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把游戲玩下去

坐在于玫的房間里，賀名差不多隔幾分鐘就要掐自己一把，以提醒自己不是在做夢。

于玫的房間雖然只有一室一廳，卻位于錦城最高檔的住宅區(qū)錦城花園的里面，從房間的落地窗戶看出去，剛好能看見錦城花園的中心廣場，廣場上的音樂噴泉，被燈光照出許多美麗的色彩，五顏六色的水柱噴灑在空中，如夢似幻。賀名把目光從窗戶外面華麗的夜色中收了回來，他的眼睛里跳動著紅黃藍綠的色彩，那些鮮艷的色彩越跳越快，仿佛在旋轉(zhuǎn)一般，讓他有一種暈眩的感覺。他把手心覆蓋在眼睛上，輕輕地揉了揉眼睛。等他把手拿開的時候，眼睛里的色彩沒有了，他恢復了視力。過了幾秒種，賀名的眼睛適應了于玫房間里柔和的橙色光線，他對于玫房間里面的奢華與用心暗暗吃了一驚。一條隨隨便便系在布娃娃脖子上的絲巾，竟然是愛瑪仕的。房間角落里的花瓶，是琉璃工廠的產(chǎn)品。花瓶里插著一枝巨大的臘梅，像一棵樹，臘梅冷幽幽的香氣直往賀名的鼻子里鉆。

于玫在開放的廚房里面煮著咖啡，她背對著賀名，她的后背和柔軟的腰肢在賀名的眼睛里晃動著，她的頭頂上飄著咖啡的熱氣。賀名的眼睛里突然漲滿了酸溜溜的東西。賀名再一次把溫熱的手心覆蓋在眼睛上。

于玫房間里的每一個細節(jié)，都說明于玫是一個懂得享受的女人。

在賀名以往的經(jīng)驗里，于玫應該被叫作女孩更合適，她畢竟只有二十三歲。但是，在與于玫的交往中，賀名以往的經(jīng)驗通通都不管用了。和于玫認識才一個星期，賀名已經(jīng)被徹底搞昏了頭。小女子于玫僅僅用了一個星期的時間，就顛覆了賀名好幾十年的人生經(jīng)驗。

賀名是圣誕節(jié)認識于玫的。把認識的日子記得這么清楚，并不是一開始就有什么預謀，僅僅因為那是賀名過的第一個圣誕節(jié)。人的一生值得記住的日子，大多和第一次有關。那一天的天氣并不好，天空灰蒙蒙的。賀名上完課回到家里，站在窗前看了一眼天空，他的心情就像外面的天空一樣，堆著厚厚的灰色云層。后來，他接到女兒的一個電話，女兒在電話里祝他圣誕節(jié)快樂。女兒的聲音很甜美，聽上去令人愉快。賀名放下電話，感覺心里的云層薄了一些。

聽見敲門聲，賀名不用開門就知道是老耕。老耕曾經(jīng)是賀名的同事，兩人做同事的時候，比較談得來。尤其是賀名剛離婚的那些日子，老耕總是在下班后提著一瓶酒來陪賀名喝酒，賀名則拿出家里的圍棋擺上，兩個人邊喝邊下。棋是沒有輸贏的，酒卻總能喝醉，醉醺醺的時候，什么樣的感覺都是輕飄飄的，剛離婚的日子就那么輕飄飄的過去了，沒有給賀名留下特別沉重的記憶。老耕幾年前辭職下海去了，賀名不知道他具體在折騰什么。老耕有時候很忙，好長時間都見不到，有時候卻天天閑著，整天晃到賀名家來跟賀名喝酒下棋。賀名也不問老耕在干什么，老耕沒有發(fā)財是肯定的，老耕還住在學校當年分給他的舊房子里，進出學校的時候，還騎著那輛破得看不出顏色的自行車。賀名打開門，老耕站在門口興沖沖地說：老賀，你沒安排吧？我?guī)闳ラ_開眼。賀名最佩服老耕這一點，不管日子過得怎么樣，不管天氣有多陰沉，老耕永遠都是興沖沖的，他的興致跟處境是沒有關系的。老耕帶著一股寒氣進了屋，他從口袋里掏出兩張很精致的票在手上揮舞著說：哥們，咱今天也去貴族一把，過他娘個圣誕節(jié)。賀名一點都沒有像老耕希望的那樣興奮，他懶心無腸地看著老耕和自己，自己就不說了，老耕怎么看也都是一副落魄的樣子。賀名說：算球，國粹還沒搞明白，過什么洋節(jié)。老耕對賀名的樣子很不滿意，他把票伸到賀名的鼻子尖下說：都是你那點破自尊鬧的。誰說窮人就不能過圣誕節(jié)？上帝是大家的?？辞宄耍@是紅宮的“快樂圣誕”票，868塊錢一張。

去紅宮的路上，老耕眉飛色舞地告訴賀名，今晚全城的美女都會在紅宮露面。老耕興奮得眼睛發(fā)亮，頭上熱騰騰地冒著氣。賀名心里想，全國的美女都到了紅宮又與老耕和自己有什么關系呢？賀名忍了忍，沒有把心里想的話說出來，他不想掃了老耕的興。賀名勉強牽動一下嘴角的肌肉，作出了一個笑的表情。老耕的熱情得不到回應，仿佛落到雪地上的火苗，很快就熄滅了。老耕終于被賀名掃了興，也就閉上嘴不再說話了。賀名一路都在擔心老耕手上的門票會不會有問題，他張了幾次嘴，嘴巴里灌進好幾口冷風，始終沒有把心里的擔憂說出來。直到迎賓小姐微笑著接過門票，賀名一直提著的心才放了下來。

