碰到一個人，那個人說曾經(jīng)和我們住在一起的，可是我想了半天沒有想起來他叫什么。

我急忙問道，他長什么樣？

趙瑜回憶了一下道，他帶個黑框眼鏡，瘦瘦的。

我抱怨道，那你應(yīng)該把他叫到我家來喝兩杯。

我說了。趙瑜道，可是他不肯來。

他是不是有事？我問道。

不是，他在哭，所以不肯來。趙瑜笑著說。

他為什么要哭呢？我不解道。

趙瑜想了想，然后看著我說道，我說不上，因為我也想哭。

我問道，為什么你也想哭？

趙瑜怪怪地看了我一眼，說道，我和他的處境一樣。

然后，趙瑜將他在三年前的經(jīng)歷緩緩道來，這樣似乎有利于幫助我的頭腦盡力回憶點東西。

男孩為什么要哭

喝到這里，我覺得應(yīng)該歇一會聊聊天了。

我看著他絲毫沒有紅的臉，問道，你怎么還沒有醉呢？

趙瑜摸了摸自己的臉道，我喝酒不上臉的。

是嗎？我皺著眉頭想道，我記得你喝酒上臉的。

趙瑜倚著墻角，似乎不太高興道，你能不能聽我把三年前那個夜晚發(fā)生的事情講一遍呢。

我急忙抱拳笑道，對不起，您繼續(xù)講。

趙瑜的臉緩緩地貼在了桌上，然后猛地抬了起來，開始了沉重的回憶。

三年前的夜晚，我和趙瑜還有那個黑眼鏡在屋子里聊天。

由于我很快就睡著了，所以我對后來發(fā)生的事一無所知。而今天晚上趙瑜的講述使我開始理出了頭緒。那個夜晚，趙瑜勤快地掃了屋子里的垃圾，然后看著熟睡的我，對那個黑眼鏡說道，你陪我下去買點東西吧，順便一起把垃圾倒了。

黑眼鏡正巧也要到下面的便利店里買點東西，于是兩人拎著垃圾一同跟著電梯走了下去。

電梯在悶熱的天氣里冒著煩人的熱氣，使得趙瑜和黑眼鏡極不舒服，這種不舒服似乎持續(xù)了很久很久。所以當他們走出電梯時，兩人一起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趙瑜哼著小曲準備把垃圾倒在外面的垃圾筒里，發(fā)現(xiàn)垃圾忘在電梯里了，但是他們管不了這么多，兩個人直接向便利店走去。

在路上黑眼鏡忽然改變了主意，他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忽然瞪大眼睛對趙瑜說道，哎呀，我錢沒有帶，我得回去拿錢，你自己先去吧。

趙瑜想了想，于是一個人向便利店走去。而黑眼鏡則返身走回電梯。

由于那天的夜已經(jīng)很深了，趙瑜從電梯到便利店一路走來時，沒有看見一個人影。

當他急匆匆地從便利店買了幾塊面包回來時，通往電梯的樓道黑壓壓的，只有一個微微閃亮的“9”在黑暗中微微抖動，顯得弱不禁風(fēng)。 趙瑜在黑暗中并沒有放慢腳步，而是向那個電梯旁紅色光亮的“9”走去。 當趙瑜摸索找到了電梯的按鈕摁了一下，電梯便緩緩地從“9”向下下降。當紅色光亮從“9”一直跳到“1”后，趙瑜手中的面包也啃完了，電梯也慢慢地打開了門。趙瑜走進電梯后，熟練地摁了一個“10”，然后電梯緩緩地向上升去。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趙瑜忽然想，剛才黑眼鏡上去應(yīng)該摁的也是“10”，為什么我剛剛來看到的是“9”呢？

看來，黑眼鏡上了十樓之后，又來一個人，上了九樓。趙瑜心想。

當他剛有這種意識的時候，電梯已經(jīng)停了下來，并慢慢地打開了門。

趙瑜剛要邁腳向外走去的時候，一抬頭發(fā)現(xiàn)直對面站著一個人，不由嚇了一跳，但是很快他發(fā)現(xiàn)這個人原來是黑眼鏡，此刻正冷冷地看著他。

