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文獻中的隴右方言

內(nèi)容摘要：利用現(xiàn)代方言可以考釋古代文獻中的詞匯，此即所謂方言證古。敦煌文獻為唐宋白話文獻，今天隴右方言中保留了大量的詞匯。本文利用隴右方言考證了十多條敦煌文獻詞語，說明古代詞語還活躍在今天人們的口語中，以此為古文獻研究及詞語考釋提供一些參考。

關鍵詞：敦煌文獻；詞語；隴右方言；考釋

中圖分類號：G256.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106(2008)03-0080-06

敦煌文獻有大量的古代口語詞匯，這些詞匯在今天的隴右方言中仍能找到蹤影，有的還在口語中頻繁使用，方言保留了不少古意。本文擷取其中的十多個詞匯進行考釋，說明一方面今天的方言與古代文獻有著緊密的聯(lián)系，正所謂“失禮求諸野”；另一方面為文獻的注釋者提供一些現(xiàn)代方言資料的佐證。

行文中的例句來自《敦煌變文集》(王重民、向達、周一良等編，人民文學出版社，1984年)，直接稱某某變文，括號后面的數(shù)字表示頁碼。個別文句根據(jù)黃征、張涌泉編著的《敦煌變文校注》(中華書局，1997年)，此書匡正了《變文集》的許多缺失，且薈萃了各家新校新說，新意迭出，可稱為目前最好的版本，文中引用時簡稱《校注》，引文后也注明頁碼。蔣禮鴻《敦煌變文字義通釋》以1997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增補本為準，也在引文后括號內(nèi)標注頁碼。

并“并”有“比”之義?！堆嘧淤x》：“燕雀既和，行至(東)鄰并，乃有一多事鴻鶴，借問(二子)，比來爭競。”(235)P.3656《王梵志詩》：“鄰并須來往，借取其交通?！笔Y禮鴻《敦煌變文字義通釋》：“‘鄰并’猶如說‘比鄰’，‘比’和‘并’是一聲之轉?！?36)又《降魔變文》：“若將外道并如來，狀似嘉禾而比莠。”(376)《葉凈能詩》：“凈能奏曰：‘與陛下相隨游戲，甚是仙莘，不并下方?！?225)上例“并”“比”互文，下例“并”即“比”之義。《廣韻。旨部》：“比，并也?！笨肌安ⅰ睘閹湍父孔?，“比”為幫母脂部字，雙聲，耕脂通轉。又可組成同義復詞“比并”，義為并列、比試。《破魔變文》：“不念自是邪神類，比并天中大世尊。”(349)文獻中也有很多用例。韓愈《代張籍與李浙東書》：“夫盲者業(yè)專。于藝必精，故樂工皆盲，籍黨可與此輩比并也。”《五燈會元》卷18《云巖天游禪師》：“丫鬟女子畫蛾眉，鸞鏡臺前語似癡。自說玉顏難比并，卻來架上著羅衣?！绷馈稌円箻贰吩~之二：“秀香家住桃源徑，算神仙，才堪并。”劉時中《端正好，上高監(jiān)司》之一：“可與蕭曹比并，伊傅齊肩，周召班行。”關漢卿《調風月》第三折《紫花兒序》：“咱兩個堪為比并：我為那包髻自身，你為這燈火青熒。”尚仲賢《三奪槊》第二折《牧羊關》：“當日我和胡敬德兩個初相見，正在美良川廝撞著，咱兩個比并一個好弱低高?！苯耠]右方言(如甘谷)常把“比”說成“并”，如說兩人比著吃飯為“并著吃”，比著干為“并著干”，倆人比試為“兩個人并一下”，“并”就是“比”的意思。