外面很冷，街上的行人都穿著棉衣或者大衣，紅宮的大廳里卻是另外一番風景，男人們普遍只穿著襯衣，女人們穿著緊身的晚裝，露著光溜溜的胳膊。熱氣撲面而來，賀名和老耕一起把臃腫的外套存在寄存處。剛走進大廳，就有一個戴著紅白兩色圣誕帽的男侍者托著一個亮晶晶的酒盤走到他們面前說：先生，圣誕快樂！請！男侍者的臉上，洋溢著春天一樣的笑容。老耕熟練地用兩個手指頭拈起一只酒杯，并對男侍者微微一笑。很快就有人和老耕打招呼，老耕乘機扔下賀名，端著酒杯鉆進人群不見了。

賀名也像老耕那樣，用兩個手指頭拈起一只酒杯。酒杯比賀名想象的要重，差一點從賀名的手指頭中間滑了出去，賀名慌忙用另外一只手抓住了杯子。賀名覺得很尷尬，臉上的表情就有一點緊張，抬頭看見男侍者臉上的笑容，依然春天般明亮，賀名臉上的肌肉也松弛下來。

既來之，則安之。賀名找了一個角落坐下來，喝過酒之后，賀名的心情有了很大的改變，他變得興奮起來。賀名的眼睛放著光，他一邊喝酒一邊欣賞風姿各異卻一律處于最佳狀態(tài)的女人們。老耕說得一點也不錯，這是一個美女的大聚會！

賀名看得太專心了，不知道于玫是什么時候坐到他旁邊的。于玫在他的耳邊嗨了一聲，把他嚇了一大跳。他懵懂地看著于玫說：你認識我嗎？于玫嘎嘎嘎地笑著，笑聲像泡沫一樣噴到賀名的臉上，笑完了，才喘著氣說：我怕你把眼睛看掉了！賀名眨了一下眼睛，睜開眼睛的時候，滿眼熱乎乎的感覺爭著往外跳。他突然變得機靈起來，他看著于玫開得很低的領口說：現(xiàn)在怕是要看掉了！于玫又爆發(fā)出一陣大笑，然后說：你不像看起來那么老實嘛。賀名從于玫的臉上獲得了一種信心，他笑著說：據(jù)說男人不壞，女人不愛，美女，是這樣吧？

賀名像一個真正的情場老手一樣把于玫逗得嘎嘎大笑，他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充滿了飛翔的欲望。于玫的笑聲內(nèi)容豐富，含義曖昧。于玫的表情更是風情萬種，漂亮的眼睛里波光流轉(zhuǎn)，小小的鼻尖上冒著細密的汗珠子。賀名心情舒暢，幽默風趣，用兩個手指頭拈起酒杯的時候顯得輕松自如。如果老耕看到此刻的賀名，一定會以為自己看錯了人。

作為一個萍水相逢的場景，紅宮和圣誕節(jié)，都顯得過于華麗了。這是一個非日常生活的場景，在這個場景中，日常的真實顯得寒酸和可笑。所有人都脫離了日常的真實，隨心所欲地扮演著自己喜歡的角色。賀名順利地把自己置身于一個游戲中，瞬間就脫胎換骨成一個經(jīng)過風雨、見過世面、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這個可愛的花花公子和于玫調(diào)調(diào)情，跳跳舞，說一些時下最流行的幽默話語，甚至編造自己的身世謊言。酒在血管里流淌，于玫色彩斑斕的笑聲刺激得賀名血脈賁張。這個游戲讓賀名感到輕松舒適，他收放自如，張弛有度。這么多年，賀名竟然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還有這么有趣的一面。他不禁在心里為自己喝彩：瞧那個家伙！玩得多漂亮！

賀名雖然已經(jīng)離過一次婚，并至少和三個女人談過戀愛，但在與女人的交往中，他一直是以保守著稱的。賀名是一個老實人，他每一次都是認認真真地跟人家談戀愛，并努力把戀愛的結(jié)果往婚姻上引導。算上前妻，他愛過的四個女人都比他小三歲。賀名的職業(yè)是大學老師，他完全有機會和自己的女學生搞點師生戀?，F(xiàn)在的女大學生，個個像熟透的果實，她們對單身男老師的興趣遠遠超過自己身邊的青愣子男生，單身男老師是她們最好的學校。賀名離婚之后，不乏女生主動靠上來的，但賀名從來不接招，他在學校沒有任何緋聞。女人比男人小三到五歲是賀名能夠認同的年齡組合。賀名的所有戀愛都以失敗告終了，連前妻在內(nèi)的四個女人都認為賀名是個好人，但有點乏味。

圣誕節(jié)結(jié)束后，于玫和賀名的交往卻延續(xù)了下來。一個星期以來，于玫幾乎天天約會賀名，于玫對賀名的熱度一直在上升。但是，賀名不行，他找不到游戲的感覺了，離開了紅宮和圣誕節(jié)，回到日常生活的場景中，賀名重新變成了一個老實人，他對自己扮演的角色感到越來越吃力了。來于玫家的路上，賀名已經(jīng)清楚地預見到了今晚將要發(fā)生的事情。按理說，這樣的事情正是男人們盼望的，像賀名這樣離婚獨居的男人，艷遇是一件多么激動人心的事情呵。如果換成老耕，早就把于玫拿下了，老耕總對賀名說，不要傷了女人的自尊心。可賀名不是老耕，賀名坐在于玫精致的客廳里，心里分明有一種哪兒弄錯了的感覺，就像對著老式相機的取景框調(diào)不清焦距一樣，那片風景明明存在，可你就是看不清楚。這種感覺讓賀名的心情很煩亂。當于玫端著兩杯熱氣騰騰的咖啡走出來時，賀名看見那個在他身上活動了一個星期的花花公子從窗口溜走了。賀名蓬松的身體和心情，一下子變得又冷又硬。

