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絳唇

1

作為黑珍珠，蔚藍很幸福。蔚藍現(xiàn)在正與韋眾誠在自家的大陽臺上喝下午茶。

那的確是一個漂亮的陽臺，大而寬敞，是四方形的，賦予了浪漫和貴氣。陽臺中間擺放著一對充滿了懷舊氣息的暖黃色藤椅。蔚藍坐靠右的椅子，韋眾誠坐對面。中間的茶幾上，放著一壺剛剛沏好的鐵觀音，水晶玻璃花瓶里斜斜地插著一枝欲開的紅玫瑰。與藤椅顏色相仿的竹簾子拉到一半。

夏天，太陽熾烈、慘白，打進陽臺后，變成暖黃色的了，與藤椅、竹簾融洽地糅合在一起了。那暖黃色的溫柔與浪漫，如水，在流淌，在蕩漾，在顛覆，在醞釀。蔚藍陷入其中，暖黃色的臉蛋上漸漸涌起一股血色的充斥，使得蔚藍的氣色好極了，且楚楚動人。

蔚藍非常喜歡陽臺。蔚藍在陽臺上與心中的韋眾誠神交著。黑珍珠！剛剛落坐，蔚藍聽見韋眾誠在輕輕地叫喚她。蔚藍抬眼看了過去，只見韋眾誠穿了一件柒牌白色T恤衫，剛理過發(fā)，頭發(fā)短短的，淡淡地散發(fā)著一股發(fā)膠的茉莉香味。

蔚藍換了一個坐姿。遇到韋眾誠的眼光，蔚藍總會控制不住地換著姿勢，顯得很不安分和極為害羞的樣子。一會將左腿壓在右腿上，一會又將右腿壓在左腿上，一邊還用手撩撥發(fā)梢或者絞幾下裙擺，嘴角輕輕拉開，露出一個十分隱晦的微笑，眼光落在韋眾誠的胸膛處。蔚藍目測到那胸膛長得真厚實啊，一拳打過去一定像打在硬物上，可以將拳頭彈回來。但是，它又是軟和的，有著淡淡的汗味和煙草味，自然，它還是溫暖的，即使在三九寒天，靠上去絕對能溶解從外面沾染回來的每一縷寒氣，叫人春心蕩漾。

蔚藍的眼神如長勢喜人的藤蔓，攀爬而上，集中精力凝聚在韋眾誠的嘴唇上了。蔚藍喜歡這張略厚的，但充滿了肉感和性感的嘴唇。這種感覺輕易地撩撥起她身為女人最為敏感的神經(jīng)與潛藏于身心內(nèi)河里的熱望。眼神代替了手，顫顫抖抖地落在嘴唇上輕輕地撫摸著，恍惚間，嘴唇落在了自己蒼白的唇上，肥厚的舌感帶著一股芳香的水，渙渙地包容而來，將牙齒般堅硬的理智淹沒了……

蔚藍真的被淹沒了，整個人被淹沒了。蔚藍的身體，蔚藍的目光，以及整個陽臺，陽臺上的所有物件，都有了水的味道。水，多而密，是暖的，它四處彌漫、浮動著，將蔚藍的身體嘩啦一下拖舉了起來……心里邊的那個湖呢，也跟著漲潮了，湖水暗暗地蕩漾來蕩漾去，漣漪盛開，肆意地富有節(jié)奏地拍打著兩岸……

水上生起一股大風(fēng)，將蔚藍的黑發(fā)吹拂著，蔚藍點一下頭，波浪晃一晃；蔚藍換一個姿勢，波浪晃三晃；蔚藍幫韋眾誠續(xù)水，波浪晃個不停。春風(fēng)從對面吹來，從各自的體內(nèi)拂來，從四面八方卷來，勢不可擋。蔚藍抑制不住地又換一個坐姿。這個姿勢蔚藍用了很大一個幅度，不僅扭過腰肢，挪過屁股，蔚藍還嬌媚地伸出細長的手指按在心口，舒出長長一口氣，將頭扭向了窗外……

蔚藍吐出的那口蘭氣攜帶著一陣春風(fēng)的力，落在茶幾上的玫瑰花上，玫瑰花苞從梅花形的花瓶口間倏然綻放了，迷人的芬芳，像一團移動的云彩，色彩斑斕地柔情蜜意地飄縈著，一縷一縷地，一搖一擺地，直朝人的鼻息里鉆，直朝胸口里鉆……

2

蔚藍是黑珍珠了，這個改變，在大街上忽然地發(fā)生了。男子像一個魔法師，他叫出三個字，接著摸了一把蔚藍的頭發(fā)，一種新奇的感覺將蔚藍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變成了黑珍珠。

男子叫韋眾誠，蔚藍私自給他取了這名。

事情是這樣的，蔚藍這天上街，在一家茶樓前，蔚藍忽然聽到了黑珍珠三個字，這三個字吸引蔚藍回了頭，回頭的時候又聽到男子說：“你好，我可以摸一下你的頭發(fā)嗎？”說著，蔚藍感覺到男子的手帶著一股強奸的力，速度極快地伸了過來，一點也不君子地捏住了蔚藍長長的直發(fā)，沿著頭頂從上到下好是摸了一把。男子的動作極其軍訓(xùn)化，手指如一條條小魚一般滑離發(fā)梢時，男子又說話了，“好一顆黑珍珠??！”

黑珍珠，蔚藍知道了，男子并不是認錯了人，他將自己的黑發(fā)比喻成黑珍珠了。比喻得真妙！蔚藍禁不住驕傲了，這是蔚藍的優(yōu)點，蔚藍有一頭十分健康的頭發(fā)，黑而亮，密而柔，潑墨般的發(fā)質(zhì)，黑得極純。這跟蔚藍擁有一張極其蒼白的嘴唇正好相反。且這些年來，蔚藍一直保持著不染不剪不燙，這實屬難得一見的好黑頭發(fā)啊。男子摸完之后，又格外深意地看了蔚藍一眼。蔚藍站在原地，呆呆地與他對視著。使得蔚藍完全忘記了發(fā)火——你這個人怎么可以在大街上隨便摸人家女人的頭發(fā)呢？