承望 義為指望、料到?！独盍曜兾摹罚骸敖Y親本擬防非禍，養(yǎng)子承望奉甘碎(脆)?！?94)《孔子項讬相問書》：“耶娘年老惽迷去，寄他夫人兩車草；夫子一去徑年歲，項記父母不承忘?！?234)“不承忘”另卷作“不承望”，“不承望”即沒有料到?！洞竽壳B冥間救母變文》：“獨吃猶看不飽足，諸人息意慢承忘。”(741)此詞文獻中使用很多。王建《聞故人自征戍回》：“恍恍恐不真，猶未苦(一作來若)承望?！薄叭舫型币馑紴檎魅嘶貋淼臅r候不像想象的那樣，恍恍惚惚不像真的。唐張文成《游仙窟》：“但若得口子，余事不承望?！痹P漢卿《拜月亭》第二折《三煞》：“這側近的佳期休承望，直等你身體安康，來尋覓夷門街巷，恁時節(jié)再相訪?！眲r中《端正好。上高監(jiān)司》(前套)：“有錢的販米谷置田莊添生放，無錢的少過活分骨肉無承望?！笔龑殹肚锖鷳蚱蕖返谒恼邸而x鴦煞》：“若不為慈親年老誰供養(yǎng)，爭些個夫妻恩斷無承望。”張國賓《汗衫記》第二折《后庭花》；“那一日離莊宅，朝登紫陌，絳州城顯氣概，投義軍施手策，把家門便待改，怎承望十數(shù)載!”《西廂記》第四本第一折：“先前見責，誰承望今宵歡愛!”《牡丹亭》第四十五出：“誰承望探高親去傍干戈，怕寒儒欠整衣毛?！薄都t樓夢》第1回：“擇膏粱，誰承望流落在煙花巷!”今天，“承望”仍是隴右各地方言較為常用的口語詞。

差 音cha(ca)。奇異、異?！睹罘ㄉ徣A經(jīng)講經(jīng)文》：“今朝采果來遲，只為逢于差事。路上見個師子，威德甚是希奇，忽然口發(fā)人言，說卻多般事意，”(495)《丑女緣起》：“公主全無窈窕，差事非常不小。上唇半斤有余，鼻孔竹筒渾小?！?789)變文中又作叉、衩、嗟，蔣禮鴻《敦煌變文字義通釋》言之極詳(348)?！安睢钡倪@一含義起源較早。《南史，劉顯傳》：“(沈)約為丹陽尹，命駕造焉。于坐策顯經(jīng)史十事，顯對其九。約曰：‘老夫昏忘，不可受策；雖然，聊試數(shù)事，不可至十?！@問其五，約對其二。陸倕聞之擊席喜曰：‘劉郎子可謂差人，雖吾家平原詣張壯武，王粲謁伯喈，必無此對?！薄安睢蓖ā霸尅?，使人詫異，出人意料。差事，意外之事，怪事。韓愈《瀧吏》詩：“颶風有時作，掀簸真差事。”另外如唐韓倔《兩賢》詩：“而今若有逃名者，應被品流呼差人?！蔽宕喂膺h《鑒誡錄》卷6“怪鳥應”條載楊義方《題九頭鳥》詩：“三百禽中爾最靈，就中惡爾九頭名。數(shù)年云外藏兇影，此夜天邊發(fā)差聲?！睏钊f里《荔枝歌》：“粵犬吠雪非差事，粵人語冰夏蟲似?！庇帧稏|園新種桃李，結子成陰，喜而賦之》詩：“移處帶花非差事，登時著子亦娛人，”宋師明集《續(xù)古尊宿語要》卷6：“耳有重輪非差事，胸題卍字亦尋常?！薄胺遣钍隆本褪恰安皇枪质隆??！段渫醴ゼq平話》卷中：“女子見道，化金光去了。萬民盡看，言道好希差，臣見奇異，特來奏我王?！蔽闹小跋２睢保讼∑?、怪誕之意。隴右方言引申為生僻、生疏義。差人即陌生人，謂人怕見生人為“差人”，如甘谷話常說“娃娃差生人”。打擾，驚擾。如方言說：你看他瘋瘋癲癲跑過來，把正吃食的雀兒差飛了。娃娃正在睡覺，休叫差著。湯顯祖《牡丹亭·閨怨》：“‘小姐，你聽一聲聲賣花把讀書聲差?！贝恕安睢迸c方言義同。

