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還鬧哄哄的警務(wù)室,現(xiàn)在卻一下子靜了下來,靜得李瑞源有些透不過氣來。李瑞源的手被死死地扣在窗前的鐵欄桿上。汗水已經(jīng)流干了,臉上身上都是粘粘的,有一股難聞的味道讓李瑞源咬了咬自己的嘴唇。那味道是從自己身上發(fā)出來的,他低頭往自己的下身看一眼,那里已經(jīng)濕了一大片。李瑞源抬起頭來,往窗外看去,窗外是他熟悉的街道,街道兩邊是一排的西瓜攤子。那些西瓜慵懶地躺在那里,花花綠綠的。剛才那些人呢,擠在窗臺上的眼睛呢,那么多的眼睛在看他;那些嘴巴呢,那么多的嘴巴在罵他,那么多的罵人的話,李瑞源是一句也聽不清楚。反正李瑞源低著頭。李瑞源敢抬起頭來時,那些人真的走了,李瑞源看到的卻是滿地的西瓜。他的嘴唇機械地動了動,似乎感受到西瓜甜甜的味道流過。這種感覺讓李瑞源又回到昨夜那片月色當(dāng)中。
月亮怎么看都是那樣,鬼鬼祟祟的。一會兒從云層里跳出來,一會兒又掩起臉來了。李瑞源想好好看看月亮,看月亮里是不是真的有嫦娥,真的有吳剛?他的眼睛已經(jīng)有些發(fā)痛了,他看見的還是那種感覺。
吳水花走了,沿著那條彎彎曲曲的機耕路,吳水花好像很快就從那機耕路上消失了。機耕路的邊上有一棵龍眼樹,樹影濃濃的。吳水花上身穿的是白色的無袖衫,下身是白色的短褲,短褲也是松松垮垮的那種,腳上是白色的涼鞋。吳水花從那濃濃的樹影里走過,就像有一個白色的影子在那里消失了。
原來那白色的身體應(yīng)該躺在李瑞源的身邊。
吳水花是李瑞源的女朋友,他們相處的日子已經(jīng)好幾年。李瑞源其實是很想結(jié)婚的,可是,一提結(jié)婚的事情,吳水花就墩在那里。
今晚。李瑞源說,等他把瓜地里的西瓜處理了,秋天來了,日子豐盈了,他們就結(jié)婚。吳水花盯著那雙大眼睛看了會兒李瑞源,那時,吳水花的雙手還摟著一個大西瓜。她正想著到瓜棚外的水池里去清洗。一聽李瑞源說結(jié)婚的事情,就停下了。吳水花放下手里的西瓜,伸了伸腰,說,就這一小片的瓜地能出多少的西瓜,能賣多少錢?
一說到錢,李瑞源的眼皮就順了下來,他還欠了一些外債。當(dāng)初為了買斷這片瓜地,他借了好多的錢,其中就有吳水花父親的。
那時,吳水花同李瑞源就好上了,吳水花的父親能把錢借給他,也是出于他同吳水花這層關(guān)系。這幾年,李瑞源年年賣瓜,年年都有收入,但是扣除費用后,所剩就不多了。
沒有錢,他們就不能結(jié)婚,一拖就拖了好多年。
今晚吳水花過來,原想一起看瓜棚的。最近瓜老是丟了,李瑞源一個人看不過來??墒?,李瑞源怎么就提起那個讓她心酸的話題呢?這個李瑞源呀,就是不聽她的話。沒有結(jié)婚,就不要做那事情嘛,可李瑞源偏要,在瓜棚里也想做,這不是很難接受的事情嗎?吳水花一想到這些事情,心里就又不痛快。不痛快的還在于她自己身上的事情,她身上的事已經(jīng)兩個月沒有來了,那一定是出事了。吳水花嘴里沒說,心里卻難受。其實,這一切都是李瑞源不聽她的。要是當(dāng)時不去買這片瓜地,她們就可以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厝ゴ蚬ぃ嵌嗪???墒抢钊鹪淳褪遣宦?,偏要借錢買什么瓜地。六年了,本錢還沒有弄回來,難怪父親也急了,還問起錢的事情。
吳水花原想把這些事情跟李瑞源說說,她剛摟著那西瓜,心里不知道就怎么有那個想法,好像她摟著的就是李瑞源,滑滑的,怪難受的。
她放下西瓜,就轉(zhuǎn)身走了。她走得很慢,是想李瑞源能追趕上來,追著她,把她叫回去。吳水花緊走慢趕地繞過幾處西瓜的藤條,差點兒被西瓜絆倒。她已經(jīng)隱進龍眼樹的樹影了,后面還是靜靜的。一點動靜也沒有!吳水花想回頭看看,只是想想而已,她只站了一會兒,后面還是沒有動靜,她就真走了。她還在樹邊的電線桿邊上又站了會兒,把自己的雙手往電線桿上抱抱,熱乎乎的。