于玫根本沒有注意到賀名的變化，她把咖啡往矮茶幾上一放，就挨著賀名坐了下來。她用手指頭點了點賀名的肩膀，含情脈脈地說：想什么呢你？于玫身體散發(fā)的熱氣穿透了賀名的衣服，直接撲到了賀名的皮膚上。賀名感到一種危險正在降臨，他坐正了身體，離于玫遠了一點，說：于玫，你坐到對面去，有些話我還是實說了吧。賀名的聲音干巴巴的。于玫心里一驚，以為賀名發(fā)現(xiàn)了什么，她可不想節(jié)外生枝，破壞了今天晚上的進度，今天晚上，她一定要把賀名拿下，她不想浪費時間了。于玫沉下臉，裝出很不高興的樣子，說：什么話非要現(xiàn)在說？賀名喘著粗氣，十分困難地說：于玫，我一直在對你說謊。于玫的嘴唇動了動，沒有發(fā)出聲音。賀名害怕于玫打斷他，趕緊制止了于玫：你先別說話，讓我把話說完。賀名剛開始的時候有一點結(jié)巴，說著說著就流暢起來了：我不是有意對你說謊，我們在那樣的地方認識，當時我已經(jīng)喝了酒，我沒有想到我們還會見面，更沒有想到我們的關系還會發(fā)展。于玫看著賀名的臉，賀名臉上的愧疚很有重量，像要把賀名的臉壓薄一樣。于玫覺得很有趣，她很想笑，她咬著下嘴唇?jīng)]有笑出來。賀名繼續(xù)說：于玫，我對你說的所有話都是假的，我不是作家，我是一個教書的老師。實際上，我結(jié)過婚，當然，已經(jīng)離了。有一個孩子，跟我，住在我媽家，平時不用我管。我也不是二十九歲，我三十九歲了，我的女兒都十四歲了。你看看，我比你大了十七歲。于玫低頭攪著杯里的咖啡，賀名三十九歲了，這一點她沒想到，賀名身材很好，看上去最多三十一二歲的樣子。于玫不知道對賀名說什么，賀名突然變成現(xiàn)在這種樣子，讓于玫有一點尷尬。賀名見于玫不說話，就站起來說：于玫我謝謝你，我還是走吧。你不該找我，我不適合你。于玫的反應出乎賀名的預料，她抬起頭，深情地看著賀名說：你說的這些都不重要。讓我見見你女兒吧。

賀名于是給女兒打電話，讓她出來宵夜。賀名的女兒賀依依對賀名與女人的約會見慣不驚，自從賀名離婚后，賀名交往的每一個女朋友，都要帶來跟賀依依見面。賀依依見了于玫，稍稍有點吃驚，賀依依沒有想到于玫那么年輕，但她只遲疑了一秒鐘，就大大方方地叫了于玫一聲阿姨。于玫的態(tài)度更是讓賀名的心情徹底放松下來。于玫幾分鐘就和賀依依交上了朋友，兩人頭碰頭地談起時下流行的歌星影星，她們談論的話題，賀名根本插不上話。賀名聽見她們不時發(fā)出哧哧的笑聲，就像一對閨中密友一樣。賀名的心里充滿感動。以前那幾個比于玫大得多的女朋友從來沒有跟女兒這么親密過，她們與女兒之間總是彌漫著一層敵意。其實女兒是非常懂事的，她從來不像別的女兒那樣給自己的父親設置障礙，賀依依衷心希望賀名獲得幸福。

把女兒送回去之后，賀名再次和于玫一道來到了于玫的房間。僅僅過了一個小時，賀名的心境已經(jīng)發(fā)生了很大的改變。一進門，于玫就吊在賀名的脖子上說：你女兒很可愛，我很喜歡她，相信她也喜歡我。賀名不知道該說什么，他心里的感動像水面的漣漪一樣層層擴散。他緊緊地把于玫摟進懷里。于玫把臉貼在賀名的胸口上，賀名的心跳已經(jīng)亂得沒有節(jié)奏了。于玫說：你以為能夠嚇住我啊，我才不上你的當！賀名只覺得渾身的細胞都被一種久違的暖意浸潤著。他說：于玫，我多么愛你！他的眼睛濕潤了，愛像潮水一樣沖擊著他的身體，他的心靈。賀名親吻著于玫的頭發(fā)說：天啊，我多么愛你！你不是一個夢吧？告訴我你不是一個夢，你不會像夢境一樣消失。于玫沒有像賀名希望的那樣纏纏綿綿地說上一大堆情話，她從賀名的懷里掙脫出來，然后拉著賀名走到床邊。她仰起頭對賀名說：來吧！我要你！于玫的話把賀名渾身的血液都點燃了，賀名像一堆燃燒的火，撲到于玫的身上，和于玫一起燃燒起來。兩個人燃燒了很久，每一個細胞都燒成了灰。

經(jīng)過這樣的一個夜晚，賀名對于玫的感情發(fā)生了質(zhì)的變化，一場從夢境一樣的地方開始的游戲在賀名心里結(jié)束了。賀名的心底，一直保持著一顆浪漫的種子，賀名經(jīng)歷了失敗的婚姻和愛情，心里那顆浪漫的種子，好像被埋進了凍土層一樣，賀名都不再指望它能夠開花結(jié)果了。賀名沒想到，自己竟然遇到了于玫，賀名心中的浪漫不止是開出了花，簡直長成了參天的大樹。和于玫的游戲在賀名心里結(jié)束了，賀名迎來了生命中最輝煌燦爛的愛情時代。

