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幺是張大爺最小的兒子。老伴臨終時特別叮囑張大爺:“要把幺兒帶好?!爆F(xiàn)在就是喊張大爺把心尖尖拿給老幺吃他也會毫不猶豫。
一晃老幺到了適婚年齡,給他介紹女朋友的哥哥姐姐就有點慘啰,既要出力,又要出錢,每次見面都要給他買身新衣服,而且非名牌不要。經(jīng)濟條件寬余的,還要給他幾百塊錢揣起,張大爺也時不時地給他塞個千兒八百。
終于選中一個叫芳芳的女娃子。老幺心里明白,要不是最近幾年成都市“公雞漲價”,憑芳芳的粉子,肯定把自己打不上眼。怪只怪自己運氣好,抱得美人歸。
芳芳很快懷上了孩子。
娃娃滿月后,芳芳急不可耐地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她要為成都這座美女如云的城市增添一抹亮色。但天公不作美,今年子這個冬天特別冷,南方很多地方都遭了雪災、冰災。芳芳管不了這么多,她要當“涼起超”,穿著超短裙上街招搖,雖然寒風刺骨,但滿街的回頭率,還是讓她心里暖洋洋的。
有了娃娃,老幺還和原來一樣,該咋個耍就咋個耍?;氐轿蓊^,想通了才抱起娃娃喊一聲:“乖兒喊爸爸,爸爸給你買糖糖。”芳芳經(jīng)常在外頭耍得搞忘了回家喂奶的時間,娃娃在屋頭飽一頓餓一頓。照一般人的猜想,這個娃娃必定黃皮寡瘦,狀如非洲饑民,然而就是怪了,他卻像野草般瘋長。兒保時,身高體重均超標。一些年輕父母向芳芳討教取經(jīng),芳芳不敢說實話,只說自己的奶水養(yǎng)人。
最近幾天,芳芳老是覺得自己的屁股和大腿處又癢又痛,特別是晚上睡熱乎時更難受。越抓越癢,越癢越抓,最后有的地方竟破皮潰爛,滲出血水。老幺想和她同房屢遭拒絕,心頭很是不爽。這天,老幺終于發(fā)現(xiàn)了她的秘密。一股邪火騰地直沖腦門:“狗日瓜婆娘,居然敢搞‘臺獨’,背到老子偷野男人!”一把將芳芳從床上抓起來,抬手就是兩耳光。芳芳大哭,披頭散發(fā)地要和老幺拼命。
“哪個偷野男人?你把他找出來!……老子行得端坐得正,清清白白,一個弱女子……要找就光明正大,你想戴綠帽子老子明天就給你發(fā)10頂,壓死你龜兒子背時……”
“性病都惹起了還敢嘴臭!”老幺砣子甩伸了不停地打。芳芳沖進廚房抓起菜刀,老幺嚇得跑出門大叫“殺人了”。
兩口子鬧得烏煙瘴氣,鄰居紛紛來勸,老幺的毛根朋友悶敦、窩窩之流卻趁機起哄。
窩窩陰陽怪氣地勸:“老幺,你這個樣子要不得。俗話說捉奸捉雙,你逮到現(xiàn)行沒有嘛……芳芳平時看到起呢是有點風流,但偷人那種事情一般情況下人家還是不會做的?!彼室獍选耙话闱闆r下”幾個字說得很重,言下之意是特殊情況就難說了。
悶敦也勸:“心中無冷病,哪怕吃西瓜!憑啥子平白無故的要冤枉人家得性病嘛。性病這個東西是不是人人都可以得起耍嗦?芳芳,不要怕,把褲兒脫了讓大家檢查,我們給你扎起?!?/p>
不料悶敦的老媽剛好站在他身后,甩手就給他一巴掌:“死娃娃,不學好,盡在這兒下爛藥(方言:出餿主意)。還不給老子爬回去?!?/p>
悶敦和窩窩嘻嘻哈哈地擠出人群,窩窩心有不甘地埋怨悶敦的老媽:“你媽也是,這么大把年紀啰,不在屋頭好生睡覺,飛冷八冷地跑出來看熱鬧,老不懂事,關(guān)鍵時候閃火……人家芳芳都要動手脫褲兒啰?!?/p>
悶敦:“老特務!唉,可惜啰,今天又沒有看成凈肉。你是不曉得哦……芳芳要是脫光了,就簡直安逸得不擺啰?!睈灦氐难劾锓胖G光,清口水一包一包的,喉嚨管都在上下竄動。
第二天,芳芳和老幺在幾個大姐的陪同下到醫(yī)院檢查。原來得的不是什么性病,而是天太冷,穿得太薄,生的凍瘡!科學終于還了芳芳一個清白。眼看芳芳又要鬧事,老幺認錯下粑蛋(方言:服軟),兩口子這才和好。
又過了些日子,老幺下崗了。好在屋頭有點老窖(方言:積蓄),兩口子商量,還是要做點啥子生意,免得被街坊鄰居些小看。至于做啥子生意巴適,一時又拿不定主意。不過還是定下了基調(diào):一要投資不大,二要利潤高,三要輕松自在,面子上過得去。那些開館子、開干雜店等又累又煩的少來。隨后兩口子分別展開市場調(diào)查。
芳芳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成天逛街,老幺則跑到茶鋪、麻將館邊耍邊聽人鬼吹。十多天后,兩口子在床上召開碰頭會。