當(dāng)時正值一個明艷的好天氣，人的視覺效果很好，心情自然不用說也會被感染，而顯得很不錯。心情一好，人在處理事件時就會缺少那份快刀斬亂麻的爽快，使你變得手下留情，或拖泥帶水。蔚藍被韋眾誠望得不好意思了，低下頭搓著腳尖假裝生氣，猶如懷春的小女孩堅決地掩飾著驚喜交加的怪異感覺，被這場充滿了新奇感的“遭遇”所誘惑了?；秀遍g，蔚藍看韋眾誠就愈發(fā)熟悉了，他像一個電影明星，他是劉德凱？還是馬景濤？再看又不是，他是誰呢？一激靈，蔚藍腦子突然開竅了，想到了白馬王子這四個字——原來這個男人一直潛伏在夢中，而且蔚藍相信這樣的潛伏很多女人都有，只是有的永遠沒有看清真面目的時候，有的卻能巧遇上，比如，現(xiàn)在，蔚藍看見夢中人站在面前了，他對自己笑，說話，征服著自己那顆既堅韌又柔軟的心。這樣的時刻是非常微妙的，蔚藍再次抬起頭來看，發(fā)覺韋眾誠已經(jīng)轉(zhuǎn)身走了，蔚藍情不自禁地抬起腳，跟著他走。走幾步又停下來，目送韋眾誠走遠。韋眾誠當(dāng)時身穿一件柒牌白色T恤衫，剛理過發(fā)，頭發(fā)短短的，淡淡地散發(fā)著一股發(fā)膠的茉莉香味，蔚藍看著，忽然叫了聲韋眾誠，這個名字似乎一直在心里叫喚著，叫喚很多年了。

誰也說不清那種相遇代表了什么？蔚藍只有一種恍若夢境的感覺。夢境很美，是一個充滿了鳥語花香的天堂，云朵潔白而柔軟地漂移著，各個角落都充滿了愛的芬芳，人一旦進入便欣喜地不愿意離開了，迷戀意象被懸掛在空中的感覺——原來，人是可以飛的。一陣頭重腳輕，蔚藍被劈成了兩個人。蔚藍是黑珍珠了。黑珍珠像身邊的影子，高大地矗立著。跟著黑珍珠高大起來的還有很多，快樂，幸福，美好，自由，愛，以及人性里所有最真實和最真摯的東西。影子含著一種光芒，即：有光體，光芒透明而性感，肆意地揮發(fā)著。將每個人內(nèi)心里的需要和欲望肆意折射著。黑珍珠在隨性地生活著，感情世界里充滿了天馬行空的美艷，蔚藍回家的腳步豁然充滿了彈力，蔚藍快樂啊，蔚藍自由了，蔚藍可以隨心所欲了。愛一個人，快感的感覺，大聲哭泣一回，或者失蹤去遠方，都是可以的了……

蔚藍走著走著，步態(tài)漸漸發(fā)生了變化，蔚藍的腰開始了扭動，胸也挺了起來，長直發(fā)如瀑如云在背后富有節(jié)奏地傾斜著，擺動著，眼波顧盼生輝，似乎韋眾誠就走在身邊或者身后，他正在目不轉(zhuǎn)睛地注視著她；回到家做中飯了，蔚藍一手握著刀一手捏著鍋鏟，蔚藍想起黑珍珠三個字又笑了，想韋眾誠喜歡吃這道菜嗎，假如喜歡他會怎樣表示，會吃很多嗎？他會不會直接說不喜歡，再表達出所喜歡的菜名？總之，那些時刻蔚藍是非常幸福的，內(nèi)心世界里充滿了無限的溫柔和殷實感。然后，蔚藍拿出兩雙筷子，與韋眾誠面對面吃完了午飯。

接下去，該邀請韋眾誠吃午間茶了，蔚藍在吃茶之前做了一系列的準備，蔚藍先洗了一個澡，換了一條黑裙子，然后，坐在梳妝臺前準備化妝了。蔚藍忽然很想擦口紅，很想將自己打扮得漂亮、性感，精神氣十足的樣子。

蔚藍端坐在梳妝臺前拿上了口紅，猶豫不決的樣子美麗又憂傷。蔚藍看向鏡子，鏡子里站著韋眾誠，他蠕動著嘴唇似在催蔚藍擦口紅。蔚藍便真的想擦了，眼睛一花，蔚藍看見站在韋眾誠身邊的蔚藍已經(jīng)擦上口紅了，這是一個與自己完全不同的美艷的少婦。擦上口紅的嘴唇，生動極了，唇色飽滿而瑩潤。如一滴紅櫻桃。一滴新鮮的紅櫻桃。韋眾誠欣賞地看著，眼神包含了贊美。深情款款地攜上蔚藍的手一起進入到一個十分完美的虛幻的情景里了，那情景以一部小說和電影的動人情節(jié)出現(xiàn)著——邂逅，暗示，追逐，放縱，模擬，變幻，布景在房間里，也可能在另一個虛幻的場景里，有山有水，或在另一個陌生的城市，月臺，人流，火車聲哐鐺哐鐺地響個不?！菚r的蔚藍像一株迎著朝陽的花苞，伸張著敏銳的觸須，豁然將身體和心靈全部打開了，理想和真心的話滾滾而出，再也不受任何限制和阻撓了，再也不會擔(dān)憂和貪圖什么了，不要成為任何人的附麗了，打開就是盛開啊，盛開的感覺是無比美妙和香艷的，多像一次盛大的孔雀開屏啊……