吳水花真走了,李瑞源就更覺得月亮不地道,老是鬼頭鬼腦的,好像是他在哪兒得罪她一樣。按理,李瑞源是要追趕上去的,可吳水花走得也太快了點。李瑞源身上還渾身是汗呢,他才說了句結(jié)婚的事情,她卻真跑了,這還了得。李瑞源只遲疑了一會兒,吳水花就消失在濃濃的龍眼樹影里了。李瑞源的眼光就落在龍眼樹的影子里,那是一大片的黑影,有些像天空中斷斷續(xù)續(xù)的云層,月亮在那些云層里躲來躲去的。這時的李瑞源,頭腦大大的,好像裝滿了太多的東西。李瑞源抓了抓短短的頭發(fā),自己的頭發(fā)怎么也變少了,也許有一天他的腦瓜子真的也變成了西瓜,那光溜溜的家伙。
六年前,也是這樣的夜晚。那時的月亮好多了,清澈清澈的,就連云朵兒碰上了也跑得遠遠的。吳水花就站在那棵龍眼樹下面,也穿著白底碎花緊身上衣,下身穿的是白色的裙子,只有頭發(fā)是黑色的,長長地披在肩上,那個高挑的身材就更高了。李瑞源記得,那時的吳水花是一路笑著跨過那片瓜地的。
李瑞源一有心事,就想著那個讓他充滿自信的夜晚。
月亮穿透了瓜棚,斑斑點點的,有點像朱自清的文章。
李瑞源終于如愿了,他從老村書記的手里買來了這片瓜地。
那年,他剛好二十歲。二十歲,許多人都在學(xué)校里讀大學(xué)呢,可他,卻成了村里的瓜農(nóng)。他的同學(xué)不理解,他的父母也不理解。就連自己的女朋友吳水花剛開始也勸他再讀一年,再考。現(xiàn)在讀書的地方多了,多讀幾年書總是有好處的。
父母從廣東特地趕回來,說真的不讀書了,就去廣東打工。父母打工打了十幾年了,還是那老樣子。把自己打老了。家鄉(xiāng)的田地荒蕪了,還能有好日子過嗎?
李瑞源把自己的想法說了,父母留下五千元錢,又走了。剩下的錢就只好自己借了。老村書記原來是想抬高價格,嚇唬嚇唬李瑞源。沒想李瑞源真的把一大捆的錢放在他的眼前。老村書記沒有辦法,只好寫協(xié)議,把瓜地轉(zhuǎn)讓給李瑞源。李瑞源收起協(xié)議時,眼里放出了一束冷冷的光。那冷漠的眼光,老村支書看了,嚇了一個愣怔。
李瑞源有了協(xié)議后,不是往家里趕,而是直接來到瓜地。他懷里揣著協(xié)議,就像揣著一個大西瓜一樣,沉沉的。李瑞源拿到協(xié)議時,已經(jīng)是過秋了,雖然說天還熱得難受,但是瓜地里已經(jīng)空了,只有枯了的藤蔓爬得到處是,密密麻麻的。李瑞源放眼看去,他似乎看到了滿地的西瓜,看到了滿地的瓜寶寶。
第二天,李瑞源就把家搬到瓜地了。他把原來的瓜棚拆除了。原來的瓜棚就在那棵龍眼樹下面,總是躲在樹陰里,外人根本看不到那里有看瓜的人。李瑞源選了一處較高的地方,那是一處小土包,正前方就是那平鋪的瓜地,那棵龍眼樹分外顯眼。龍眼樹的背后就是村里的機耕路了,那里有一條水泥漿砌成的水渠,流水不斷。村里的電線桿也沿著路延伸而去,再往外,就是剛規(guī)劃的新村。李瑞源想,那棵龍眼樹就是一個支點,以后,那機耕道變成水泥道,他的西瓜就不要用肩挑了。村外的瓜販子將直接可以到樹下收他的瓜寶寶。
幾天后,一座新的瓜棚出現(xiàn)在那個小土包上。說是瓜棚,其實已經(jīng)是一座簡易的住房。別的瓜農(nóng)搭瓜棚用的是蘆葦竿,而李瑞源不,他用的是木板和水泥漿,窗戶還是用玻璃架開的。這些,還得謝謝吳水花的父親。她的父親是一個建筑工頭,他說要搞就要搞好一點,別還沒弄好就讓風(fēng)吹散。
最讓別的瓜農(nóng)無法理解的是,李瑞源把原來的竹柵欄都拆了。特別是在龍眼樹下面還擺了幾塊富有特色的大石塊,那些石頭是從村里的河道撈上來的,表層光亮亮的,像是幾墩成熟過頭的西瓜。此外,還花了近百元做了一幅廣告,支在龍眼樹上,叫什么看瓜處。一些瓜農(nóng)站在龍眼樹下面嘀嘀咕咕的,說李瑞源呀,你真有眼光,這樣,你的西瓜一定丟不了!李瑞源知道,他們說的話只有一半是真,還有一半是嘲諷。但是李瑞源覺得無所謂,他有自己的想法,丟一兩個西瓜又能算什么呢?