搓 拳打。王梵志《貧窮田舍漢》詩：“里正把腳蹴，村頭被拳搓?！薄按辍庇肿鳌安睢?、“抆”?！堆嘧淤x》：“雀兒出來，不問好惡，拔拳即差(抆)，左推右聳，剜耳摑腮?！?249)《集韻》上平聲十四皆韻：“搓，初皆切，音差。推(椎)擊也。搋，忡皆切，以拳加物。”又通“抆”?！稄V韻·佳韻》：“抆，以拳加入。亦作搋。丑佳切?！薄都崱ぜ秧崱罚骸皰^，攄佳切，與搋同。以拳加物也?！薄俄崟罚骸俺跫亚?，音釵。打也?！被哿铡兑磺薪?jīng)音義》卷36“相抆”條：“抆，丑皆反?！犊悸暋吩疲骸畳^謂以拳擊人也?！驈膸鬓跻粲柵c上同?！薄督?jīng)律異相》卷第43引《雜譬喻經(jīng)》：“羅剎聞此，永不肯放。薩薄聊以兩拳抆之，拳人鱗甲，拔不得出?！薄短綇V記》卷254“竇防”條引《啟顏錄》載唐竇防嘲許子儒防詠詩：“瓦惡頻蒙攏，墻虛屢被杈。”原注：“(捋虎)‘國’，杈音初皆反?！薄?捋虎)”為“摑”之異體，“杈”為“抆”之誤文?！侗眽衄嵮浴ひ菸摹肪淼?：“或畫壯夫以拳抆地為井，號‘拳抆井’。”在隴右方言中“抆”音變?nèi)纭霸?，如說：把某人“扎打一頓”，找個人給“扎”一頓，其本字當為“抆”?！稗酢币艮D如“捶”，常說“捶打一頓”或“捶一頓”。

殘 有余、剩之義，而非殘缺、不完全?！督的ё兾摹罚骸绊汈蛑?，余殘數(shù)步已來，大段欲滿?！?370)又：“須達布金欲了，殘功計數(shù)非多?！?371)又吐魯番出土文書《翟強辭為負麥被拽牛事》：“已償負麥口口，殘負麥一斛五斗?！贝肆x起源很早?！度龂尽な裰尽ず笾鱾鳌纷⒁吨T葛亮集》：“殘類余丑，又支天禍，恣睢河、洛，阻兵未弭，諸葛丞相弘毅忠壯，忘身憂國，先帝托以天下，以勖朕躬?！痹簺鲋萆抽T慧覺等譯《賢愚經(jīng)·須阇提品》：“父母不違，即作三分，二分自食，余有一分，并殘肌肉眼舌之等，悉以施之，于是別去?！薄渡⑻磳幤贰罚骸盃枙r山中，有辟支佛二千余人，恒止其中……長者即請千辟支佛，飯食供養(yǎng)。彼殘千人，復詣其家，亦求供養(yǎng)?！彼喂弧稑犯娂肪?3載北周庾興《舞媚娘》：“少年唯有歡樂，飲酒那得留殘?！卞X鐘書《管錐編》釋“殘”：“‘殘’字倘意謂剩、余，唐代后只作形容詞用，又僅限于‘殘兵’、‘殘食’、‘殘骸’、‘殘年’之類，未嘗泛施，復少用作動詞者。前此則不然。如北魏慧覺等譯《賢愚經(jīng)，須達起精舍品》第41記布金事：‘八十頃中，須臾即滿，殘有少地?！艑徰浴督?jīng)行嵐州》：‘往來花不發(fā)，新舊雪仍殘。’即‘仍余’。白居易詩用‘殘’字最多，殊耐尋味?！端X》：‘老眠早覺常殘夜，病力先衰不待年?！垛讟菚酝罚骸映顷幪帾q殘雪，衙鼓聲前未有塵。”殘雪’、‘殘夜’之‘殘’，均動詞而非形容詞?！苯裉臁皻垺钡摹笆Ｓ唷绷x在口語中仍在大量使用，如殘湯剩飯、殘羹剩炙等。隴右方言也常說“殘飯”、“熱殘飯”(既指熱剩飯，也指重復別人或以前的東西，沒什么新鮮的)。用作動詞，如：殘了半鍋(飯)，殘下就殘下吧，等等。