然而，蔚藍的手指摸上口紅表面的塑料包裝紙時，蔚藍的手突然沒有力氣了，再也沒有勇氣拆開擦了，再也感覺不到擦紅嘴唇于自身有多大的意義。擦紅干嗎呢，給誰看呢？自己足不出戶呢！蔚藍環(huán)顧一眼房間，慘淡地笑了：莫非給墻壁看，給衣櫥看？另外，蔚藍還忌諱很多歪理，歪理如繩索捆綁著蔚藍，嘴唇蒼白慣了，人家記住的是這張蒼白的嘴唇，一下子變紅了，人們會覺得奇怪嗎？人們會問：你的嘴唇怎么一下子紅了呢？你為什么要將嘴唇擦紅呢？擦紅了給誰看呢？好比蘇浙，他會嚇壞么？會懷疑什么么？覺出你哪根筋不對勁了么？怎么突然間擦口紅了呢？這樣一來，擦紅嘴唇的動機變得十分不純了，挺怪異的。

蔚藍便和黑珍珠打架了，她們拉著嗓門爭執(zhí)著，一個站的比一個高。蔚藍說：不行，這是背叛，對不起蘇浙！黑珍珠說：蘇浙是誰？蔚藍是誰？你是誰？為什么不活自己的，為什么不能是黑珍珠呢？蔚藍再說：生活是現(xiàn)實的，比虛構(gòu)的世界殘酷的多！黑珍珠不置可否地一笑，像在嘲笑蔚藍，笑得哂哂的，諱莫如深，爭執(zhí)的話猶如倒豆子嘩啦滾來了。吵到后面，有時候蔚藍贏了，她的話有理，蔚藍引古論今闡述了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有時候則是黑珍珠贏了，她有她的活法，人是需要放松的，簡單的快樂，明朗的心情，足夠了，所謂錢財名譽皆身外之物，要學(xué)會能拋則拋。兩人你一句我一言，永遠吵不完，蔚藍吵累了，只得悲觀地搖頭，誰能清楚呢，永遠做蔚藍嗎？需要放棄黑珍珠嗎？蔚藍和黑珍珠哪個才是真正的自己？做哪一個比較好呢？

深深地嘆口氣，蔚藍離開了梳妝臺，到陽臺上去了。所以，最后坐在陽臺上的蔚藍沒有擦口紅。

3

蔚藍家住豪門錦都25幢別墅。豪門錦都是具有“小廣州”之稱的勝利鎮(zhèn)，近幾年涌現(xiàn)出的許多生活小區(qū)里一家相對來說比較高檔的小區(qū)。雙拼、單體的歐式別墅掩映在樹林間，一年四季有百花盛開，是相當(dāng)富有詩意和具有高品位的。蔚藍家陽臺外正好是一個人造湖泊，清澈的湖水里佇立著白色的、一律做著振翅欲飛的天鵝雕塑，香蒲和水葫蘆滋生在湖泊邊緣，與花色豐富的睡蓮遙遙相望。九曲白橋凌空而架，盡頭連接著一條曲折離奇的鵝卵石小徑。一排灌木后面，又是另一幢單體別墅，別墅露天陽臺上的玻璃房被太陽折射著，光，耀眼。

對岸別墅的露臺上同樣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一個女人，女人30出頭，燙著卷發(fā)，身形豐腴。她似乎也很喜歡陽臺，經(jīng)常會著一件睡衣，披頭散發(fā)地依著欄桿吸煙，一只手環(huán)抱著。蔚藍看到女人吸煙，鼻子立馬會不屑地聳起來。蔚藍認為好女人是不吸煙的。蔚藍喜將女人朝壞女人上拉，另一個原因是女人第一次出現(xiàn)在陽臺上，蔚藍溫婉地友好地朝她笑了一下。可是女人根本不曾看見，她依舊目空一切，神情堅硬、冰冷，沒有理會蔚藍。蔚藍臉上的笑便像霜打掉的花兒，蔫了，憋著一股怪滋味收攏閉合了。女人傷害了蔚藍。蔚藍生氣了，從此不再對女人笑了。對于女人，蔚藍開始悄悄地觀察，這樣的觀察令蔚藍快樂，幾年下來，蔚藍發(fā)現(xiàn)女人除了出來吸煙，她家陽臺上的窗簾一直都是拉著的。為此，蔚藍不禁幾次對著密實拉著的窗簾思維如鳥蹁躚而起了：女人是干什么的呢？女人是誰呢？她是獨身嗎？她的男人呢？她的窗簾為什么要一年四季都密實地拉著？這是怎樣一戶人家呢？她會不會是黑社會的，要做許多見不得天光的交易和生意？窗簾后面掩飾了怎樣的秘密呢？有一次，蔚藍甚至膽大包天地想窗簾后是否有一對男女在偷情？女人是一只金絲雀？想法是極其荒誕和膽大妄為的，盡是對女人壞的遐想。

一天，蔚藍與女人在小區(qū)門口不期而遇了。一進一出，可能是薄暮時辰天光暗的關(guān)系，蔚藍沒有看清女人的面容，她的臉上盛開著化妝品的五顏六色。蔚藍想，即使看清了也不見得能看到什么。那種漂亮是大眾的漂亮。眼睛是眼影的藍或紫，臉蛋上是胭脂的紅，嘴巴是唇膏的大紅，外加一層黑糊糊的唇線。但女人很高傲，她熟視無睹地從蔚藍身旁擦肩而過了。其實呢，這個情景一點也不稀奇，現(xiàn)在的人保護意識本來就很強。好比公寓房，住在對面多年不說話才是正常。有的甚至連對面住的是男是女都不清楚呢。而蔚藍與女人又不認識，打不打招呼是不見怪的。但蔚藍是從熱情的鄉(xiāng)下出來的，蔚藍曾經(jīng)還跟女人笑過，蔚藍不服氣。當(dāng)女人端著膀子，故作優(yōu)雅遠去了，蔚藍突然覺得一陣惡心，想吐，于是蔚藍在女人的背后啐了一口唾沫——呸！唾沫飛濺著落到地上去了。