一般情況下，賀名每個星期六回他媽家看女兒，和女兒一起消磨一個下午，吃一頓晚飯。離婚后，賀依依的媽媽去了國外，本來想把賀依依帶去的，賀依依不去。賀依依很懂事，賀名跟女兒的關系一直很融洽，他的事從來不瞞著女兒，女兒有什么話也愿意跟他說，他們一直溝通得很好。這一點，很讓賀名自豪。自從跟于玫好上以后，賀名已經(jīng)連著幾個星期沒有回家陪女兒了，這個星期又不能跟女兒一起吃飯，賀名很過意不去，就給女兒買了周杰倫的歌碟，表示歉意。這個主意還是于玫給他出的，于玫說她們聊過的，賀依依喜歡周杰倫。賀依依拿到碟子，并沒有馬上去放，說過謝謝之后，她依然看著賀名的眼睛。賀依依的目光清亮得像春天的河水，被這樣的目光盯著，賀名心里有一點虛弱。他借故整理鞋帶，把頭埋了下去。他聽見賀依依的聲音在自己的頭頂響著了起來，賀依依說：爸，我看得出來，你很幸福，你一定很喜歡于阿姨。賀名聽了女兒的話，心里很感動，他站起來，摸著女兒的頭不知道說什么好，他雖然可以把自己的事情告訴女兒，但畢竟不習慣跟女兒談論自己的感情。賀名發(fā)現(xiàn)女兒的頭已經(jīng)高過自己的肩膀了。女兒亭亭玉立的樣子讓賀名有一瞬間的恍惚，跟前妻的初戀像影像鏡頭一樣從遠處拉近到眼前。爸，我覺得你還是離開于阿姨比較好。賀依依的話讓賀名搖晃了一下，他把手從賀依依的肩膀上拿開，很吃驚地看著女兒說：我還以為你很喜歡于玫。賀依依說，我個人是挺喜歡她的，她蠻有趣，可她根本不愛你。賀名更加吃驚了，他說：你就見過她一次面，你有什么根據(jù)否定我們的感情？賀依依不理會賀名的態(tài)度，她看著手上的碟子說：我沒有否定你的感情，我知道你是認真的，所以我才怕你受到傷害。賀名覺得這個場面有點滑稽，可他笑不出來，他板著臉說：我的事情不用你操心。賀依依微笑了一下說：誰叫我是你女兒呢。我知道你聽了會生氣，但我必須告訴你，于阿姨只是在利用你。女兒的話讓賀名很惱火，賀名壓著火氣但是提高了聲音說：利用我？你倒是想想，你老爸這樣的人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又老又窮，連你媽都覺得我失去了利用價值。賀依依沒有想到賀名會生這么大的氣，還提到了她媽，她平時壓抑在心里的委屈就像浪花一樣翻滾起來，從眼睛里面涌出來，滿眼都是酸楚的委屈。看到女兒哭了，賀名有些手足無措，他把紙巾遞到賀依依的手里說：別哭嘛，我說錯了，不該提到你媽，可你也不能憑空亂說，你又不了解于玫，你怎么能那樣跟爸說話。賀依依用紙巾狠狠地擦了一把臉，然后說：我比你更了解于阿姨，于阿姨說白了跟我是一代人。你玩不過她的。說完，賀依依轉(zhuǎn)身回了自己的房間，扔下賀名愣在那兒。父女之間第一次不歡而散。

和于玫見面后，賀名的情緒有點低落。賀名很希望于玫注意到他的情緒，可于玫根本沒有注意到賀名的情緒，一見面，于玫就說：今天我們?nèi)ュ\水苑，那兒的辣螃蟹是一絕。于玫臉色紅潤，眼睛里的快樂水一般蕩漾著。賀名覺得于玫對精美食物的熱情遠遠超過對自己的熱情。賀名心里生出很多不滿的情緒，這些不滿的情緒水草一樣纏繞著賀名的內(nèi)臟。吃飯的時候，辣椒濺到了于玫的臉上。于玫的雙手都在對付辣螃蟹，她隔著桌子把臉舉到賀名的面前說：傻愣著干嘛？幫我擦擦。賀名用軟紙把于玫臉上的辣椒擦干凈了，于玫嬌媚的眼神順勢鎖住了賀名的眼睛。于玫吃辣螃蟹的樣子非?？蓯?，她勁頭十足，吃得旁若無人，辣得鼻尖冒汗。于玫的熱情感染了賀名，賀名的心情變得美好起來，他深情地看著于玫的眼睛說：于玫你不會笑我傻吧？跟你在一起太幸福了，我總要懷疑這幸福是不是真實的。于玫笑著把一塊蟹肉喂進了賀名的嘴里，賀名被辣得咳嗽起來。這時候一個女人走了過來，她的樣子顯得非常吃驚，她瞪大眼睛看著賀名。賀名咳得流出了眼淚，樣子很狼狽。賀名趕緊用軟紙把自己處理清爽了。他沒來得及說話，于玫已經(jīng)跟那個女人走了。賀名等了好半天，桌子上的菜全涼了，于玫才回來。于玫回來的時候滿臉怒氣，臉色很難看。賀名關切地問：怎么了？那個女人欺負你了？于玫皺著眉頭說：不關你的事。于玫的聲音硬邦邦的。說完，于玫站起來就往外走，賀名埋了單跟了出去。于玫已經(jīng)打了車，賀名拉開車門坐了進去。于玫的頭一直看著車窗外面，不和賀名說話。賀名忍不住說：那個女人干嘛對你那么兇，你們是仇人？于玫看了一眼賀名，說，只是一個客戶。說完又把頭轉(zhuǎn)向車窗的方向。賀名看出于玫撒了謊，但他不想在出租車里跟于玫吵架，他把呼呼往上冒著的火氣壓了下去。到了于玫樓下，于玫沒有邀請賀名上樓，賀名忍不住說：那個女人根本不是你的客戶，你沒有必要跟我說謊。我不打算問你過去的生活。我只是關心你，怕你不快樂。于玫煩煩地說：你累不累？說完扔下賀名上樓去了。賀名站在樓下，看著于玫的窗戶。于玫已經(jīng)到家了，于玫的家就在二樓。他都聽見于玫開門關門的聲音了，窗戶卻一直黑著。