翠 義為顏色鮮明、鮮艷?！毒S摩詰經(jīng)講經(jīng)文》(五)：“輕羅拭體，吐異種之馨香；薄穀掛身，曳殊常之翠彩?！?《校注》884)蘇軾《和述古冬日牡丹》詩：“一朵妖紅翠欲流，春光回照雪霜羞。”陸游在《老學庵筆記》卷8中說，當初他也不解“翠欲流”為何語，“及游成都，過木行街，有大署市肆曰：郭家鮮翠紅紙鋪。問土人乃知蜀語‘鮮翠’猶言‘鮮明’也。東坡蓋用鄉(xiāng)語云?！痹瓉怼按洹笔翘K軾的四川家鄉(xiāng)話，這句詩是說牡丹花紅得鮮明耀眼，像在晃動。其實，“翠”的這種用法，老早就有了，也不獨蜀語為然。嵇康《琴賦》中“新衣翠粲”一語，李周翰即解釋為“翠粲，鮮色也”。駱賓王《上兗州啟》：“及縟翠萼于詞林，綷鮮花于筆苑?！币浴按洹睂Α磅r”。白居易《鸚鵡》：“身囚緣彩翠，心苦為分明?！秉S庭堅《石博山》詩：“誰琢翠嵐如許工，晴巒洶涌欲穿空。”史容注：“楊文公《談苑》云：‘金陵宮人挼薔薇水染生帛，一夕忘收，為濃露所漬，色倍鮮翠。’”《牡丹亭·驚夢》：“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兒茜?！薄都t樓夢》第40回：“這個紗新糊上好看，過了后來就不翠了?！苯浴按洹睘轷r新之例。其本字應為“汽潭”?！墩f文·水部》：“新也，從水，辠聲。七辠切?！卞X大昕《十駕齋養(yǎng)新錄》卷19：“(潭)與翠同音，故謂鮮新為鮮翠?！彪]右方言中的“翠”也有此義的用法。如說“這顏色多翠啊”，蘭州一帶則謂服飾艷美日翠。

度 義為給、送。《廬山遠公話》：“相公處分左右，取紙筆來度與，遠公接得紙筆?！?176)《太平廣記·神仙·李意期傳》：“李意期，蜀人……乞食得物，即度于貧人。”韓擁《送高員外赴淄青使幕》：“山驛嘗官酒，關城度客衣?！睖赝ン蕖洱R宮》：“粉香隨笑度，鬢態(tài)伴愁來?！崩罟凇兜麘倩ā罚骸疤倚右老∠惆刀?，誰在秋千，笑里輕輕語?”元好問《論詩》：“鴛鴦繡出從教看，莫把金針度與人。”用嘴給對方喂東西也叫做“度”，《武王伐紂平話》卷7：“王曰：‘有一寶?！钜粚m人取過來，度與妲己?！痹醪伞顿H夜郎》第三折《鮑老兒》：“若是仡摟定舌尖上度與吃，更壓著王母蟠桃會?！薄段饔斡洝返?9回：“只是元氣盡絕，得個人度他一口氣便好?！薄岸纫豢跉狻睉撌峭炖锎悼跉猓愃平裉斓娜斯ず粑?。也作“過度”，為同義復詞。馬致遠《任風子》第三折《幺篇》：“要往人口里過度的茶飯，打當?shù)母蓛??！本迫貐^(qū)把用嘴給對方喂東西也叫做度。如：“維下個妹子沒給頭，嘴嘴里度給個大豆。”

但是 非轉折連詞，而是“凡是”、“只要是”之義?！稄埩x潮變文》：“圣主委令權右地，但是匈奴盡總仇?！?115)《百鳥名》：“吉祥鳥，最靈喜，出在臺山巖長里，忽然現(xiàn)出彩云中，但是人人皆頂禮。”(853)《雙恩記》：“但是貧寒速遍尋，無論好丑須濟(齊)赴。”(《校注》931)這種用法很早就有了。董仲舒《雨雹對》：“然則建巳之月為純陽，不容都無復陰也。但是陽家用事，陽氣之極耳。薺麥枯，由陰殺也?！薄洱R民要術·作酢法》：“有薄餅緣諸面餅，但是燒博者，皆得投之?！痹　秳褡怼吩姡骸案]家能釀銷愁酒，但是愁人便與銷。”《五燈會元》卷3“百丈懷海禪師”條：“但是三乘教，皆治貪瞋等病?！彼未w升《朝野類書，文書》：“但是圣旨文書，皆為制書?！痹獑碳督疱X記》第一折：“今奉圣人的命，明日三月初三，但是在京城里外官員，市戶軍民，百姓人家，或妾或女，都要赴九龍池賞楊家一捻紅?！眲⑻魄洹督瞪ｉ返诙郯祝骸敖褚谷鼤r分，著大眾神祇降甘露瑞雪，滿山遍峪，但是桑樹，都結桑椹子?！苯耠]右常說的“但是”也有類似的意義，如：但是個人，都不會這么弄；但是有點本事的人，都不在屋里閑著。可見是保留古義，