吳水花一路笑著跨過彎彎曲曲的田埂時,李瑞源想的正在興頭上。他想,最好要做些什么,在這么好的夜晚里。等到吳水花跳到他的眼前時,他卻不知道要做什么好了。吳水花一個后仰,就勢躺倒在李瑞源的新床鋪上。那是一個行軍床,小被朵兒疊得有模有樣。一條帶著碎花兒的毛巾被,充滿陽光的味道。吳水花翻了個身,把自己的臉埋在小被朵兒上,做了一個很夸張的動作,似乎要把陽光的余味通通地吸進自己的肺里。李瑞源站在小屋的門口,借著屋里的燈光,看見了吳水花那個呼吸的動作,他卻不知道要做什么,他真的不敢再往前走過去。可那個夸張的動作似乎又在告訴他,走過去吧,她正在等著你呢,像一個真正的男人走過去。
李瑞源沒有走進去,他把吳水花叫出來了。他說,我們到龍眼樹下去看月亮吧,今天的月亮真好!
月亮的誘惑力在哪里?李瑞源抬頭,他看見了月光如遠處的螢火蟲,點點滴滴,飄搖不定,李瑞源只是一個勁地抱住了吳水花。吳水花真的就像是月光一樣,滿滿地漲著,漲得李瑞源差一點就把自己的事情告訴給她了。
李瑞源正想開口說出那個事情,吳水花卻把她的小手捂在他的嘴上。其實吳水花是害怕李瑞源說,愛她或是其他的事情。在吳水花柔弱無骨的時候,她相信那就是一種特有的夢境,她害怕夢醒時分。
如果李瑞源把他的做法告訴吳水花,吳水花一定也不能理解。就是一張普通的協(xié)議,干嘛把它埋在地底下呢,這是不是有些過火了?可是,李瑞源真的就把那張瓜地轉(zhuǎn)讓協(xié)議書埋在地底下了。他做了一個很精致的鐵箱子,把協(xié)議書放在里面,然后趁著一個沒有月亮的晚上,一個人悄悄地把它埋在龍眼樹下面,這個舉動對于李瑞源來說是神秘又莊重的。
有時,李瑞源一個人無聊的時候,就坐在那些石頭上,體驗著勞動帶給他的快樂。那種歡樂是無法說清楚的,只有慢慢地體會才能感受得到。當(dāng)吳水花一起坐在那里時,李瑞源就有一種訴說的愿望,但是真的想說了,李瑞源又不知道要說些什么。藏在記憶深處的東西,就像暗夜里的西瓜,只是模糊的一個影子而已。
只有一個人的時候,李瑞源的記憶才會恢復(fù)過來,才變得清晰明了。
父母親都走了,說是要去深圳打工。李瑞源就寄在他的叔叔家里。母親說,在家里聽叔叔的話,要好好讀書,別到處亂跑。那時候,叔叔剛剛結(jié)婚,滿臉喜慶,一把攬過李瑞源,說你們就放心去吧,賺了錢別忘了他就行。剛開始,叔叔管得嚴(yán),可是過了不久,叔叔一家也去廣東。李瑞源生活能自理,但總覺得孤單無助。
也是在一個有月亮的晚上,李瑞源出事了。他是怎么走進那片西瓜地的,他真的想不起來。反正,他走進那片西瓜地,他被逮住了,他成了偷西瓜的壞小子。
月亮很好,冷冷之中有一股像水一樣的東西在招引著。李瑞源漫不經(jīng)心地走著,沿著那條小河溝。那時還沒有用水泥漿砌起來,狗尾巴草,蒲公英,野菊花,太多的花草在瘋長著。它們在月的光影中,伴著流水晃晃蕩蕩,一路淺唱。李瑞源是怎么跨進那道柵欄的,他就是想不起來。那道柵欄不是太顯眼,處在那棵龍眼樹之中,大概是月亮的光太清冷,看不清那道柵欄的存在。走過那道柵欄,李瑞源發(fā)現(xiàn),柵欄內(nèi)的空間太大了,平展展的一大片的月光。那里面真的太靜了。
李瑞源后來回憶當(dāng)時的情景時,就是想不起來那原來是村書記的西瓜地。那么一大片的瓜地,他怎么會不懂得呢!