于玫知道賀名沒走，她站在窗前看著他。賀名站在樓下的身影顯得很單薄，于玫心里有一些不忍，她很想打開窗戶叫他上來，她的手摸到塑鋼窗的時候停了下來。她把臉貼在冰涼的窗玻璃上，閉著眼睛讓心里的波瀾平息了下去。等她睜開眼睛的時候，賀名已經(jīng)走了，樓下空空的。

于玫沒有開燈，賀名心里的火氣又冒了上來，他很想沖上去把于玫的門拍得咚咚響。一股冷風吹到賀名的臉上，賀名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年齡，年齡讓賀名心里的火一下子就熄滅了。賀名看見自己站在樓下的樣子很可笑，他就笑了幾聲，然后走了。

來到街上，賀名卻不想回去。他給老耕打了一個電話，老耕的聲音很愉快，賀名和老耕約好，然后到小酒館里喝酒去了。

賀名和老耕在小酒館喝酒的時候，于玫接到了林千圖的電話。林千圖告訴于玫，他后天回來，讓于玫去機場接他。聽了林千圖的話，于玫有一點反應不過來。林千圖哈著氣說：我不在的時候你乖不乖？乖的話我會好好補償你哦。林千圖的聲音像從古墓里爬出來的鬼魅一樣，把于玫嚇出了一身冷汗。

于玫回到臥室把自己呈一個大字擺在床上，然后閉著眼睛想象自己懸浮在空中。這是于玫最喜歡的游戲，心情郁悶的時候，她經(jīng)常玩這個游戲，她無數(shù)次成功地玩過這個游戲，在想象中，她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變輕了，飛起來了。每一次成功地玩過這個游戲之后，她的心情都會變得很舒暢?？山裉觳恍校劬Χ奸]得發(fā)酸了，還是沒有使自己的身體變輕，她沒有讓自己飛起來，反而有一種下沉的感覺。她把雙手枕在腦后，許多念頭在心里翻滾。她翻身坐了起來，在床上擺出一個瑜伽的姿勢，調(diào)整了幾次呼吸，還是不行，心里很亂。于玫對自己很生氣，她在心里想：我這是怎么了？不就是林千圖要回來嗎？讓林千圖見鬼去吧！于玫的呼吸變得平穩(wěn)一些了，她坐在床上胡亂想著自己的壯舉：趁林千圖回來之前離開這兒。想著自己提著一只手提箱走在寒冷的街頭，像一個追求幸福的舊時代女子一樣勇敢堅決而又茫然無措，于玫有一點被自己的想象感動。可是，她馬上想到了接下來要面對的問題，提著一只小皮箱去哪兒呢？難道離開林千圖是為了嫁給賀名嗎？賀名站在樓下的單薄的身影讓于玫的心里有一種深深的迷茫。不！于玫心里的聲音竟然從嗓子里喊了出來，而且聲音大得像一聲爆炸，嚇了于玫一跳。這一嚇，讓于玫清醒了過來。嫁給賀名太荒唐了，這不過是一個游戲，當然，這是一個對誰都沒有好處的游戲?？捎诿敌枰枰@個游戲來說服自己，游戲的目的是為了繼續(xù)和林千圖在一起。該見鬼的不是林千圖，而是賀名。要是林千圖按時回來就什么事都不會發(fā)生了。

林千圖是三個月之前走的。那時候還是秋天，窗外的銀杏葉正在變黃，于玫坐在辦公室里看著窗外的銀杏樹發(fā)呆。林千圖用內(nèi)部電話通知于玫去給他訂一張到北京的機票。林千圖沒有任何解釋，說完就掛斷了電話。于玫去公司樓下一層的航空售票處訂了票，然后把票送到了林千圖的辦公室里。林千圖正在接電話，他用手示意于玫等著。于玫耐心等著他把電話打完，林千圖的電話是打給他老婆的，于玫聽得出來，他在電話里問著寶貝的情況，寶貝是林千圖的女兒。林千圖還在電話里不停地認錯，說自己對女兒關心不夠，讓老婆原諒。林千圖在老婆面前的樣子讓于玫心里很不舒服。等林千圖打完電話，于玫就把機票放在林千圖的辦公桌上，聲音很冷地說：林總，你的機票，下午三點半的，我已經(jīng)安排了司機送你。林千圖一把捉住于玫的手說：生氣了？于玫冷著臉說：我要去工作了！林千圖稍微用了一點力，把于玫拉到自己腿上坐下，他刮了一下于玫的鼻子說：你生氣的樣子很可愛。于玫不說話，林千圖的手就在于玫的腿上撫摸起來。于玫的腿僵硬著，林千圖感覺到了于玫的抵觸情緒。林千圖嚴肅起來，手上停止了動作，他說：我回家看女兒你生的什么氣？我最煩不明事理的女人。于玫也不知道怎么就控制不住自己，她哽著聲音說，我生什么氣，我是你什么人？林千圖拍了拍于玫的臉說：你是我什么人還用問嗎？情人唄！這樣的話聽起來像一部三流肥皂劇的對白，林千圖的樣子讓于玫覺得自己心里的委屈很滑稽。于玫深吸了一口氣，然后親了一下林千圖的臉說：我下午送你！林千圖笑起來，笑容在他臉上像一朵肥厚的雞冠花。他說：這就對了嘛，我就回去半個月，我女兒的心理出了一點問題，我能不回去嗎？處理一下我就回來了，我還怕離開太久你守不住呢。