分疏 分辯疏解之義，為唐代口語?！堆嘧淤x》中屢見“分疏”一詞。如《燕子賦》(一)：“燕子忽硨出頭，曲躬分疏?！?250)《燕子賦》(二)：“雀兒語燕子，何用苦分疏?”(263)句道興撰《搜神記》“李信”條：“姑聞此語，即將棒杖亂打信頭面，不聽分疏?！?潘重規(guī)《敦煌變文集新書》卷8，臺灣文津出版社，1994年)有時也作“分雪”，如《八相變》：“太子恒在宮圍，不知世間之事。為復人總衰老，為復只是一人?請不惜情，子細分雪(說)。”(336)o唐代文獻中也有。如《游仙窟》：“五嫂曰：‘娘子莫分疏，兔人狗突里，知復欲何如!”’據(jù)顏師古說，“分疏”源于古代的“解”?！妒酚?，呂后本紀》：“君知其解乎?”《正義》：“謂解說也?！薄稘h書。爰盎傳》：“夫一旦叩門，不以親為解。”顏師古注：“解者，若今言分疏矣?！薄痘茨贤醢矀鳌罚骸皟?nèi)史以出為解?！鳖佔ⅲ骸敖庹?，解說也，若今言分疏也。”么文心雕龍。書記篇》的解釋更清楚：“解者，釋也。解釋結滯，征事以對也。”可見“解”有解釋、申辯之義。“分疏”一詞最早出現(xiàn)在南北朝時期。《北齊書。祖埏傳》：“高元海面奏埏不合作領軍，并與廣寧王結交。埏亦求面見，帝令引入，埏自分疏?！薄吨熳诱Z類》卷66：“信也得，不信也得，無許多氣力分疏。”陶宗儀《南村輟耕錄》卷11“分疏”條云：“人之自辯白事之是否者，俗日分疏?！彼未擞谩胺终f”。如《從容庵錄》：“一庵深藏霹靂舌，從教萬象自分說?！庇郑骸柏M容分說?！薄秳⒅h諸宮調，君臣弟兄子母夫婦團圓弟十二》：“向馬前睹吏者顫顫兢兢，荒急忙分說?！痹挶拘≌f中多見?！胺终f”可能是宋人語?！洞笤~典》“分說”釋作“分辯；辯白”，首引《京本通俗小說，錯斬崔寧》：“眾人那里肯聽他分說。”用例較晚。

覆墓 舊俗謂葬后三日再往墓地為新墳加土、祭奠為“覆墓”。《董永變文》：“當感先賢說董永，年登十五二親亡……直至三日覆墓了，拜辭父母幾田常?！?110)丁福?！斗饘W大詞典》：“覆墓，省墓也?！夺屖弦[》下曰：‘殯后三日，再往墓所，謂之覆墓。’”白居易《感元九悼亡詩因為代答三首，答騎馬人空臺》：“鰥夫仍系職，稚女未勝哀。寂寞咸陽道，家人覆墓回。”《太平廣記》卷106“E氏”：“唐貞元中，忽暴病卒。埋已三日，其家覆墓，聞冢中呻吟，遂發(fā)視之，果有氣。”(出《酉陽雜殂》)《金瓶梅》第92回：“這敬濟墳上覆墓回來，把他娘正房三間，中間供養(yǎng)靈位，那兩間收拾與馮金寶住，大姐到住著耳房?！钡?9回：“不想那日，正是葬的三日，春梅與渾家葛翠屏坐著兩乘轎子，伴當跟隨，抬三牲祭物，來與他暖墓燒紙?！币步凶觥芭埂?、“暖墳”、“圓墳”等等。萬歷《順天府志》云：“京師喪禮，殯不逾時，殯三日具祭墓所，曰‘暖墓’，亦《禮》虞祭之遺意也。”民國《民社北平指南》：“葬三日祭墓，曰‘暖墓’，俗謂之‘圓墓’。”又叫“復山”或“復三”。此俗在南方也有。《南京采風錄》：“墳既成，三日后必再臨視，設祭而哭奠，謂之‘復山’，又謂‘復三’?！薄吧健奔粗改股?。甘谷方言叫撩復山，撩就是往墳堆上添土，不同于其他地方的是多在晚上進行。