是月亮的美,還是流水的美,還是那些狗尾巴草,野菊花,蒲公英。李瑞源不知道這些情景的組合帶給他的是什么?他這樣毫無目的地行走,難道就是因為這些,在他小小的心靈空間里面,根本就分不清楚。因為這片月光太有誘惑力了,他幾乎沒有選擇地往深處走去。他幾乎是一邊跟月亮逗著樂,一邊往里走。
等到李瑞源滑倒了,他才知道是被西瓜藤蔓絆的。好大的一個西瓜呀,它一定是被他踩痛了,齜牙咧嘴的。李瑞源小心地把受傷的腳拿開,站起來。其實,他還沒有站穩(wěn),在他的身后就傳來了一聲怒斥,別動,站著別動!你小小的年紀(jì),竟然敢偷西瓜。
那么一聲怒吼,李瑞源醒過來了。他剛才看到的只有一個西瓜,現(xiàn)在他發(fā)現(xiàn)在他的眼前到處都是西瓜。一個個躲在瓜葉子底下,偷偷地嘲笑他。
再往后的時間,李瑞源的記憶就非常清晰了。他抱著那個大西瓜站在龍眼樹下。抱的時間久了,他就放下來,他重復(fù)沒幾次,就不能再重復(fù)了。因為看瓜農(nóng)覺得這樣還是不夠的,干脆把他連同西瓜一起綁在龍眼樹下。
那一夜,李瑞源知道了許多的東西。他知道手的力氣原來是那么的大,他那時年紀(jì)還是那么小,他的手勁是那么足,那個大西瓜在他的手里慢慢地變熟了。還有就是螞蟻,螞蟻怎么也那么懂事理。它們怎么也知道他是偷西瓜被罰站在那里,而且手還被綁在龍眼樹上。它們幾乎是排著隊來的,從李瑞源的腳趾出發(fā),沿著他的大腿一路往上爬。爬辛苦了,就轉(zhuǎn)彎。后來,李瑞源不讓它們再往上爬了,他跺著腳。他發(fā)現(xiàn)他的腳也是那么有力氣,他的腳下面慢慢地變厚了。厚得他的腳也抬不動了。
月亮好像沒有了,星空已經(jīng)躲在自己的腦子里。李瑞源的頭腦裝著的都是星星,它們也到處奔走,弄得他只好慢慢地閉上眼睛。
等到他再次睜開眼時,天已經(jīng)亮了。
這個夏天怎么就不喜歡下雨了?老支書躺在他家的陽臺上,背對著電扇,一邊看電視,一邊吸著陶瓷壺子。那把陶瓷壺跟著他有些年頭了,原來是用來盛老酒的,老伴死了,老酒跟著走了,老支書只得用它來盛茶水。一壺滿當(dāng)當(dāng)?shù)牟杷銐蛩绾蟮南病@现㈩е燮?,他在默默地祈禱,該有一場雨了。要不,田里的瓜就快要枯死了。從他家的陽臺看出去,右邊是鎮(zhèn)里新開發(fā)的新村街道,左邊還是那片綠得流油的田野,他原有的那片瓜地更厚實了。只是這幾年,左邊慢慢地變小,右邊卻又一下子熱鬧起來,那些磚頭房長得那么快,老支書有時一邊數(shù)著一邊卻又忘了數(shù)到那兒。
那年,李瑞源把那么一大捆錢放在他眼前時,他還遲疑了好久!他原以為李瑞源只是跟他開了個玩笑而已,沒想到李瑞源那小子還真的就要買他的瓜地了。當(dāng)李瑞源放下錢時,他看到了李瑞源那冷冷的眼光。當(dāng)時,他愣怔了一下,突然就記起了幾年前的事情。
那是讓他無法去回憶的事情。對于一個孩子,對于一個偷瓜的孩子,他能做什么,他是村支書,他要維護他定下的村規(guī)民約。老支書想著這事,頭皮就發(fā)麻。沒想到,李瑞源這家伙又是那么地勤苦,那么執(zhí)著。他原以為,李瑞源做沒幾年,又會把瓜地賣回給他?,F(xiàn)在的年輕人,心思都在城里,誰還守著這田地呀!就連自己的兒子,也是那樣的貨色。把一家子帶到城里就好了,還老打電話,讓他也去城里過過清閑的日子。
沒水平,在城里能過清閑的日子嗎?
也許,是良心發(fā)現(xiàn)吧,兒子想把自己的倆孫子帶回老家過暑假,可是說了幾年,老支書都只是聽聽電話的許諾而已。他看了幾年了,鎮(zhèn)上的車子已經(jīng)換了幾茬了,還是不見孫子的影子。
倆孫子真的站在他的眼前時,老支書卻傻呆了,怎么就那么高呀,小的才十一歲,大的也才十三嗎,是不是吃了發(fā)酵母呀!