離開林千圖的辦公室后，于玫一直坐在自己的辦公室里，她寒著臉仔細地把自己的手指甲涂成紫色，涂完之后，她把雙手舉在眼前晃動了幾下。中午的時候，于玫到購物中心給林千圖的老婆和女兒各買了一件禮物。送林千圖到機場的時候，于玫表現(xiàn)出難舍難分的樣子。林千圖格外高興，拉著于玫的手說了許多囑咐的話，最后才告訴于玫，他往她的卡里存了兩萬塊錢，讓于玫去買自己喜歡的東西。于玫的眼睛波光流轉(zhuǎn)，她摟著林千圖的脖子說：早點回來，我會想你的！于玫的聲音蜜汁一樣流進了林千圖的耳朵里，林千圖心情愉快地上了飛機。

從機場回來，于玫直接去了購物中心，在首飾柜臺，她給自己挑了一條有九小粒南非鉆石的項鏈，這條項鏈她已經(jīng)看了好幾次了，一直沒有舍得買。柜臺小姐把項鏈戴在于玫的脖子上，于玫立即感覺到鉆石的氣息冷幽幽的往皮膚里面滲透，她的心發(fā)出一陣快樂的顫動，她的臉紅了，她在心里說：我有什么理由生林千圖的氣呢？

門鈴響了好久，于玫才懶洋洋地起來去開了門，湘湘帶著一股濃濃的香氣撲進屋來。湘湘還沒有站穩(wěn)就大聲嚷嚷開了：你瘋了？你竟然在錦水苑和一個男人約會？知不知道上錦水苑吃飯的人一半認識林千圖？于玫轉(zhuǎn)身坐到沙發(fā)上，沖湘湘喊起來：那又怎么樣？你是林千圖什么人？要替他來監(jiān)視我？于玫沒有開燈，黑暗的屋子里，兩個人的喊叫聲撞得火花飛舞。湘湘開亮了所有的燈，她在光亮中盯著于玫的眼睛看了好久，湘湘的眼睛射線一樣，看得于玫不自在起來。于玫推開湘湘說：看什么看，有話就說。湘湘嘆了一口氣，說：換了別人這樣對我，我轉(zhuǎn)身就走?？赡悴灰粯?，你是我的小妹妹，我們情同手足，我了解你跟了解自己一樣多，我不能看著你毀了自己。至少，我要把道理給你講清楚，免得你將來后悔。于玫氣呼呼地說：什么道理？我又沒嫁給誰，我愛和誰約會是我的自由。湘湘挨著于玫坐在沙發(fā)上，冷笑了幾聲，才說：我沒看出你長能耐了？這么說你是愛上那個人了？你要是真的愛上他了我替你高興。林千圖那兒我?guī)湍銛[平。于玫心里的氣一下子就泄了，她哭了出來，邊哭邊說：連你也來欺負我，說到底你還是站在林千圖一邊，你也不想想，他一走就是三個月，一個電話都不打給我，也不準我給他打電話，我算什么？我為什么要替他守身如玉？湘湘笑起來，說，你在報復林千圖？真是幼稚，報復還用那么大張旗鼓的，悄悄地安撫自己不就行了？林千圖是什么人你還不了解？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不會放過你的。于玫說，我就是心里煩嘛！湘湘拍了拍于玫的肩膀，于玫抓住湘湘的手說：林千圖后天就回來了。于玫的手冰涼的，眼睛像小兔子一樣紅紅的。湘湘嘆著氣說：趕緊把那個人的事處理掉。我看他的樣子，倒像是真的愛上你了。這種男人最麻煩了，要不要我?guī)湍悖坑诿迪肓讼?，說，我不能總叫你幫，這一次，我要自己解決。湘湘握著于玫的手說，這就對了，以后別犯傻。

于玫的情緒平靜下來，湘湘又陪著她坐了一小會兒，告辭走了。湘湘打算開一家時裝店，正忙著各種各樣的事情。湘湘已經(jīng)從游戲中抽身出來了，她不再玩了，她有能力為自己開一家時裝店了。于玫還沒有退路，她還要將游戲玩下去。湘湘走了以后，于玫給自己煮了一杯咖啡，咖啡的香味彌漫了于玫的整個感覺。喝過咖啡之后，于玫的手腳變得暖和了，于玫重新對自己充滿了信心。

賀名剛開始和老耕喝酒的時候，滿腦子都是于玫的樣子，賀名一直在心里說服自己：于玫比自己小了那么多，使點小性子也沒什么錯，自己該寵著她才對，哪能跟她計較呢。他想趕緊給于玫買上一束花送去，就買于玫喜歡的百合。賀名的神情恍惚著，老耕給他講什么，他都像沒有聽見一樣。老耕對賀名的樣子很不滿意，他追問賀名是不是掉進女人的陷阱里去了。賀名一直沒有和老耕說于玫的事情，在老耕那兒，于玫不過是被賀名這頭老牛吃掉的嫩草。老耕對男人女人的事情，通通都作很庸俗的解讀，他是一個不相信愛情的人。賀名很怕自己和于玫的感情被老耕玷污了，他一直小心翼翼的在老耕面前保守著自己跟于玫的秘密。