于是趙瑜奇怪地問道，怎么你還要下去嗎？

黑眼鏡看了看趙瑜，沒有做聲。

趙瑜奇怪地看著黑眼鏡，問道，你怎么不回答我？

黑眼鏡張開嘴笑了，然后趙瑜看到一股紅色的液體從他的口中流了出來。

趙瑜一時竟愣住了，想說什么終究沒說出來，甚至忘了自己還在電梯里。

然后電梯緩緩地關(guān)上了門，繼續(xù)向上升去。

這時，趙瑜抬頭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在電梯里，而且，還沒有到十樓！

那么剛才是幾樓？趙瑜這么想的時候，驚恐地看了看電梯上顯示的數(shù)字。

剛才是九樓。黑眼鏡為什么要到九樓去？

我在這個時候笑了起來，問道，你是說，你在九樓看到黑眼鏡的？

趙瑜點了點頭，微笑地看著我。

然后，電梯又上了十樓？

趙瑜還是微笑著點了點頭。

我好奇地問道，然后呢？

趙瑜忽然大笑起來，這笑聲使我難以理解。于是我問道，你笑什么？

趙瑜眼淚都笑了出來，他邊擦淚水邊笑道，你真是健忘啊，后來發(fā)生什么你可是看到的啊！

我更加迷惘了，摸了摸自己迷亂的頭腦道，我看到的嗎？我怎么不記得了？

趙瑜提示道，你忘了，然后你醒了過來，發(fā)現(xiàn)屋子里一個人也沒有嗎？

是的，我說道，好像有那么一個夜晚。

趙瑜的笑聲更大了，再一次拍了拍我的后背道，想想，再想想，接下來發(fā)生什么了？

我開始努力回憶起那個夜晚來。

是的，那天晚上我們?nèi)撕孟褚黄鹆奶炝耍缓笪颐悦院厮恕?/p>

我不連貫的回憶

醒來的時候，我并不知道幾點了，我感到非常饑餓，于是起身想問趙瑜有沒有吃的，結(jié)果發(fā)現(xiàn)整個屋子里空空蕩蕩，沒有一個人。

他們?nèi)ツ牧耍课亦止局?/p>

我正這么想著，門鈴響了起來。

一定是趙瑜回來了，我當時想。

于是我急忙走了過去開門。

思緒到這里就斷了，后來我開門后看到了誰？

趙瑜提示道，你見到的肯定不是我。

我問道，那是誰？

趙瑜笑道，你好好想想，是不是黑眼鏡？

我開始盡力把接下來發(fā)生的事情向黑眼鏡靠攏，但是似乎徒勞無功，我真的想不起來了。

趙瑜嘆了口氣道，你真的忘了，真的忘了。

我內(nèi)疚地看著趙瑜，不再做聲。

趙瑜看了看我道，我來幫你回憶吧。 （趙瑜給我的提示）

我打開門后，看到了黑眼鏡站在那兒。

我急忙問道，趙瑜呢？你沒有和他在一起嗎？

黑眼鏡站在門口忽然笑了，嘴里冒出了紅色的液體，牙齒在那個時候奇怪地露了出來，上面都是血紅色的。

我急忙問道，你的嘴怎么流血了？發(fā)生什么事了？

黑眼鏡忽然不見了。

是的，他竟然一眨眼不見了。

我沖著趙瑜笑道，你在編童話故事嗎？怎么這么大的人說沒有就沒有了？

趙瑜也跟著我一起笑，是的，這么大的人是不應(yīng)該一下子就沒有的，但是，他不是人呀。

我樂道，你干嘛罵黑眼鏡呢？

趙瑜撅著嘴道，我怎么罵他了？他敲門的時候已經(jīng)不是人了。

我笑道，好好，那么他一眨眼不見了以后，我做什么了？

趙瑜的眼睛顯得沒有光彩，他抬頭看了看天花板道，然后，然后你驚恐地走出了屋子，向電梯走去。

我急忙說道，等等，我好像有點印象了，你讓我想想。

是的，我有點印象了，我記得我驚恐地走到電梯門口四處張望，我看到電梯門口的數(shù)字顯示器上，紅紅的一個“9”在閃爍著，于是我摁了一下。

按理說，我在十樓，當我摁電梯的時候，電梯還在九樓，而九樓的電梯到十樓至少要隔一個啟動的短暫時間，是吧？

但是我似乎記得，那天我剛剛一摁電梯的時候，門就立即打開了。

然后我，阿唷，我的思緒又混亂了，我看見什么了？

趙瑜這時冷笑并看著我說道，好好想想。

看著趙瑜的表情，我忽然瞪大眼睛道，我想起來了，我看到你站在門口看著我。