過 作動詞，義為傳、送、遞、給等。《不知名變文》：“娑婆國里且無貧，拾得金珠亂過與人。”(815)敦煌曲子詞《拋球樂，珠淚紛紛》：“當初姊妹分明道，莫把真心過與他?！?《敦煌曲校錄》)《敦煌變文字義通釋》：“過與，給、送給、交給。”(159)《大目乾連冥間救母變文》：“長者手中執(zhí)得飯，過與閣梨發(fā)大愿?！?741)項楚注：“過于：交與。孟郊《自惜》：‘傾盡眼中力，抄詩過與人?！?項楚《敦煌變文選注(增訂本)》，中華書局，2006年)明方以智《通雅》卷49《諺原》：“辰州人謂以物予人曰過?！鼻逄朴柗健顿嫡Z征實》：“與謂之過，如俗呼‘過付’，‘過據(jù)’，‘過交’，‘過手’之類……按《唐詩紀事。元稹(自述)》曰：‘延英引對碧衣郎，江硯宣毫各別床。天子下簾親考試，宮人手里過茶湯，’此‘過’，‘與’義。”多組成“過與”而為同義復詞，即“遞與”。這一用法起源很早。西晉安法欽譯《阿育王傳》卷2：“僧集坐定，王自行水，手自過食與尊者?！北蔽杭纫埂谊鬃g《雜寶藏經(jīng)。佛弟難陀為佛所逼出家得道緣》：“難陀即出，見佛作禮，取缽向舍，盛食奉佛。佛不為取，過與阿難?！薄蹲嫣眉肪?《云頭和尚》：“師云：‘到雪峰摩?’對云：‘到。來時有信上和尚?！愠闀^與師?！薄稏|京夢華錄》卷6：“裹無腳小幞頭子錦襖子遼人，踏開弩子，舞旋搭箭，過與使人?！标P漢卿《調風月》第二折《三煞》：“明日索一般供與他衣袂穿，一般過與他茶飯吃?！币部蓡斡谩斑^”?！短綇V記》卷13“成仙公條”：“我去，向來忘大刀在戶側，履在雞棲上，可過語家人收之?！本?81“霍有鄰”：“有佐吏過案，仁杰問是何案。”《夢粱錄》卷20“嫁娶”：“男家以草帖問卜，或禱懺，得吉無克，方回草帖，亦卜吉媒氏通音。然后過細帖，又謂‘定帖’?！薄斑^語”即“傳話”，“過案”即“送文案”，“過細帖”即“送細帖”?！栋菰峦ぁ返诙邸读褐莸谄摺罚骸翱捎謩e無使數(shù)，難請街坊，則我獨自一個婆娘，與他無明夜過藥煎湯?！薄斑^藥”即遞藥。此種用法在隴右方言中極為普遍，很多“給”用“過”，如“給錢”叫“過錢”，“傳話”叫“過話”，“遞東西”叫“把那東西過我”，連“親嘴”都叫“過嘴”。

錮漏 也作錮鏘、古路或古露，熔化金屬補破漏的器皿。敦煌文書P.3032((凈土寺食物等品人破厲》：“粟二斗沽酒，古露釜子博士用?！薄八谒亩?，買銅古路鑊子用?！薄八谝淮T，于寫匠田盈子邊賣(買)鐵，古路釜子用。”本作“錮”?！墩f文》：“錮，鑄塞也?！毙戾|曰：“鑄銅鐵以塞隙也。”《急就篇》：“釭锏鍵鉆冶錮矯。”顏注：“錮者，鑄而塞補，令其堅固也。”明楊慎《藝林伐山·略記字義》：“錮，補釜隙也?！卞d為古代kl－(gl－)的復聲母字，即為“錮鏴”、“古路”或“古露”。宋洪邁《容齋三筆·切腳語》曰：“世人語音，有以切腳而稱者，亦間見之于史書中。如以蓬為勃籠，槃盤為勃闌，鐸為突落，叵為不可，團為突欒，鉦為丁寧，頂為滴預，角為砣落，蒲為勃盧，精為即零，螳為突郎，諸為之乎，旁為步廊，茨為蒺藜，圈為屈攣，錮為骨露，窠為窟駝是也?！标懹巍独蠈W庵續(xù)筆記》：“市井中有補治故銅鐵器者，謂之‘骨路’，莫曉何義?！洞呵镎x》曰：‘《說文》云：‘錮，塞也。’鐵器穿穴者，鑄鐵以塞之，使不露。禁人使不得仕宦，其事亦似之，謂之禁錮?！喟福骸锹贰恰d’字反語。”《五燈會元》卷20“國清行機禪師”：“若也根性陋劣，要去有滋味處咬嚼，遇著義學阿師，遞相錮鏘，直饒說得云興雨現(xiàn)，也是蝦薑化龍，下梢依舊吃泥吃土，堪作甚么?”《墨莊漫錄》卷1：“適欲喚一錮漏者耳?！薄稏|京夢華錄》卷3《諸色雜賣》；“其錮路、釘餃、箍桶、修整動使、掌鞋、刷腰帶、修幞頭帽子、補角冠、日供打香印者，則管定輔席人家眚額，時節(jié)即印施佛像等?！薄吨熳诱Z類》卷73：“如爐鞴相似，補底只是錮露?！惫吻濉洞蟮队洝返?7章：“當梁永生還是個十幾歲的孩子的時候，擔著錮漏擔兒外出盤鄉(xiāng)，就經(jīng)常路過這里?！鄙降と税蜒a鍋釘碗的人叫“錮露匠”。以前北京話補銅鐵鍋，也叫做“錮路鍋”。酒泉方言中又引申為“將就”如：六零年的節(jié)兒，日子實在錮漏不住。