不知道是天性還是其他什么的原因,倆孫子回到老家還是那么不安分,一天到晚就是看不見人影。還好,他們個頭大,能自己料理生活。就是天氣太熱了,沒幾天,倆孫子就變了個臉面,黑油黑油的。
對于李聰和李明來說,這段時光太美好了。他們甚至想搬回老家來上學(xué)。那么一大片的田野,那么大的陽光,只是沒有空調(diào),會差些。沒有空調(diào)也沒關(guān)系,自然風(fēng)不是更好嗎?風(fēng)里帶著涼涼的水絲,就像是吃西瓜一樣。西瓜太多了,滿街都是。隨便給張小票,就能換一個大西瓜。爺爺教他們吃西瓜有自己的辦法。把西瓜切成兩大瓣,兄弟一人一瓣,一人一把瓷湯勺子,往西瓜馕里一挖,那種感覺真好。瓜馕挖空了,西瓜的殼兒就是一頂厚實的帽子,而且還降溫。李聰和李明就頂著西瓜帽在村鎮(zhèn)里走來走去的,與他們相仿的孩子跟著瞎鬧鬧,日子過得豐富多彩。
早晨的陽光也那么干熱,愛熱鬧的李聰兄弟坐在鎮(zhèn)上的等車篷里。他們有一眼沒一眼地看著那些正想進城的人。那些人他們都不認識,看起來他們都挺老了,彎腰勾背的,像是在背上背了個西瓜一樣。李聰為了這個合適的比喻笑得嘎嘎響,李明似乎更聰明,他指著往他們方向走來的年輕女子說,看,她不也是抱著一個西瓜走過來了嗎?李聰順手看去,還真有一女子好像不太快樂地走過來。她穿著一身白長裙,大概是懷孕了,走起路來就沒有那么飄然。那女子就是吳水花,她也想走了,她要到城里去。她看見李聰兄弟在看她,就不自然地往自己的長裙里抓了抓,抓過之后,就說,你們是從城里來的吧。
李聰兄弟聽見那女子問他們,就說,是呀是呀,我們回來看看爺爺?shù)奈鞴系啬兀犝f,這里的西瓜太甜了。
吳水花不知道他們的爺爺是誰,就說,你們要看西瓜地,前面就有一片。吳水花用手指了指,那是李瑞源的瓜地,她是最清楚不過的。李聰兄弟聽后,就站起來走了。吳水花看著他們一跳一跳的背影,心里好像被什么抓了一下,是不是她舍不得走呢?她不自然地往瓜地上看了一會兒。
李聰和李明走進李瑞源的瓜地時,李瑞源正在打他的手機。那時的李瑞源正愁苦著呢,女朋友說走就走了。那一抹白色晃過他的瓜地時的感覺,老是留在他的頭腦里。也許,吳水花就是一抹白色,白得讓他心慌意亂。
現(xiàn)在,太陽又來了,那么大。該來的東西又不來,不該走的東西卻走得那么快。原來說好的,瓜販子今天早上就來收瓜了,人沒來就算了,還喬來了個電話,說是有事情,來不了。來不了,他的瓜呢?要不是那么早就來定了他的瓜,他的瓜早就出手了。兩天前,還有一瓜販子看好他的瓜。但是他的瓜定了,他不能失去信用的。李瑞源自言自語過后,就對著手機大聲地叫著,說,要快來收瓜,要不,熟過頭,瓜也就壞了。
手機那頭似乎是一個勁地點頭說,好,好,就過去,就過去。
太陽這么大,那些西瓜好像也承受不了一樣,一個個鼓鼓脹脹的。李瑞源藏起手機,就看見了李聰和李明兄弟倆。他們站在龍眼樹下面,似乎對他的瓜地很感興趣!什么時候來了兩個外鄉(xiāng)仔呀,瘦高瘦高的。
李瑞源裝著沒事一樣又弄起他的西瓜藤蔓。
“西瓜是怎么生長的?”李聰說。
“到瓜地去看看,不就清楚了嗎?”李明覺得那些西瓜都一個樣,藏在瓜葉里,好像是害怕別人家偷走。
李聰李明就往瓜地里走,他們彎下腰仔細地察看。發(fā)現(xiàn)那些瓜幾乎都肥肥胖胖,有些像他們的小肚子。他們走著走著,就覺得身子奇癢,好像有一股按捺不住的勁沖著,讓他們一個勁地跳。原來是一些黑黑的螞蟻爬上他們的大腿。這樣一腳低一腳高地在瓜地里蹦著,這可就難為了那些肥肥胖胖的西瓜了。等李瑞源趕過來,其實上已經(jīng)來不及了。
那些瓜壞著臉,似乎也自嘆傷神一樣,紛紛從瓜葉片里探出頭來,有的好像還在抹淚呢??吹美钊鹪炊逯_,大聲叫喊。李瑞源只得彎下身來,輕輕地理順了那些藤蔓。這時的李瑞源又在埋怨那瓜販子,要是收走了這些瓜,他還要這樣細心地呵護它們嗎?吳水花也怪,說走就走了!要是她一起看著這瓜地,那倆男孩子怎么也不會跳著跑進來。李瑞源邊想邊做,不覺就有些氣憤,好像是誰欠了他一筆賬一樣。等他從瓜地里站起來,一看,那倆孩子還站在龍眼樹下面,嘀咕嘀咕的,沒有離開的意思。
李瑞源是怎么靠近李聰李明的,他后來就是想不起來。是像吳水花那樣帶著一抹白色的輕輕地飄過去,還是像李聰和李明一樣,跳著跑著靠過去的?警官問起來時,他也記不起來了。李瑞源靠近龍眼樹時,李聰和李明都嚇了一大跳。他們怎么也想不到站在眼前的年輕人,是那么恐怖!讓他們有一種說不清楚的恐慌!
李聰和李明總覺得是他們踩壞了瓜地里的西瓜。他們站在那里,想等等瓜地里的年輕人,他們想跟他說對不起,他們不是故意的;要是要賠錢的話也行,他們想給錢的。他們還有許多的零花錢。
可是站在眼前的年輕人,臉黑得紅亮,還一臉恐怖。過了只有一刻鐘,年輕人的臉卻笑出了聲響,笑聲嘩然而去,聽起來似乎更讓人恐懼。李聰和李明其實還沒來得及恐懼,年輕人就說話了。他說,你們是這個村里的,我怎么就從來沒見過你們?