芳芳說要開個女性內(nèi)衣店,從荷花池進十多元一條的丁字褲,自己處理一下毛邊,換上國際知名品牌比如說范思哲之類的包裝,賣個幾百甚至上千不成問題。再進點情趣內(nèi)衣、蕾絲、開襠褲、文胸等等,女人的錢好賺,自己屁股上長凍瘡的事情就是女人愛美不惜代價的最好證明。只是租鋪面和裝修費用比較高。
老幺則想做成人用品,理由同樣充足,而且還可以分享中國人口增長的紅利。兩個人都明白經(jīng)濟基礎(chǔ)決定上層建筑的道理,哪個錢掙得多就在屋頭有話語權(quán)。因為資金有限,不能同時開兩個店,兩人爭得不可開交。最后芳芳抖出“性病門”事件中老幺的不是,才迫使老幺讓步,同意先開女性內(nèi)衣店。
鋪子開張后,生意遠不像芳芳想的那么好。那些消費得起的時髦女郎大多都有一雙慧眼,認得出什么是正牌子,主要的買主反而是那些娛樂場所的小姐。老幺得知這一情況后,便不停地在芳芳耳邊吹風,想把他進的成人用品塞進店中搭伙賣。
芳芳本來想拒絕,女性內(nèi)衣店里賣成人用品,想起都怪兮兮的。但轉(zhuǎn)念一想,老幺說得也有些道理,反正做的都是成人下三路產(chǎn)品,說不定還能相互促進,給內(nèi)衣店帶來新買主。于是芳芳便同意了,豈不知這一念之差,便成了芳芳女性內(nèi)衣店垮桿兒(方言:倒閉)的導火線。
事情是這樣的:一天,一個30多歲的女子來買內(nèi)衣,芳芳發(fā)現(xiàn)她不停地用余光朝自慰器上瞟,便不失時機地向她推薦。說什么現(xiàn)代女性要學會自己關(guān)愛自己,才對得起自己,享受生活每一天,增加夫妻間的和諧與情趣等等。女顧客經(jīng)不起芳芳的游說,不僅買了情趣內(nèi)衣,還買了自慰器。
幾天后,那女子又來到店中,要退貨,還要芳芳賠償損失,理由是自慰器在使用時斷了。芳芳本身就是個潑婦,啥子都可以吃,就是不能吃虧。兩人越吵聲音越大,最后芳芳干脆跳到街上,拿著用斷了的自慰器大聲武氣地吆喝,把那個女子羞得差點鉆進下水道,最后落荒而逃。不久,芳芳的店便遭到工商部門的查封,原因是販賣假冒偽劣商品,侵犯國際知名品牌,超范圍無證經(jīng)營等等。
芳芳的鋪子關(guān)門后,便把一肚皮的怨氣朝老幺身上撒。說他是個霉鬼、喪門星,并從此不管家務,只打小麻將帶娃娃,還揚言“嫁漢嫁漢,穿衣吃飯”,如果老幺不把錢掙回來,休想進門。
老幺這才把腳指頭抓緊了?,F(xiàn)在屋頭的錢又不多,娃娃一天天長大,費用一天天增高,芳芳說不管就不管。自己從小到大,沒有好生讀過一天書,要想找個好工作談何容易。去蹬偏三輪,掙不到幾個錢,也丟不起這張臉;摸包包(方言:小偷)沒得技術(shù),搶銀行沒得膽子……突然,他想起麻將桌子上常說的一句話,“跟到農(nóng)民操,馬上就翻梢”。老幺順著思路想下去——對呀,農(nóng)民天遠地遠跑進城來,做點小生意,還要租房子,拖家?guī)Э谏鷥蓚€娃娃,水、電、氣一樣不少交,又要給老家寄錢,一天不掙個一兩百塊錢根本撐不起走。如此算來,一個月就是五六千,相當于白領(lǐng)了。有的農(nóng)民還在成都買了商品房,手甩得伸抖(方言:出手大方)得很。老幺越想越興奮.不由得想到一個人——黑娃兒。黑娃是老幺的遠房表哥,當年老媽還在世的時候,幫過他們屋頭,聽說他在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的一個菜市上賣腌鹵,搞得還可以。老幺決定去找黑娃探下路子。
黑娃見老幺來訪,表現(xiàn)出異乎尋常的熱情。黑娃的老婆跟倒黑娃進城幾年了,也算是見過世面的人,早已沒有了對城里人的敬畏,甚至和城里人打麻將時,也敢時不時地踏屑(方言:譏諷)城里人幾句:馬屎皮面光,造孽兮了。對老幺的來訪她很不了然,連茶也不倒一杯。黑娃見狀,馬起臉就罵:“瓜婆娘,你曉不曉得他是哪個?——他是我恩人的幺兒,我的親兄弟。想當年要不是他媽老漢幫助我們屋頭,老子早就遭餓死冷死了。你這副樣子未必還找得到我這么優(yōu)秀的男人?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曉不曉得!”
