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 野
七月的陽光溫暖著??撇菰?,白色黑色的帳篷,散落在草原上。
牧民們正忙著剪羊毛。加木措養(yǎng)了兩百多只羊,請(qǐng)了十個(gè)人幫忙。滿身卷毛的羊放倒后,在手里翻個(gè)面就變得光光溜溜,模樣怪異起來。羊們驚恐萬分地立在草地上,細(xì)細(xì)的腿微微顫抖著,直到所有的羊都這樣光著身子。加木措用大鍋煮了肉,剪完就吃肉吧。
剪下來的羊毛白花花地堆在帳篷前面。
想起一個(gè)傳說,修建大昭寺時(shí),地基有水涌出,日日填土,日日泥濘。后來,一只神山羊下凡,拔下身上的毛變出很多只山羊,山羊用筐背土,很快將湖填平。我想象中,神山羊一定毛色潔白,氣宇軒昂不同凡響。寫《西游記》的吳承恩不知是不是受此啟發(fā).他筆下的孫悟空,一撮猴毛可以吹出鋪天蓋地的猴子來,這回倒是沒帶背土的筐子,握了一根無比神通的棍子打世界來了。
剪牦牛毛勞動(dòng)強(qiáng)度更大。技術(shù)高的人空手將牛擒住摔倒縛住,手起剪落。讓人驚嘆。但是大多數(shù)人家不是剪,而是拔。用兩根棒子火筷子夾住牦牛背上的毛,慢慢地卷,一層毛就連根拔起。得兩個(gè)人摁住牛,牛抖抖的,隨時(shí)準(zhǔn)備跳起來。
加木措家新娶的兒媳婦拉毛草坐在帳篷前的陽光里,快活地用牛毛織著新羯子,黑黑的羯子,是要縫了做新帳篷的。
黑帳篷,白帳篷,黑帳篷是牦牛毛織的。白帳篷是白布做的。
小時(shí)候沒有見過白牦牛。據(jù)說能看一眼白牦牛的人是有福的,它是神的坐騎嗎?于是草原上都是些與神無關(guān)的黑帳篷。
天竺多白牦牛,那里的幸福也比別處多嗎?
插 箭
遠(yuǎn)處山頂要插箭了。
貢布才讓把一張小羊皮拿在手里,整天揉啊揉的。青草還沒有青,就餓死了七只小羊,皮子都在繩子上晾著。牛們?cè)跇窍码S便什么地方睡著覺。
他的孫女小拉毛草才三歲,走得很好,兩只手?jǐn)[著。
擠十多天的奶子才能打七八斤酥油,他們吃得很節(jié)儉。最好的要留著供佛呢。佛前擺了凈水碗。時(shí)面屋頂?shù)募軛U掛了許多剖開的豬辣肉。也是供佛時(shí)用的。有一只豬大得很,如大象。
我們?cè)谒畮炖锵铝司W(wǎng),撈上來最多的是狗魚,都叫狗棒子,不吃它,一條奈又丟回水里去。一盆子綿魚,還有石花魚、鯽魚和鯉魚。熬成湯,大補(bǔ)。煎了下酒,不要?jiǎng)e的菜,也夠好了。
次仁幫我們下網(wǎng)。他老婆今天要來看他。下好網(wǎng),次仁又一遍遍爬上山頂去看。
等收了網(wǎng),沒什么事,我也跟他一起上山頂看看。順著水庫邊上的小路,蜿蜒著上山,水庫的壩比水面高不了多少,次仁說常有人喝醉了掉進(jìn)水庫里。
終于等到了,一天只一趟車,車上下來一群人,其中兩個(gè)上了“蘭駝”。一個(gè)抱著孩子的往山上走的.就是他老婆了,手里還提了個(gè)碩大的包。次仁從一見車就已經(jīng)沖下山接去了。
“蘭駝”上坐了七個(gè)人,順著山路開了沒多遠(yuǎn)。不知怎么的,一頭栽進(jìn)了電站水庫里。
水庫開閘放了一夜水,第二天一早,岸上全是被泥沖得嗆暈了的魚,最多的是狗魚。藏民們一面念著經(jīng)一面把魚丟入河中。
我們又撿了很多魚回去,昨天煎的綿魚還沒有吃完呢。
救上來五個(gè)人,剩下兩個(gè)被水沖走了。
轉(zhuǎn)眼之間,世事兩隔。
一語成讖。想起我一位在瑪曲的同學(xué),別人抓來的魚,他看著總是眼淚汪汪的,買了放生。他說他能聽到魚在求它,很可憐。附近藏民莊子里的人都喜歡他。
屋頂上有草,放著明天插箭的東西。
活佛在山坡上念了一天經(jīng),插了箭,人們守著,說要守夠八天。
冰 雹
一場(chǎng)冰雹,最大的有雞蛋大,受災(zāi)無數(shù)。
高原陽光好,多修了玻璃房,冰雹下來,玻璃成塊成塊撲在地上,成了碎屑。玻璃全部漲了價(jià)。跟著,換玻璃工匠的手工費(fèi),也漲了。
索南昂杰結(jié)婚不到一年,又升了官,單位給配了輛車,天天接送他,春風(fēng)得意的樣子。和父母一塊住,有人操心,可也煩。
家里下了面,老婆端著面湯倒去,父親叫住,唉,索南昂杰還喝呢。索南昂杰和媳婦喝得那個(gè)撐啊。
父親一早起來拜了佛,然后出去賣柏香和紙錢。晚上看《地道戰(zhàn)》,打勝了高興的呀,看抓腐敗分子什么的電視劇,抓住了更是歡欣鼓舞。
世界杯的時(shí)候,索南昂杰和媳婦半夜起來看,又叫又拍桌子又頓足。索南昂杰父親起夜看,十幾個(gè)人圍著一個(gè)皮球追,父親覺得這些人都有病。
一天大雨,索南昂杰開車出去,在路上突然見父親打著一把傘遮著他的紙錢,自己淋在雨里。索南昂杰忙下車,把紙一摞摞濕淋淋地搬上車,送回家去。父親回去重感冒,輸了好幾天液。索南昂杰說父親,那些紙不過賣個(gè)七八十塊錢,你看病都花了好幾百了。
父親不吭聲,心里生氣。
下冰雹那天,父親沖出去,踩著凳子,用棍子頂著上面的玻璃。碎玻璃乒乒乓乓砸下來,索南昂杰硬逼著把父親拉回房子里,話說得有些重。
父親生氣了,棍子一扔,說砸球子,又不是砸我的。
天晴了,玻璃買來,父親一問工錢,二話不說把人家給打發(fā)走了。一家老小相幫著,又叫了親戚,和索南昂杰一起,那么大的玻璃房,整整安了一天。索南昂杰的手上全是在玻璃上拉的口子。
父親專心致志地煮了一大鍋羊肉,香噴噴的,使勁讓大家吃。
索南昂杰讓父親看他的手,父親“哧”了一聲,這算什么,我年輕時(shí)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