那天回家，蔚藍禁不住有了說話的欲望，蔚藍當(dāng)著蘇浙的面一遍遍地說女人，一遍遍地詰問著，語態(tài)十分復(fù)雜，有著不屑，也包含著對女人的詆毀和疑問，女人家的窗簾為什么要一直拉著呢？她有男人嗎？男人為什么從來都不見？其實，這樣的夫妻間的聊話性質(zhì)是非常隨和的，反正丈夫不會將老婆的話說出去，老婆也不會將丈夫說的話說出去，根本不存在招惹是非什么的。再說，蔚藍問話時，眼睛一直望著窗外，自言自語的，是不需要人回答給答案的?？商K浙煩，冷冷看蔚藍一眼，責(zé)怪：你吃飽了撐的，管那么多閑事干嗎？有沒有男人那是人家的私生活！與你有關(guān)嗎？

蘇浙的火發(fā)得莫名其妙，起身到書房去了。關(guān)門聲震耳欲聾，蔚藍被震在原地，蔚藍忽然想哭，自己這是怎么了，怎么會那么愛管閑事呢？自己怎么變得那么庸俗了呢……蔚藍有些不可原諒自己了，蘇浙出來倒水喝，見到蔚藍掛在臉上的眼淚，誤會蔚藍大概還沒聽明白他的話，他財大氣粗地一揮手，質(zhì)問道：你說，你做什么又要哭？哭喪嗎？你有什么好哭的，好吃好住，你還想怎樣？你說你為什么要多管閑事？那個女人招惹你了嗎？

蔚藍含著淚，可憐巴巴地看著蘇浙的嘴巴一張一合著，似聽明白了又似沒有。蔚藍坐進沙發(fā)，很快擁抱進一種柔軟里，蔚藍現(xiàn)在的生活確實很不錯，住高檔小區(qū)，過像瓊瑤書里的闊太太的悠閑的富足的太太生活，也就是說，只要蔚藍愿意，蔚藍的生活是很豐富的，充滿色彩的。我們都知道，勝利鎮(zhèn)很發(fā)達，蔚藍生活的圈子里，所有的妻子都有錢，都是老板娘，都沒有上班，蔚藍完全可以跟她們一起出去打牌，進美容院，或者去酒吧，去KTVK歌，找一個小帥哥陪陪都可以。但是，不知為什么，兩三次下來，蔚藍再也沒有興趣了，厭惡地拒絕了前來力邀的“小姐妹”，蔚藍寧可一個人悶在家里，看看書，聽聽音樂，種植種植花草……一年兩年，三五年一下來，蔚藍再做這些時卻莫名其妙地?zé)┰炅似饋?，拿起碗突然想扔掉，聽那清脆的破碎聲響起；拿上筷子也嫌煩躁，打掃衛(wèi)生和種植花草感覺也沒啥意思了。

唯一使蔚藍沒有厭煩的，是看對岸的女人。這個女人一度支撐起蔚藍對生活的全部熱愛。這種熱愛多少年后被韋眾誠替代了。

好比現(xiàn)在，蔚藍與韋眾誠喝午茶的后面階段里，蔚藍跟韋眾誠談起了有關(guān)愛好和興趣的話題，談話的期間，蔚藍幾次觀察了韋眾誠的神情，當(dāng)蔚藍發(fā)現(xiàn)韋眾誠眼神里有欣賞成分時，蔚藍感動了。有了熱淚盈眶的感覺。蔚藍很珍惜這種感覺，蔚藍像一個得到一塊糖果嘉獎的好孩子，一口氣說起了她所有的愛好、興趣和夢想。蔚藍讀過的外國名著，蔚藍喜歡的詩人泰戈爾，蔚藍對繪畫和下圍棋的評介，蔚藍說得滔滔不絕，興奮不已，臉蛋紅了，眼睛晶亮晶亮的，像月光般溫柔和充滿了華澤。最后，蔚藍說渴了，端起茶盅想喝口茶水了，茶水是滿的，蔚藍知道這是韋眾誠悄悄幫自己續(xù)的水，蔚藍感激地看向韋眾誠，看到了韋眾誠跳躍著光芒的眼神，火光四濺的樣子，火光一下子蹦到了蔚藍的身上，蔚藍的心歡喜地的跳了一下，蔚藍趕緊將臉扭向了窗外。

情不自禁的動作導(dǎo)致蔚藍又想到了女人，望過去的目光自然而然變了味，她咄咄地對女人炫耀著——你拽什么拽，我有韋眾誠！韋眾誠代表的是愛情，以及蔚藍整個感情生活，與心靈的天空，而且韋眾誠對蔚藍的好，是從人格上開始的，信賴，欣賞加尊重。這些足以令蔚藍驕傲不已呀！

令蔚藍沒有想到的是，蔚藍會在這刻看到女人，并且女人是跟一個男人摟抱在一起的。蔚藍的這一望，望出了意外，蔚藍暫時忘記了韋眾誠，全心全意看著對岸的女人了，終于確定女人原來是有男人的，這個男人看上去似乎還很棒。男人摟抱女人于懷里的樣子，給人很干凈很美的感覺，像大地摟抱著一株樹苗，大樹摟抱著一只小雀兒，父親摟抱著孩子的深深愛戀，幸福的感覺如蔚藍的天空一般浩瀚，它也無私地摟抱著他們。被男人摟抱著的女人如一只小羊羔，溫順地伏在男人的胸膛里，一點也不驕傲和冰冷了。蔚藍甚至想象的到當(dāng)時的樣子，女人本來依靠在欄桿邊吸煙，男人款款而來了，他從背后摟抱住女人，接著，男人又伸出一只手拿掉了女人夾在手指間的煙，手臂再輕輕一用力，朝前一攬，女人被男人摟進懷抱里了。女人比男人矮大半個頭，女人整個人被男人的胸懷包容著呵護著。四周靜靜地，靜靜地。男人女人好像也沒有說什么話，任那股龐大的愛流無聲地淌開去了……