女人被黑娃一頓劈頭蓋臉罵暈了,神戳戳地不曉得說啥子。老幺站起來想勸,黑娃把他按住繼續(xù)罵:“還在這兒神起啥子呢?還不趕快去端菜買酒?!迸巳绱笊庖话?,趕緊跑出門。
老幺說明來意,黑娃拍胸脯道:“沒得問題,只要你吃得苦,一個月掙個四五千塊錢,輕飄飄的,包在我身上。”
第二天,黑娃給老幺找出一件油膩膩的衣服穿在身上,邊往筐里頭碼鴨子邊吹生意經(jīng):“生意是做出來的,不是‘編’出來的,不是吹出來的,也不是跑出來的。做生意,最講究個‘做’字……”
“咋個做呢?”老幺充滿好奇。
“今天你把眼睛放尖點,仔細看。”
正說話,有個小伙子來買鹵鴨子,黑娃悄聲對老幺說:“看把細點?!?/p>
老幺還算靈醒,一邊招攬其他買主,一邊卻用眼睛緊緊盯著黑娃的每一個動作。只見黑娃熟練地過秤,并讓買主過目,然后麻利地斬鴨子,斬好后裝入食品袋內(nèi),滿臉堆笑地遞給買主,找零錢,請他下次再來照顧。
等買主一走,黑娃得意地點燃一支煙問老幺:“看出來沒有?”老幺一臉茫然:“沒有。”黑娃讓他繼續(xù)看。
下午兩點過,基本上沒得買主了,黑娃叫了兩碗面,兩瓶啤酒,并神奇地端出一大盤鴨子肉來下酒。老幺仔細一看,居然全是鴨腿子、鴨胸脯之類的精華。
“把好的都吃完了,你咋個做生意呢?”老幺一邊嚼,一邊擔心地問。黑娃灌了口啤酒。詭秘一笑:“買主請的客?!?/p>
“啥子?”老幺驚得目瞪口呆。
原來,從稱鴨子到斬鴨子,黑娃已經(jīng)做了兩次手腳。第一,秤砣有假,只要用這桿秤,來一個“燒”(方言:騙)一個。第二,斬鴨子時,菜板外圍高高地圍了半圈白鐵皮,表面上是防止食物斬飛以及油膩肉渣濺到買主身上,其實菜板和鐵皮之間留有一道寸把寬的縫隙。每當斬到鴨子精華部位時,只要下刀時輕輕往外一撥,該留下的自然就隨心所欲留下了。即便買主發(fā)現(xiàn),也當是斬飛了。說得脫,走得脫。
老幺大為震驚,原來這里面的堂子深(方言:竅門多)得很。老幺又問黑娃,賣不完的鴨子咋個辦?黑娃說他在這一帶的信譽好,從來不賣陳貨,剩下的全部處理給附近的建筑工地食堂,用來做魔芋燒鴨子賣給民工吃。
其實,斬鴨子“燒”秤這點功夫,對黑娃來說,不過是些雕蟲小技,真正吃錢的本事還在作坊頭。
晚上,黑娃把老幺帶回作坊。黑娃租的作坊很寬,地上放子一只一只地放在桶里,隨后便把滾開的鹵水朝桶頭一倒,像泡茶似的趕快蓋上蓋子。等到第二天早上,一只只鴨子被鹵水燙泡得脹鼓鼓的,表皮早已燙熟,撈起鴨子刷上糖水,再用滾開的菜油一淋,整個鴨子立即紅得透亮,不僅豐滿好看,而且分量十足,只是吃起來,包你牙齒提抗議。肉里面紅扯紅扯的,倘若放回鍋里一蒸,大大的一個鴨子,便會縮成一坨。不過,對單賣又可以拿著就啃的鴨腳板、鵝翅膀之類,以及館子頭定的貨,黑娃是一定要鹵熟的。
老幺學得如此絕技,頓時心花怒放,躍躍欲試。黑娃告誡他,這種方法雖然能賺錢,但只能在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做,千萬不能進城。城里頭的人不見得都有錢,但窮講究,動不動就打電話找“315”辦公室、報社、電視臺。警防貓抓糍粑——脫不了爪爪。
不久,老幺便在北門外的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賣起了鹵鴨子,生意比黑娃還好。
老幺的毛根朋友悶敦和窩窩感到奇怪,不曉得老幺平時做些啥子,只覺得他娃娃盡吃好煙,清早八晨都拿牙簽掏牙齒。芳芳則像變了個人似的,對老幺服服帖帖,在麻將鋪頭盡打大麻將,輸贏幾百元錢,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責編 陳 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