賀名無話可說。老耕講他最近的生意和艷遇的時候，賀名只好一杯接一杯喝酒。喝著喝著就醉了，老耕的臉在他眼睛里面旋轉(zhuǎn)起來。老耕只好把賀名扶回去。賀名深一腳淺一腳的被老耕拖著走，好不容易走到了賀名的門口，老耕累得滿頭都是汗。老耕一邊抱怨著賀名，一邊狠勁地跺了一下腳，門口的聲控路燈亮了。一個年輕美麗的女孩坐在賀名的門口，破舊的走廊上，她的樣子那么明亮，明亮得刺痛了老耕的眼睛。老耕后退著說：你是人是鬼？老耕的聲音聽上去很恐怖，賀名的酒一下子醒了，他突然看到了于玫，他的身體一下子站立了起來，站得直直的，他說，你來多久了？我……老耕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說，怪不得喝醉了，原來是和你生氣啊。老耕回頭拍了賀名一巴掌，說：你小子真行啊，我說你怎么好久都不找我了，原來是藏了這么一個小嬌娃啊，好福氣……賀名趕緊制止老耕說：別胡說八道了，時候不早了，你趕緊回去吧。老耕不滿地看了賀名一眼，說：過分了吧？我還真沒看出來你是一個重色輕友的家伙。于玫趕緊過來扶著賀名，并從賀名手里接過鑰匙開了門。賀名踉蹌了一下，差一點兒倒在于玫的身上。老耕扶住賀名，把賀名扶進了房間。于玫給老耕和賀名倒了白水。老耕干脆坐下來，很享受地喝著于玫倒的水。賀名只好給老耕介紹了于玫。于玫一直笑盈盈地看著老耕和賀名。于玫不說話，賀名很怕老耕胡說八道，就一個勁找話說，賀名說：老耕，我還要謝謝你呢，要是沒有你的“快樂圣誕”票，我上哪兒認識于玫去。老耕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于玫說：原來是上帝做的媒啊，那你要請客。賀名巴不得老耕快一點離開。賀名趕緊點頭讓老耕定時間。老耕感覺到了賀名的急切心情，他故意慢騰騰地喝著水，又把賀名折磨了一會兒才說：我該走了，你們小兩口好生恩愛。床頭吵架床尾和，沒什么了不起的。老耕走到門口，又回頭看了一眼于玫，然后沖賀名做了一個鬼臉。

于玫關上門，賀名馬上從沙發(fā)上站起來，把于玫拉進自己懷里。賀名張開嘴，他心里的話像滾燙的沙子一樣從嘴里飛了出來：對不起！玫玫你真可愛！看見你坐在門口的時候，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以為在做夢。玫玫你真是個小精靈，玫玫我真愛你！你讓我心都疼了！于玫貼在賀名的懷里，賀名的話像密集的子彈一樣，讓她抬不起頭來，她忍不住在心里想：賀名真不愧是大學老師，他總有那么多話可說。賀名摟著于玫，他聞到了年輕女孩身體的芳香氣味，他很希望于玫也纏纏綿綿地說一些情話，賀名一直認為情話是身體的動力。身體在情話的推動下慢慢融合，是賀名最喜歡的方式。這樣的融合方式就像好的文章一樣，達到了一種情景交融的境界。但于玫什么都不說，于玫很討厭在這個時候說話。賀名心里有一點隱隱的遺憾。沒辦法，這就是代溝，年輕人不喜歡鋪墊。賀名為這些即將失落的愛情話語感到惋惜。于玫從來不知道賀名心里的感受，她不想浪費時間，她直接扳過賀名的頭說：來吧！于玫的方式是突然引爆。于玫簡短的話語像指令一樣，突然就引爆了賀名的身體。

爆炸之后，賀名有一種心滿意足的疲憊感。他的身體輕飄飄的，他緊緊摟著于玫，漸漸沉入到睡眠中。于玫掰開賀名的手，很迅速地穿戴整齊了。賀名知道于玫在穿衣服，但他就是睜不開眼睛。他睡意朦朧地說：別走了，早上我送你去上班。我們干脆結(jié)婚吧，結(jié)婚了你就可以名正言順地住在這兒。關于結(jié)婚的事，賀名已經(jīng)提過幾次了，每一次，都沒有得到于玫的正面回答。賀名倒是不著急，他覺得跟一個年輕女孩子談戀愛，一定要有足夠的耐心等她成熟。于玫沒有回答賀名的話，她搬了一把椅子坐到床邊，捧著賀名的頭說：你醒醒，我有話對你說！賀名努力了一下，沒有把眼睛睜開，眼皮像兩塊合在一起的石頭一樣沉重。賀名說：困死了，明天再說吧！于玫把嘴巴貼著賀名的耳朵，一字一頓地說：賀名，從明天起，我們之間的一切全都結(jié)束了！于玫的話，像一記耳光一樣打在賀名的臉上，賀名的睡意消失得無影無蹤，賀名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賀名說：于玫你開什么玩笑？于玫在椅子上坐得端端正正地說：不是玩笑！你最好把衣服穿上聽我說。