蔚藍看著，遐想著，失落感、沮喪感，包括那絲火辣辣的妒忌，統(tǒng)統(tǒng)如氣流強烈地從身心之中席卷而來，這樣的情景她在虛幻的世界里無數(shù)次地與韋眾誠做過了，讓愛升騰到一定的境界，交歡成了只是一種身體結(jié)合的形式。蔚藍忽然想，假如真的能被韋眾誠這樣擁抱一下該多好?。”说哪腥讼耥f眾誠那么帥氣和真誠，富有文化和修養(yǎng)。他身材挺拔、氣宇軒昂，胸膛寬厚。蔚藍開心不起來了——韋眾誠再好，蔚藍也沒有真正地觸摸到，看清晰過，蔚藍甚至不知道他的真實名字，而對岸的女人，她卻能實實在在地擁有如此一個懂情懂意的男人！男人和女人換了一個摟抱的姿勢，男人背對著蔚藍這邊了，只一眼，蔚藍深感男人的背影頗為熟悉，他像極了一個人，韋眾誠還是蘇浙？蔚藍神思恍惚地過濾著，思維突然出現(xiàn)了短路，失去了對事物的辨別力，看看男人像這個又像那個，但似乎又都不是。猛然間，蔚藍看到男人做了一個聳肩的動作，這個動作像一枚針突然扎在了蔚藍的身體上，蔚藍痛得“啊”了一聲，臉色刷白，蘇浙！蔚藍被這個事實嚇呆了，蘇浙是一個喜動的人，他保持一個姿勢久了后會做一個聳肩的動作。而當(dāng)蔚藍再次確認時，蔚藍看到男人的后腦勺了，扁平的后腦勺多像韋眾誠啊，蔚藍想起那天在大街上看韋眾誠離去的背影，他的腦后勺就是這個樣子的。蔚藍使勁地搖頭，眼淚奔涌而出，身體如脫水般虛脫了，為了證實男人是誰，蔚藍立即回過頭來看向茶幾對面，奇怪的是，這次，蔚藍目力所及之處僅是一把空椅子。韋眾誠不見了，他根本不給蔚藍證實的機會。蔚藍頂著一張?zhí)实脻M是淚水的臉，悲戚地對著空椅子詢問：你走了，你不給我證實了，你說，這到底是誰？你說啊，我要你告訴我！你說啊……

蔚藍的聲音漸漸地微弱了，整個人軟綿綿地只想朝下癱，世界一片混沌和黑暗。蔚藍將雙手緊緊地按在藤椅扶手上，恨恨地咬住嘴唇，指望用最后一絲毅力促使自己冷靜下來，想清楚那到底是誰？他們跟女人究竟是怎樣的一種關(guān)系呢？紅顏？同事？女人本是韋眾誠的女人？蔚藍被這種蒙混的狀態(tài)弄得悲觀、絕望、氣餒極了。禁不住將手環(huán)抱住胸前，渾身打擺子似地抖擻著，嘴唇咬了又咬，都咬出血了。窗外，正巧飛過一只鳥兒，為蔚藍的臉上落下了一道幽暗的鳥影。使得蔚藍的臉和嘴唇不僅白，還很暗，像是一截爛木頭的顏色。

蔚藍最終還是摔下了椅子，摔醒了。蔚藍想到了一個辨別事實的最佳辦法，打一個電話過去不就知道了嗎？對方接聽電話的時間，和里面的動靜都可以說明什么的呀。手機如磚頭笨重，蔚藍好不容易舉了起來，吃力地撥出了一串?dāng)?shù)字。撥了三次，電話通了，蘇浙的咆哮聲清晰地傳了來，蔚藍將手機緊緊地壓在耳廓上，屏氣聽電話里的動靜，眼神橫著一劃，又飄向?qū)Π度チ?。對岸露臺上，淡綠色的窗簾已經(jīng)如舊放下了，拉得嚴絲合縫。蔚藍的眼睛即使再睜大十倍，也看不見什么了。蔚藍慌了，看不見了，這怎么行呢？誰知道他們躲在窗簾后會干什么呢？蔚藍舉著手機，如一只無頭蒼蠅亂飛著，眼睛是一支機關(guān)槍，不停地朝對岸掃射，眼前慢鏡頭似地、又像快鏡頭似地輾轉(zhuǎn)翻覆著一對男女摟抱著的樣子，親吻、撫摸、快感，眼淚，微笑，叫喚，各種聲音陸續(xù)地傳了來……

有什么事嗎？突然打什么電話？我很忙的，我馬上還要出差，要好幾天不回來！分辨了很久，蔚藍終于撞開了一條縫隙，辨別出了蘇浙質(zhì)問的聲音。蔚藍一激靈，咬咬牙，忽然冷靜地說道：不好意思，我打錯了。你忙吧！說完，蔚藍收回手，將電話決絕地掛了。抹掉眼淚，強作歡顏地笑了笑，十分后悔打這個電話，打得真是一點也不聰明和有意義。泄氣感使蔚藍松開了纖細的手指，手機扔在地上碎了。蔚藍恨自己那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恨透了，這一恨使蔚藍無端生起對蘇浙諸多的怨來，蔚藍突然又舉起已經(jīng)摔成兩大塊的手機，拼命地對著喊：蘇浙，我很悶！我要去上班！做什么都可以！……我說的是真的，我很悶，我很無聊，我都不是我了，我被你軟禁了！你欺負我……我不要錢，要那么多的錢干什么啊，不要，我不要……蘇浙，你這個壞蛋，你誣陷人，懷疑人，不信任人……

4

黃昏將至。天色逐漸地、逐漸地暗了下去。陽臺上曖昧的暖黃色光線終于被落日完全收攏帶走了，一種極其涼薄的淡青色隨即幽暗地覆蓋而來。蔚藍垂著手，耷拉著腦袋重新走進房間，坐在梳妝臺前的椅子上，對著梳妝臺臺面上豎立成一排的口紅支數(shù)發(fā)愣，這一排的樣子偶爾會是一個圈，蔚藍無聊時會拿起來擺成不同的花樣玩。現(xiàn)在，蔚藍只有一種欲望，她要擦紅嘴唇。