李聰年紀(jì)大些,他盯大眼睛多看了眼年輕人說,是的,我們也是這個村的,剛從廣東回來,真不好意思,把你的瓜踩壞了。李明低著頭不敢再看李瑞源一眼。
說句不好意思就能過關(guān)了嗎?這些瓜可是我的心血呀!李瑞源只是想嚇一嚇?biāo)麄?,他知道他們還是孩子,他們能有多少錢呢?再說了,那些瓜只是破相而已,車運載出去的時候,也會破相的。
叔叔,你是要錢吧,我們有錢,可以給你的。要多少,你就直說吧,我們可以回去找爺爺要的。要是爺爺不給,我們就打電話讓父親給匯過來。李聰好像找到了解決剛才心理不痛快的好辦法。要是能用錢解決問題那是太好了,他就不必為剛才的理虧而心痛了。剛剛看見那些被損壞的西瓜時,李聰和李明都嚇得不知道要說什么好,特別是李瑞源兇悍地站在他們的眼前時,他們真的嚇得昏頭了。
你們的爺爺是誰?他真的能給你們錢!李瑞源對于錢不是太感興趣,他想知道的是這倆孩子是誰的,虎頭虎腦的,怪讓人可愛的。
李聰說了爺爺?shù)拿?,還有父親的。李聰說完了抬起頭來,他知道眼前的年輕人一定會放過他們的。因為,在這個村里是他們的爺爺說了算,如果爺爺說了不算了,那么還有他們的父親,他們的父親有的是錢。每一年,老家的鎮(zhèn)長書記什么的官員都會到廣東去看他們的。說是看父親,其實是在那里吃喝了一通。但,這些父親都很樂意。每回,父親醉意十足回來了,快快樂樂地歪在沙發(fā)上,幾乎是大呼小叫地說,唉,這回老家的父母官又來了,真痛快呀,喝了個山南海北的。
李瑞源聽了孩子說出他們爺爺?shù)拿趾?,心想怎么就這么巧呢?難道說這世道真有個定數(shù)!在他還是孩子的時候,他被孩子的爺爺認定為偷瓜者,并嚴(yán)嚴(yán)實實地綁在龍眼樹前,在那里看了一個晚上的瓜。那時月光真好,透過龍眼樹陪伴了他一個晚上。
今天,離月光出來的時間還早得很,陽光大著呢。熱得李瑞源不敢抬起頭來。陽光透過龍眼樹冠,斑斑駁駁。李瑞源不知道是緣于那些細碎的陽光,還是心里受到某種誘惑,他說,錢我不要了,我們做個游戲就行,游戲完了你們就走人!
這時輪到李明快速地抬頭應(yīng)戰(zhàn),他說,好呀,他們這次回來就是為了做游戲的,城里電腦上的游戲不好玩呢,在這么空曠的田地里奔跑,他們一定能贏。李聰不知道眼前的李瑞源要做什么游戲,他遲疑了許久才說,也行吧,省得麻煩,一刀了斷最好!
李瑞源笑了笑,說出了整個的游戲規(guī)則。李聰和李明剛開始還有些后悔,后來就滿口答應(yīng)了。
那游戲其實就是李瑞源被認為偷瓜時的翻版,一點新意也沒有,而且還少了抱西瓜的環(huán)節(jié)。
游戲開始了,李聰和李明從來就沒有這樣聽話過。他們乖乖地站在樹下面,甚至把雙手合抱在一起。兩雙還沒有完全發(fā)育成熟的手握在一起,繞著龍眼樹拉著,這種感覺他們覺得很好,而且還像電視里的夸張鏡頭,閉起了眼睛,在那里慢慢地承受陽光給他們的快樂。
等到他們睜開眼時,他們卻發(fā)現(xiàn),他們的手被繩子綁了。他們只是象征性地動了動,就停了下來,他們慢慢地覺得自己沒有什么力氣了。這時他們才開始后悔,但是他們沒有喊叫,這是游戲規(guī)則定下來的,反悔已經(jīng)沒有用了。李聰原想抬頭看看,陽光到底爬到什么地方。沒有抬頭還好,一抬頭就更難受了,于是只得把頭又低下來,干脆讓它垂著。過了不久,李明就覺得肚子在叫了,咕嚕咕嚕的。以前從來沒有這種感覺,是不是肚子要發(fā)炎了,在這么熱的陽光下面,他可能承受不了。他的肚子是發(fā)炎了,要不然干嘛那么一個勁地亂叫一通呢?李明就問李聰,說你的肚子是不是要發(fā)炎了,有沒有亂叫,咕嚕咕嚕的。李聰聽了直好笑,說是呀,其實早就叫了,那是肚子餓了,我們從來就沒有餓過肚子,現(xiàn)在感受感受也好呀。離游戲結(jié)束的時間還早呢。按說,現(xiàn)在才過了正午不久呢,最少我們還得再撐四個小時,太陽才肯爬到山的那一邊。
李瑞源聽了他們兄弟的對話,在一邊直想笑,但是他把嘴捂上了,他不能把自己先打垮,他知道要是他自己先笑出聲來,他就算輸了。這是他自己加上去的規(guī)則。當(dāng)聽他們兄弟倆說出他們爺爺?shù)拿謺r,李瑞源就想大笑了。但是他沒有笑出聲來,他不能這么快就讓他們兄弟倆知道藏在心里的那個事情。要是那么快讓他們知道那個事情,那他就太缺少男人氣了。
于是李瑞源就蹲在他們眼前,盡心盡力地掐螞蟻!