交割 官吏離職、到職交接班，有交割檔案、物資、風土人情、下屬狀況等以及民事辦理交接等?！俄n擒虎話本》：“陳王聞語，便交點檢在城兵士，便令交割?！?202)《舊唐書·文宗紀》：“大和元年，甲寅，敕諸道節(jié)度觀察使去任日，宜具交割狀，仍限新使到任一月分析聞奏，以憑殿最?！眲⒂礤a《汝州謝上表》：“交割之時，戶口增長。”《唐會要》卷69：“凡刺史交割之時，非因災荒大郡走失七百戶以上，小郡走失五百戶以上，三年不得錄用?！薄豆鹪穮舱劇ぬ局煅罗q獄》：“且初上之時，交領既分明，及交割之日，不見其金，鞫成具獄，伏罪昭昭。”《靖康稗史》之二：“《大金吊伐錄》卷1《南宋誓書》：‘緣遼國尚為大金所有，以自來與契丹銀二十萬兩、絹三十萬匹，并燕京每年所出稅利五六分中只算一分，計錢一百萬貫文，合值物色，常年搬送南京界首交割……’”《京本通俗小說·錯斬崔寧》中小娘子道：“我去之時，也曾央朱三老對我丈夫說，既然有了主兒，便同到我爹娘家里來交割?！鼻睾喎颉稏|堂老勸破家子弟》第四折：“我存下這一本帳目，是你那房廊屋舍，條凳椅桌，琴棋書畫，應用對象，盡行在上。我如今——交割，如有欠缺，老夫盡行賠還你。”《水滸傳》第36回：“那公人先去對管營差撥處替宋江說了方便，交割討了收管，自回江州府去了?！迸R夏話里有“手續(xù)哈交割清了”，“我啦再沒有交割的了”等。