說來也怪，蔚藍的嘴唇自小要比常人白，像終年生著大病。這成了蔚藍與家人最大的缺點和苦惱。蔚藍的父母曾幾次搖著船，帶著蔚藍去上海看，結(jié)果是蔚藍很健康，沒有任何不良的問題。幾次下來，父母只得信了醫(yī)院的話。待到蔚藍中專畢業(yè)，參加工作了，蔚藍自行又去了上海一趟，做了一次全面檢查。結(jié)果依舊如此，蔚藍十分健康，連一個女人最基本含有的貧血她都沒有。蔚藍不信，為蔚藍檢查的女醫(yī)生倒很和善，她建議蔚藍說，去買只口紅吧，一擦誰還看得見白還是黑？

上海就是上海，和善的女醫(yī)生已經(jīng)40多歲了，她的嘴巴上還擦著大紅的口紅，蔚藍看著女醫(yī)生的嘴唇笑著點頭，發(fā)現(xiàn)擦了口紅的嘴唇飽滿而鮮亮，像貼了一朵桃花，顯得人神清而氣爽，年輕化了。蔚藍走出醫(yī)院大門，便直接折進市一百商場，花了半天的工夫，買了一只淺粉的高絲牌子的口紅?；氐郊?，蔚藍也不敢拿給人看，悄悄地坐在床沿上擺弄著。90年代中期，在勝利鎮(zhèn)，這里還很傳統(tǒng)，思維還很落后，這里的人還不習(xí)慣擦口紅。上街倘若看到擦口紅的女人，大家會說那是外地來的女人，這些女人擦著紅紅的口紅在飯店做服務(wù)員，她們之所以要將嘴巴擦得紅紅的，是為了勾引客人。所謂的客人自然僅指男人。這樣的女人走在街上是被人瞧不起的，大家一看就要指手畫腳：快看那些外地人，快看！說了還要對著她們的背影吐一口唾沫：你看，那嘴巴簡直像個“雞屁股”，是喝人血的“血盆大口”！紅嘴唇成了外地女人和壞女人在勝利鎮(zhèn)淘金的代名詞。這樣的女人，長相素凈乖巧的蔚藍怎么會是呢？蔚藍沒有勇氣擦口紅了，一支支口紅便像少女時期寫下來的一本本日記，放在抽屜里凝聚著一種羞澀的情懷睡大覺了。

蔚藍是一心想擦上口紅的。這如同蔚藍喜歡薛寶釵一樣，留著一頭原始的黑黝黝的長發(fā)，這是蔚藍的一個夢想。后來，蔚藍有了購買口紅的嗜好。蔚藍私自認為，那個過程是十分美好的，蔚藍常常購買得歡天喜地，伸著細長的手指站在柜臺上挑選來挑選去?？诩t買回來，蔚藍不擦，蔚藍喜對著鏡子拿在手上把玩，一玩就忘記了時間，會坐上很久，在想象中擦，在夢中擦。于是，蔚藍等待著出嫁的心情是要比其他姑娘強烈點的，因為蔚藍知道只有出嫁的時候，女孩子才能體面地隆重地打扮一番，涂抹胭脂水粉一番吧。

好在等待的過程并不漫長，蔚藍要嫁給蘇浙了。待嫁的那個晚上，蔚藍激動得一夜未眠，眼巴巴地等天亮。天一亮，蔚藍便起床由堂哥和一個表姐搖著船一大清早離家去鎮(zhèn)上理發(fā)店做頭發(fā)了。那時候鎮(zhèn)上還沒有婚紗店，攝影店，所有的新娘都到那個叫花都的理發(fā)店做頭，當(dāng)然那里也包括為新娘化妝。開理發(fā)店的男人和女人是一對夫妻。老板娘長相東北，為人謹慎且虛偽和小氣，見了漂亮女人說話總是呈半揶揄口吻。她的手藝比男人不行，可她是從來都不允許男人給任何一個新娘做頭和化妝的。蔚藍端坐著，任女人頂著東北大臉在眼前晃來晃去地擺弄個不停。女人見到蔚藍的嘴唇，非常夸張地大驚失色地喊了一通：啊，你的嘴唇怎么這么白?。磕悴皇娣?？女人似乎怕蔚藍過白的唇會多用口紅一樣，喊叫的聲音尖厲如西北風(fēng)在呼嘯。好不容易，在一個極為難受的心境下，女人為蔚藍化好了妝，蔚藍對著鏡子端詳著，看到紅得像血的紅嘴唇，嚇了一跳。且女人為了省錢，口紅買得不好，散發(fā)著一種劣質(zhì)的香不香甜不甜的奇怪味道，且特別顯干。夢境里的東西終究是不如現(xiàn)實的，蔚藍對著鏡子連連搖頭，舌頭一添，那紅變得奇形怪狀，沒有潤澤度了。奇怪的味道熏得蔚藍幾次想吐，好比胸前掛了一只潲水捅。所以一回到家，蔚藍便用熱毛巾將口紅抹掉了，頂著一張蒼白的唇結(jié)了婚。

擦掉理發(fā)店的劣質(zhì)口紅，蔚藍完全可以用自己買來的口紅重新擦一遍了，以前不是一直不敢擦嗎，何不乘大喜之日好好地正大光明地擦上一次呢？蔚藍抽開抽屜，拿出一支口紅看著，試圖拆開透明的塑料包裝紙擦拭了?？赡芟訔夘伾t了點，蔚藍又拿出一支看了看，一支又一支，磨蹭間，迎親的船只來了，蔚藍還是沒有擦好口紅。一陣沮喪，蔚藍決定不擦了。決定得單純而直接，她想自己是不能破戒的，擦了口紅，嘴唇是不是因此紅了呢？好看了呢？是否需要天天擦呢？不擦?xí)茈y看嗎？如此一想，蔚藍決定還不如不擦了，反正都白了這些年了?？诩t便一支支拿出抽屜又一支支放了回去，最終統(tǒng)統(tǒng)打包好，包在絲綿被子里帶到了婆家?？墒?，蔚藍很快后悔了，蘇浙來接親時，見到蔚藍發(fā)白的嘴唇猛然地一怔，怔醒了蔚藍。蘇浙的眼神讓蔚藍懼怕，感到冷，令蔚藍不敢對視。迫使蔚藍不由得低下了頭，難堪極了。使得蔚藍莫名其妙地忐忑不安了。在婆家樓上換衣服時，蔚藍又聽到婆婆自隔壁房間壓低聲音詢問蘇浙的話：蔚藍怎么了？身體不好么？你看她嘴唇怎么這么白？這是怎么了？大概蘇浙搖頭不予回答，婆婆有些生氣了，又說：沒有生??？那她怎么不擦點口紅？她不開心么？不對呀，結(jié)婚是她親口同意的啊……