趙瑜點頭道，聰明，那后來呢？

我皺眉道，我忘了。

趙瑜不由地笑了笑。 （趙瑜的提示）

當我看到趙瑜站在門口時，不由好奇地問道，你怎么在這里？

然后趙瑜冷冷地看著我，沒有說話。

我驚訝道，我剛才看到黑眼鏡在門口和我說話，但是他好像會隱身術(shù)一樣，一眨眼就不見了。

趙瑜好像對我的話絲毫不感興趣，而是沉默地看著我。

這時，電梯又關(guān)上了，趙瑜甚至沒有出來。

回憶到這，似乎應(yīng)該告一段落，我吃了一塊西紅柿，然后調(diào)侃似地問趙瑜道，后來呢？

趙瑜的笑容依然不改，沖著我樂道，后來？后來你應(yīng)該最清楚了。

你能不能再給我提示一下？

趙瑜嘆道，我真的不知道后來發(fā)生了什么事，你自己應(yīng)該知道。

我拍了拍腦門道，我真的不記得了。

趙瑜喝了一口酒道，那你想沒想過你為什么記憶力這么差？

我一時愣住了。

是的，我的記憶力好像越來越差了，我為什么會無緣無故地忘記這么多重要的東西，甚至連我大學(xué)時代的好朋友名字我也忘了，我的腦子是不是出現(xiàn)什么問題了？

趙瑜看我正在思索，于是追加了一句道，你真的不記得那天晚上經(jīng)歷的事情了？

我搖了搖頭。

那么好，我也不打攪你了，我先告辭了。

他說完這句話后，我忽然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屋子里只有我一個人了，他是什么時候從屋子里走出去的？我忘了。

幸虧我的記憶力一點一點地恢復(fù)過來了。

屋子里真的只有我一個人了，我記得剛剛還和一個人在一起喝酒的呢？這個人叫什么來著？我又忘了。

三年前的夜晚到底發(fā)生什么了？

我精神恍惚地走到了陽臺上，看到腳下的長江水美麗如初，不免欣慰起來。

我這個時候走到了電梯前。

電梯的旁邊數(shù)字顯示器上是一個“1”，并不是剛才那個駭人聽聞的“9”。

我摁了一下電梯，電梯緩緩升了上來。

1、2、3……

到底發(fā)生過什么？我怎么會一點也不記得了？

……7、8、9、10……

鐺！電梯的門開了。

里面站著幾個婦女和老人。

婦女手中抱著小孩，小孩奇怪地看著我，稚嫩的目光透露著驚恐。

我進來以后他們看了我一眼，他們似乎剛才進行著某個話題，不太喜歡被外人聽到，所以聲音故意壓得很小。

婦女：我哪記得，我只知道死了兩個人。

老人：那么兩個小孩悶死多久才被人發(fā)現(xiàn)的？

婦女：第二天早上才發(fā)現(xiàn)的，電梯就卡住不動，而且蹊蹺，那個通風(fēng)口不知道什么原因，上面卡了一塊東西，以前根本沒有的。

老人：電梯上都有緊急呼救的門鈴的，那這兩個小孩沒有摁嗎？

婦女：可能摁的，但是誰聽到了呢？

老人：這個電梯不會出事吧？

婦女：不會，是國產(chǎn)的，國產(chǎn)電梯比進口電梯還安全呢。

老人：唉，這么小就死了，真可惜。

婦女：是啊，聽說還有個小孩命大，睡覺就沒有下來，那兩個小孩可能是倒垃圾下來的，結(jié)果垃圾還沒有倒成就悶死在電梯里了，后來電梯門打開的時候，發(fā)現(xiàn)尸體旁邊還有準備倒的垃圾呢。

老人：那個命大的小孩肯定嚇死了。

婦女：我聽這里人說，這個電梯到現(xiàn)在還鬧鬼，那個命大的小孩早就被嚇成神經(jīng)病了，年紀輕輕就忘東忘西了，你跟他說什么，他老是跟白癡一樣沒有表情。

老人：這么怕人的事我都感到受不了呢。

婦女：聲音小點，這個命大的小孩現(xiàn)在在我們這樓里接受治療呢。

沉默了很久，直到電梯到達底層。

老人：你還記不記得這個電梯是在哪層被卡住的？

婦女：第九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