螞蟻給李瑞源的傷害太深刻了,他怎么做游戲都不能讓螞蟻爬到他們兄弟的身上。
螞蟻似乎也要同李瑞源對抗一樣,剛掐了一只,又來了兩只,而且慢慢地多了起來。后來就排成隊了,熱熱鬧鬧的。李瑞源用手就來不及了。他只得用腳踩,一腳踩下去,而且用勁往后摩擦,抬腳一看,螞蟻是死了一路,像是剛剎車時留下來的痕跡。龍眼樹的四周已經(jīng)被李瑞源踩出了一個大大的圓圈,像是孫悟空的金箍棒畫出的圈子。螞蟻不知道哪來的號召力,總是前仆后繼的。那圈子過了不多久,又滿了起來,黑壓壓的一圈。李瑞源就有些害怕,怎么連螞蟻也要跟他較勁?
李聰和李明也就更搞不清楚,李瑞源到底是怎么了,跟他們做做游戲就得了,還要跟螞蟻過不去,是不是心忒狠了些?其實這時的他們,已經(jīng)有些松軟,肚子已不再叫,嘴里好像更渴了,像是剛打完了一場球。
手機響了,李瑞源往手機的屏幕上看了看后,就快速地把手機按上自己的耳朵,過后就不停地點頭說,好的,好的,我在這里等你,快來呀,老板。這回你不能再騙我,我已經(jīng)快一天沒吃飯了。
掛了手機,李瑞源就轉(zhuǎn)過身子看他們兄弟倆,發(fā)現(xiàn)他們的臉直冒汗,就說,要不,就算了,游戲現(xiàn)在就結(jié)束,你們回家吧,我要去清理西瓜了。
要結(jié)束可以,你就笑一個給我們看,你就輸了,你才能放了我們。李聰覺得他在學(xué)校常打球,體力不錯,應(yīng)該能撐得住。李明好像有些勉強,他只是干笑了幾聲。他想用自己的笑聲引誘李瑞源。只要李瑞源一笑,他們就能自由,甚至可以幫李瑞源清理西瓜。
李瑞源就是沒有笑聲。李瑞源原想也笑了笑就算了。可是笑意才上臉面就僵住了,連笑也要跟他作對。今天是怎么了,是不是要出事呢?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皮,還好沒有異樣的感覺。
沒有笑聲的李瑞源回過頭來,突如其來地對著那些螞蟻來了個大掃蕩。大概是太久沒有小便了,李瑞源的小便滿滿地順著那一大圈子流著,過了沒多久,便有黑乎乎的螞蟻浮了出來。這樣,那些螞蟻好像找到了新的出口,都紛紛地往外奔走。李聰和李明看了李瑞源這一壯舉,笑得要彎下腰來。沒想這一笑,他們兄弟倆卻變得渾身無力,好像是誰抽走了他們的骨頭一樣。只要一放開繩子,他們就會癱軟下來。這時的李聰李明兄弟真的期盼著李瑞源能笑出聲來,即使是那么一個瞬間,即使是一絲絲的笑意,他們期待著那一絲絲的笑意劃過李瑞源的臉。
這個讓他們兄弟站了近三個小時的游戲就該結(jié)束了。
李瑞源跑了,他跑過了那條彎彎曲曲的田埂,他好像要去辦急事一樣地跑過了那條田埂。過后,李瑞源就像是隱在西瓜葉子里的瓜,幾乎沒有再直起腰來。
李明看著那跑動的背影說,哥,我們是不是輸了,要是輸了,我們就不要再撐下去,我們也走吧!李聰說,唉,我也想走呀,可我們怎么走呢,我們的手是不是被綁了。即使李瑞源笑了,我們贏了,又能怎么樣呢?我們已經(jīng)被綁在這里,是不是我們太呆傻了?一時,李聰兄弟心里涌起了被欺騙的感覺。那種感覺讓他們想起了自己的爺爺和父親。要是他們現(xiàn)在出現(xiàn)在這片瓜地里,或是從外邊那條鄉(xiāng)村機耕道走過也好,他們就能喊住他們。或是父親那些父母官呢,他們又去了哪里呢,他們怎么不下鄉(xiāng)來視察農(nóng)村工作呀!要是他們看了這個明晃晃的游戲,他們一定會把李瑞源抓起來,一定會判他綁架罪什么的。到時候,他們就可以跟這些父母官說情,讓他們放了李瑞源。說他們只是在做游戲。是他們自己愿意被綁的,不關(guān)李瑞源的事情。最后,兄弟倆同時想起了警察,想起了110,想起了落在爺爺家里的手機。
兄弟倆說著說著,就不知不覺地昏睡過去了。頭靠在龍眼樹上,嘴還是不停地動著,似乎在說著夢話。
直起腰來的李瑞源深深地呼了一口氣,好像做了件特大的事情一樣。他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他的瓜地矮了許多,那些白白胖胖的西瓜一反常態(tài),都爭著露出肥厚的身子。又是一個豐收年呀。就在剛才,他一蹲到瓜地里,就開始忙碌,忙著剪去纏繞在一起的瓜蔓。他的勞動就將成為另一種收獲。吳水花該不會再責(zé)怪他了,這些西瓜足夠?qū)崿F(xiàn)他幾年前就認定的理想,今年一定有利潤,一定能把自己的婚事辦了。其實,這是很簡單的事情,沒有錢也能辦完婚事的。只是吳水花的父親不同意,要讓他們也要風(fēng)光風(fēng)光。
就讓他們風(fēng)光一回吧,人活著也是為了這,如果都不花錢,還要掙錢做什么?