賀名費了很大的勁才把衣服穿整齊了。他坐在于玫的對面，看著于玫的眼睛，于玫的眼睛很亮，賀名摸了摸于玫的額頭。賀名說：你沒有發(fā)燒。于玫的聲音清清亮亮的，純凈水一樣，沒有一點雜質(zhì)。于玫說：你聽好了，別打斷我，我說完你再問。我有男朋友，他是我的老板，三個月前他回家去了，他的女兒得了抑郁癥?？墒呛筇?，現(xiàn)在天快亮了，也就是明天了，明天他就要回來了。我不想失去他。你也看得出來，我的生活水準不是我的收入能夠維持的，我喜歡這種有品位和有質(zhì)量的生活。我知道我在這件事情上做錯了，但這不能怪我，他在家呆的時間太久了。你應該能夠理解，他呆在老婆孩子身邊的時候，我是什么心情。我當時心里煩，心里的垃圾堆得太滿了，我不想被垃圾淹沒，我只想找個人幫我把垃圾清理了?，F(xiàn)在說你，你要是像你那個朋友老耕就好了，那樣我也不會覺得對你不公平了。我真的沒想到，你是一個這么認真的人?？蛇@也是你的責任，你要是那天不是那種表現(xiàn)，我就不會找你。于玫說完之后，賀名看著于玫，于玫的嘴唇，像兩片鮮艷的花瓣。賀名什么都明白了，他爆發(fā)出一陣大笑，笑得自己的身體都從坐的地方彈了起來。笑完之后，他看見于玫的嘴唇失去了血色，蒼白得像凋謝的花。賀名說：你可以走了！于玫搞不懂賀名是怎么想的，她有些不安，她的眼睛在賀名的臉上掃來掃去的。于玫說：你打算怎么辦？賀名用手刮了刮于玫的鼻尖，于玫的鼻尖涼涼的。賀名的嘴角掛著一絲嘲諷的笑意。賀名說：我還沒有想好，你有什么好的建議嗎？賀名的態(tài)度，讓于玫的心有一點慌亂，她定了定神，專注地看著賀名的眼睛。賀名的眼睛深處，流動著憂郁的湖水。于玫抓住浮現(xiàn)在眼前的一個念頭，決定孤注一擲。她垂下眼簾說：你要去找他我也不攔你，畢竟是我對不起你。決定權(quán)在你手里，他叫林千圖，是千圖公司董事長。他的手機號碼是133……6688。我走了。

賀名一動不動地坐在椅子上。

于玫走了。于玫在樓下回頭望了一眼賀名的窗戶，賀名窗戶上的燈光是橙色的。于玫相信自己已經(jīng)擺平了賀名。賀名不會去找林千圖的，他只會痛苦一陣，醉幾次酒，然后又回到他的生活中去。

天亮之后，于玫去美容院做了全套護理，然后回家一直睡到第二天。于玫從一個長長的夢中醒了過來，她照見鏡子里的女孩鮮艷奪目。于玫笑了。于玫買了一束滴著露珠的紅玫瑰去了機場。于玫從來不喜歡玫瑰，但林千圖喜歡，林千圖說于玫就是一朵帶著露珠的紅玫瑰，又新鮮又扎人。于玫站在出站口，她把紅玫瑰抱在胸前，好多人都回頭看于玫。林千圖遠遠地就沖于玫揮起了手?？匆娪诿档囊凰查g，林千圖的心情變得十分美好，北京家里的一切，都被于玫花一樣的笑容覆蓋了。這才是男人的日子，從妻子走向情人不過三個小時的路程。于玫連人帶花一起撲進林千圖的懷里。于玫說：你終于回來了，你知道我有多么想你嗎？林千圖厚實的胸膛，給了于玫前所未有的踏實感。于玫輕而易舉地回到了林千圖的懷抱，仿佛從來沒有離開過一樣。

于玫走后，賀名努力想回到以前的生活中，就當于玫是一個夢吧，夢醒來，生活還是老樣子。可是，他的所有努力都失敗了，酒也醉過了，心也疼過了，以前的生活卻再也回不去了。有一次喝酒的時候，賀名對老耕說：我身體的程序一定出什么問題了。老耕似笑非笑地看著賀名說：你他媽太把生活當回事了。你當成一個游戲好了，成功男人都是游戲高手。老耕的話，像一道閃電一樣，把賀名黑暗的心照得雪亮。

就在于玫以為賀名已經(jīng)將自己忘記的時候，賀名以一種曖昧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在于玫的視線里。于玫連續(xù)三天下班后在公司門口碰到了賀名，賀名手里拿著一枝紫色的百合花站在于玫的必經(jīng)之路上，于玫走近的時候，他對著于玫笑一笑，然后把花舉到鼻子前，裝作深情而陶醉地聞著花，眼睛卻沒有放過于玫的一舉一動。于玫看一眼走在身邊的林千圖，突然緊張得鼻尖冒出汗來。

賀名收回自己的目光，賀名想：多么有趣啊，于玫吃辣螃蟹的時候鼻尖冒汗，做愛的時候鼻尖也冒汗，緊張的時候鼻尖還是冒汗。于玫鼻尖冒汗的樣子真是可愛極了。賀名專心致志地聞著紫百合的香味，紫百合是于玫最喜歡的花，紫百合的香味順著鼻子鉆進了賀名的身體深處。賀名聽見自己的身體發(fā)出一種金屬般的聲音，然后，賀名感覺到心里涌起越來越多快樂的氣泡。賀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這就對了，身體的這道程序是無論如何不能缺少的。任何人都不能缺少了這道叫做快樂的程序。

賀名終于在新一輪的游戲中找回了自己，于玫鼻尖的汗水給了他巨大的快樂。這是一種美妙的感覺。賀名想起以前跟于玫說過的情話，心里覺得羞愧不已。

于玫走遠了，她的手不再挽著林千圖，她的柔軟圓潤的后背在賀名的目光中變得越來越僵硬，她修長的美腿也失去了彈性，她走路的姿勢，像個機器人。賀名把百合花扔到垃圾桶里，然后在街邊的長椅上坐了下來。春天的風吹在臉上，柔軟得像親密的撫摸。賀名笑了，他估計于玫快要沉不住氣了，于玫找到他的時候一定會絕望地大喊大叫：賀名你到底要干什么？而他，則輕輕一笑，把紫百合舉到于玫的鼻子面前說：小姐，我還沒想好呢，你有什么好的建議嗎？

責任編輯 趙劍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