解 音gai，鋸義。《廬山遠公話》：“十月滿足，生產(chǎn)欲臨，百骨節(jié)開張，由如鋸解?！?179)鋸解，即用鋸子鋸。北魏賈思勰《齊民要求·伐木》：“雖春夏不蠹，猶有剖析開解之害?！碧拼鷦⑩稁X表錄異》卷中：“木性如竹……工人解之以制博奕局?！彼未展取肚瀹愪洝つ尽罚骸扒仉]野人得柏樹，解截為版成器物。”《五燈會元》卷1《十一祖富那夜奢尊者》：“馬鳴卻問：木義者何?祖曰：汝被我解?！瘪R致遠《岳陽樓》第二折：“你說杏湯便有，無了板兒。三十年前解開你，都是板兒?！薄督鹌棵贰返?4回：“此板還在楊宣榆之上，名喚桃花洞……公公，你不曾看見，解開噴鼻香的，里外俱有花色。”第67回：“我的兒，你肚子里裹棗核解板兒——能有幾句!”郭沫若《看了(抗美援朝)第二部》：“解木的大鋸是敵人的廢鋼甲。”蔣禮鴻《義府續(xù)貂》“解”條說：“解牛為解，以鋸析木為解，嘉興謂以鋸析木謂解，讀古馬切，離散為解，凡糾結，緩而除去之日解，讀群馬切，如云解開死結、解衣帶是也。不緊曰解，如云解優(yōu)優(yōu)，即慢悠悠。事無關系，非所急亦曰解?！笔Y說是也。古馬切即為gai，音如“改”，是“解”的古音，現(xiàn)讀為解jie。隴右方言中“解”也多讀古音，如謂鋸木為“解木頭”，拉大鋸為“解鋸”，解開疙瘩為“解疙瘩”等。也作寫作(钅解)、鎅。(钅解)是解的后起區(qū)別字。《警世通言》卷22：“陳三郎正在店中支分(钅解)匠鋸木。”羅懋登《三寶太監(jiān)西洋通俗演義》第8回：“后來禪鞋一只，就當了一雙，在腳底下穿；椰子剖開來做了個缽盂，長老的紫金缽盂就是他了?！薄版Y”則是解的同音借字。“解”也有通曉之意?！稄V韻·蟹韻》：“解，曉也?！薄抖Y記·學記》：“相說以解。”注：“解物為解，自解釋為解，是相證而曉解也?！薄度龂尽の褐尽べZ詡傳》：“太祖與韓遂、馬超戰(zhàn)渭南，問計于詡。對曰：‘離之而已。’太祖曰：‘解?！薄ⅲ骸爸^曉悟也?！薄抖鼗妥兾募と~凈能詩》：“長安兩市百姓，悉知玄都觀內(nèi)一客道士，解醫(yī)療魅病，兼有符錄(篆)之能?！薄栋嬴B名》：“隴有道，出鸚鵡，教得分明解人語?！碧拼鸺以褂谩敖庀隆币辉~，意思是悟透佛理，得到解脫?！抖鼗妥兾募ご竽壳B冥間救母變文》：“諸山坐禪解下日，羅漢得道日，提婆達多罪滅曰，閻羅王歡喜日，一切餓鬼總得普同飽滿。”古代常說“解”，是理解、懂得的意思?！段鍩魰肪?《石鞏慧藏禪師》：“祖曰：汝解射否?曰：解射。祖曰：汝一箭射幾個?曰：一箭射一個。祖曰：汝不解射?！薄都t樓夢》第1回：“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云作者癡，誰解其中味。”賈平凹《秦腔》：“染坊的白恩杰說：‘耳朵割了那成啥啦?’秦安老婆說：‘成啥了?’白恩杰說：‘你還解不開?’秦安老婆說：‘解不開?！薄敖獠婚_”意思就是“不懂”，也說“解不下”、“不解”等。“解”的這一義項，在各地口語仍然使用頻繁。

茅廁 《廬山遠公話》：“自從遠公于大內(nèi)見諸宮常將字紙穢用茅廁之中，悉嗔諸人?！?192)元代秦簡夫《東堂老》楔子：“你偏不知我的性兒，上茅廁也騎馬哩?！薄督鹌棵贰返?0回：金蓮接過來道：“進他屋里去，尖頭丑婦蹦到毛司墻上，齊頭故事?！薄队魇烂餮浴返?卷：“金孝是個本分的人，被老娘教訓了一場，連聲應道：‘說得是!說得是!’放下銀包裹肚，跑到那茅廁邊去?！薄都t樓夢》第41回：“別是掉在茅廁里了?”《二十年目睹之怪現(xiàn)狀》第16回：“他轉了一個彎，走了一箭之路，路旁一個茅廁。”廁讀si，輕聲，因此也叫毛司。翟灝《通俗編·居處》：“《傳燈錄》：趙州諗謂文遠曰：東司上不可與汝說佛法。朱暉《絕倒錄》載宋人《擬老饕賦》有‘尋東司而上茅’句，按：俚言毛司，據(jù)此，當為茅司?！薄督鹌棵贰返?8回：“取刀來，等我把淫婦剁做幾段子，掠到毛司里去，叫賊淫婦陰山背后永世不得超生?！币沧髅珡P?！妒窕[》卷4：“屎脹了才來挖毛廝。”姜亮夫《昭通方言疏證》：“昭人謂廁所曰毛廝。”《姑妄言》第2回：“南京人家大家小戶都有個毛廝，大戶人家深宅大院，日間則用凈桶，晚間由仆婦婢女們?nèi)サ?。”《躋春臺》卷2《川北?！罚骸坝譀r是痢疾病屙得不像，日夜里離不得毛廝缸缸?！币沧髅P。武漢臣《老生兒》第三折：“姐夫，你好歹也不想我今日還做財主?十三把鑰匙都在我手里。我也不和你一般見識，我與你這把鑰匙，你一世兒吃不了。你拜。(做與鑰匙科)兀的你歡喜么?(張郎云)可知歡喜哩。(引孫云)你個傻廝，這是開茅廝門的?！鄙降ぴ挵褞忻?si，輕聲)，即與毛司、毛廝音同。

敦煌文獻還有許多詞，可以從隴右方嚴重找到例證，這樣的考釋工作，還可以做很多。

(責任編輯 粱 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