擦了白粉的臉上沒有擦口紅更加顯示出蔚藍嘴唇的蒼白。蔚藍聽著婆婆的嘀咕，突然想哭，她很想沖過去對他們說，不是的，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婆婆的問話如同蘇浙的眼神冷到心里去了。蔚藍無法挪動腳步，她悲觀地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發(fā)愣，蒼白的嘴唇導(dǎo)致蔚藍頹廢和不開心極了，或多或少表露出了新娘子對婚禮的漠視。蔚藍到現(xiàn)在終于弄清了這點，待婆婆一走，蔚藍便立即出去了，站在蘇浙邊上怯怯地說，蘇浙……蘇浙似乎知道蔚藍想說些什么，但他沒有耐心聽，只見他說了一句，我得下樓去看看，就急匆匆下樓了。整個婚禮過程他沒有再上樓來，待客人散盡，蘇浙已經(jīng)醉得像一灘爛泥。站不直，走不動，扶不住了。第二天，蘇浙生起了病，他對誰都喊頭痛，頭痛死了，簡直要炸了！晚上抱著被子自顧自地占著大半張床鋪休息了。且這一痛就是一個月。臉一直鐵青著，仿佛誰欠了他很多錢，冷漠而消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樣子。

蔚藍與蘇浙同房的時間是在婚后的一個月外，那天晚上，蘇浙突然翻身而起，扳過蔚藍的肩膀，一下子爬到蔚藍的肚皮上，粗魯?shù)貏幭挛邓{的內(nèi)褲，長驅(qū)直入行事了。蔚藍驚醒了，哭著連連推他的胸膛，蔚藍被蘇浙堅硬的下體嚇住了，哭著哀求：蘇浙，蘇浙，求求你，別這樣，別了……蘇浙喘著大氣，沒有理會，匆匆抽動幾下，翻身睡覺了。第二天早晨起床，蔚藍感覺出下體很疼，一抹殷紅成干涸的黑紫色凝結(jié)在屁股下面。蔚藍望著那抹東西，蘇浙的眼神再次浮現(xiàn)了出來，蔚藍抱著膝蓋瑟縮在床角，淚水潸然而下……

可以這樣說吧，婚后蔚藍和蘇浙雖然沒有大吵大鬧過，好比性生活，他們也會幾天一做，機械地運動著。但蔚藍知道這婚姻是名存實亡的，像一尊軀殼長了一枚腐爛的內(nèi)核。蘇浙接親的眼神一直盤桓在蔚藍眼前，那種憤怒的，充滿疑問的眼神，一直延伸在婚后的生活里，永遠埋伏著了。蔚藍幾次發(fā)現(xiàn)，蘇浙偶爾會拿眼神瞅梳妝臺，但蔚藍不知道蘇浙看它的真正意思?？傊催^后，蘇浙的脾氣會變得非常不好，特別暴躁，特別易怒。

多年后，發(fā)生了第二件震懾人心的事。

在一個春光明媚的早晨，蘇浙起床靠在床頭抽這天的第一支煙，眼睛不留心落在了梳妝臺上（平時為了大清早落個好心情，蘇浙盡量避諱著梳妝臺看），恰好這時蔚藍做好早餐進來叫蘇浙起床，蔚藍邊說邊過來整理被褥，蘇浙看一眼低眉頷首的蔚藍，忽然掐滅煙蒂，一揮手拽過蔚藍，強行壓在床上行夫妻事。那過程，使蔚藍想起了第一次同房的晚上，蔚藍木木地平躺著。蘇浙感覺到了，僵硬了一下，下了床，出門時說：明天開始，就在家里吧！第二天，蔚藍去上班，剛走到辦公室門口，蔚藍果然被坐在本屬于自己的位子上的陌生姑娘攔了回去，姑娘說，你是蔚藍姐姐吧，你老公真疼你，說怕你上班太辛苦，已經(jīng)給你辦理了離職手續(xù)……蔚藍沒有耐心聽完小姑娘把羨慕的話說完，掉頭走了，轉(zhuǎn)身的那刻一粒眼淚如珍珠圓溜溜地滾出了眼眶。

蘇浙，你怎么可以這樣呢？為什么要這樣呢？蔚藍將手插在衣袋里，獨自在街上閑逛，看到大街行人們的笑臉和身旁的行道樹樹葉搖曳翻滾的身姿，蔚藍難受極了，覺得他們都在嘲笑自己，輕視的詭異的笑“哈哈”地傳來。一時大意，鞋跟也跟蔚藍過不去，落進窨井蓋縫隙里卡住了，一崴，使得蔚藍差點摔了一個大跟頭。蔚藍含著眼淚決定去找蘇浙。蘇浙的公司蔚藍是第一次去，結(jié)婚這些年，他們互不干涉已經(jīng)成為習(xí)慣。當(dāng)然，這個互字里多半是缺少蔚藍這一半的。從鄉(xiāng)鎮(zhèn)上出來，沒有多少文化修養(yǎng)現(xiàn)已十分發(fā)達了的有錢了的男人是不會將女人放在眼里了的，蔚藍站在蘇浙的公司大門前，抬眼打量了一下公司的地段和門楣，從而判斷出蘇浙的生意做得應(yīng)該很不錯。財富路25號，這可是最貴的商區(qū)啊，再看這裝修氣派的門楣……

一名工作人員身著一身筆挺的藍色西服過來了，驚擾了蔚藍的打量，工作人員彎著腰對蔚藍彬彬有禮地問道：小姐，請問您有預(yù)約嗎？預(yù)約？蔚藍苦笑一下，說：我找蘇浙。工作人員哦了一聲，立即拿出一個登記簿讓蔚藍登記，蔚藍按照程序登好記，工作人員還是沒有讓蔚藍進去，只到工作人員又打了一個電話后，蔚藍才得到這樣一句話：請您稍等，張秘書馬上回話過來！蔚藍笑了笑，退到邊上等。大概過了兩分鐘左右吧，蘇浙滿面春風(fēng)地來了，老遠笑著說：蔚藍，你來啦！怎么也不打個電話，我派人去接你！

蘇浙帶著蔚藍參觀了整個公司一遍，到各個辦公室都走了一遭，哪里是銷售部，哪里是打印室，哪個是副總，哪個是秘書。蔚藍一一聽著蘇浙介紹，每到一處，員工們都禮貌地站起來，恭敬地叫道：董事長好，董事長夫人好！走著走著，應(yīng)著應(yīng)著，蔚藍感覺頭有點暈了，微笑中，不知不覺地，蔚藍將頭抬了起來，居然有了幾許對岸女人驕傲和自信的味道。在蘇浙富麗堂皇的辦公室里，蔚藍驚詫地看著蘇浙辦公桌上擺放著的全家福照片，一時無語了，這令蔚藍有點感動。蘇浙呢，他似乎有意在討好，那天他與以往表現(xiàn)得很不一樣，他高興地請蔚藍坐在他的老板椅子上，他自己則坐在對面的沙發(fā)上，微笑地看著蔚藍，那當(dāng)兒，蔚藍發(fā)現(xiàn)蘇浙還調(diào)皮地詼諧地對著自己眨了一下眼睛。蔚藍看看蘇浙，又看看全家福，嘆一口氣，說就過來看看，該走了，便起身告辭了。走出公司大門，蔚藍這才張開嘴巴，下嘴唇從門牙下彈了出來，下嘴唇上頓時清晰地出現(xiàn)了兩個雪白的門牙齒印。

從此，蔚藍居家了，做了個失去了靈魂的全職太太。

蔚藍一支一支拿起口紅，撫摸著，一樣一樣顏色地確認著，淺粉、水紅、橘紅、玫瑰紅、絳紫……蔚藍最喜歡那款絳紫，蔚藍認為這個顏色很妖，是最成熟的味道，適合蔚藍高貴的身份，是與韋眾誠在大街上相遇后新買來的。蔚藍當(dāng)時就懼怕韋眾誠討厭她發(fā)白的嘴唇，有了擦口紅的沖動。擦之前，蔚藍又嘆了口氣，這口氣嘆得有些不明不白。隨即，又苦笑了一下，找到口紅蓋子外面對接處，撕掉了塑料紙封條，再一旋轉(zhuǎn)，口紅的蓋子被打開了，露出了一抹絳紫色于金屬圈之中，像倏然盛開了一大朵絳紫色的花，蔚藍將手指再一旋轉(zhuǎn)，一抹誘人的絳紫色一點點地搖曳上來了，圓潤的一段，像一支點燃的蠟燭，火苗亮堂堂的，紅汪汪的，迎風(fēng)搖曳著。蔚藍眼睛一熱，深覺拆開這張包裝紙原來是如此的簡單。

蔚藍將“蠟燭”伸向嘴唇，火苗輕輕地添了一下上嘴唇，溫度卻是冰的。蔚藍使勁地再摁了一下，火苗深深地添了一下，一抹紅便橫飛而起，從上嘴唇一直飛到鼻子下。蔚藍的手顫抖不已，根本無法掌控和駕馭手中的“燭火”了。深覺燭火不聽話極了，像自己能游走一般，凌亂的沒有規(guī)則地在她的嘴唇上搖曳了。蔚藍看一眼鏡子中怪模怪樣的自己，放棄擦了，拿著口紅突然伏在梳妝臺上，“哇”地一聲痛哭了起來。她悲嘆，厭煩，怎么連口紅都擦不好呢？眼淚如黃河水滔滔而來，流也流不盡?？薜靡话驯翘橐话蜒蹨I，傷心之極。也不知哭了多久，蔚藍慢慢停止了哭泣，重新坐直身體，雙手攏一把亂發(fā)，起身徑直走到櫥柜前，從里面找出一條花毯子抱在懷里走出了房間。蔚藍想將毯子放在客房里，又想將毯子放在女兒的床上，最后又去了一樓和三樓，蔚藍抱著毯子繞了所有房間一圈，最后又抱著回到了原地，將毯子放在掛著大結(jié)婚照下面紅木大床的那一邊，毯子的花色正好與折疊整齊放在中間的那條別樣，一紅一綠，永遠無法協(xié)調(diào)的樣子。蔚藍看著，無比悲涼地嘆了口氣，嘴唇蠕動著，似想說點什么。

蔚藍的話被一個聲音驚回去了，蔚藍剛才起身丟在梳妝臺子上的口紅，終于經(jīng)不住梳妝臺邊緣的搖晃，“啪”一下滾到地板上了。聲音在安靜如處子的房間里，驚天動地，嚇得蔚藍一悸，所有的話好比落在地上的口紅，骨碌一下逃回肚子里去了。窗外的路燈被打開了，一抹刺人的亮光穿透陽臺落在蔚藍的臉上，蔚藍朝前走了一步，望著暮色濃厚的窗外，用那張凌亂深紅的嘴唇幽幽地說，哦，天已經(jīng)黑了，該做晚飯了。轉(zhuǎn)身間，蔚藍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停了下來，對著不知幾時鉆進來貼在玻璃上伸懶腰的蒼蠅嘟噥：蘇浙出差了，他說今晚不回來了。蔚藍的聲音極輕，極細，像一縷微弱的風(fēng)打陽臺上拂過，那時，蔚藍還看見蒼蠅飛了起來，頭在玻璃上亂撞著，從這頭飛到那頭，又從那塊玻璃上飛到了這塊玻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