一想到錢,李瑞源突然間就失去了主心骨,一個勁地往龍眼樹下奔跑。他知道,這下他完了,樹底下還有倆兄弟呀,他們一定會餓昏了。于是他一邊跑,一邊拿手機看看時間,唉,已經(jīng)過去四個小時了。
兄弟倆軟下來了,靠在龍眼樹下。他們的臉色煞白,李瑞源從來就沒有看見過這么白的臉色,他想他們倆是不是死了?李瑞源害怕了,他想到了逃跑。他剛跑出沒幾步路,就被自己割下來的瓜蔓纏住了,一個跟斗摔得他清醒了許多,他發(fā)現(xiàn)手里還抓著手機。他撥打了110。
收瓜的老板一路緊追慢趕,太陽已經(jīng)快下山了,他才趕到李瑞源的瓜地。滿地的西瓜呀,那么肥大的西瓜呀,不愧是李瑞源噢。這回他可又要發(fā)了一筆小財了。老板一看,不見李瑞源,就忙著打手機,手機卻關(guān)了,嘟嘟地響個不停。這是怎么了,剛剛還催得緊呢,怎么就不見人影呢?老板只得在龍眼樹下坐下來,他要等待,這是次發(fā)財?shù)臋C會,他不能錯過。
在鎮(zhèn)上的警務(wù)室,李瑞源的手機就被關(guān)了。他原想給吳水花說說。但民警說,現(xiàn)在不行了,讓他好好呆著。要是那倆孩子有什么事情,你看你還能說什么說的,你的心被狼叼走了不是?敢對那么小的孩子下手,況且他們的爺爺、他們的父親是誰,你能不知道,他們能放過你嗎?你這個大呆子。民警在一邊數(shù)落著,一邊忙著接電話。放下電話時,民警的臉上像云朵一樣笑了。唉,好險呀,那倆小子沒事了,只是餓得過頭了?,F(xiàn)在已經(jīng)醒了,正在搶著吃面條呢。
李瑞源看見民警笑得那么開心,也跟著打了個哈哈,但是那哈哈是那么的枯干,連李瑞源自己聽了都覺得別扭。
民警給李瑞源倒了杯水說,好好喝水,別把自己也弄昏了,據(jù)說,你也快一天沒有吃飯了吧!
太剛快下山的時候,李瑞源還是被送往縣城的看守所。李瑞源快離開鎮(zhèn)上時,他回頭看了一會兒。他發(fā)現(xiàn)那棵龍眼樹下面停了一輛高高大大的車,那是瓜販子的車,這他很熟悉的。只是他的瓜地靜得很,那些瓜是看不到了,迷迷糊糊一大片。
瓜販子左等右等不見李瑞源的影子。有幾個小孩子跑過來時,他一問,說是李瑞源被民警帶走了。他原想自己動手把瓜裝上車,等見了李瑞源后再給他錢也無所謂的,西瓜運出去要緊。沒想,他抱了沒幾個瓜,手就酸痛得不行了。他正想走人,卻走來了兩位民警,說,你是買瓜老板吧,等等,我們來幫李瑞源賣瓜吧,原來多少錢就多少錢,一分錢也不能少的。
剛開始只有他們?nèi)嗽诿χ?,后來人就慢慢地多了。有李聰兄弟的爺爺,吳水花的父母,后來又來了些小孩子和老人家?/p>
買瓜老板笑了笑說,民警同志,你這村上怎么就都是老人小孩子呀,年輕人真的都到城里打工呀?民警只得無奈地點點頭。吳水花的父親看了,說了句,誰還像瑞源這小子,就知道守著自己的瓜地,連自己的女朋友走了也不管不顧的。李聰?shù)臓敔斏碜庸沁€很硬朗,他一邊裝瓜,一邊想著自己的心事。說真的,他心里空空的,也不知道跟他們接什么話頭,他一個人默默地裝著瓜。
瓜裝完了,月亮也出來了,滿滿的一個天空,銀白銀白的。
一個月后,李瑞源回來了,白白胖胖的,像自己種的西瓜。他站在龍眼樹下面,眼前的瓜地已經(jīng)很荒蕪了,還長滿了濃郁的雜草。他坐在那墩石頭上,看著那些雜草就心痛。從那些雜草下面,他好像又看見了隱匿著的西瓜。他抬起頭來卻看見,瓜地里走來了兩位民警。他的臉微微地有些發(fā)紅。他知道,那民警已經(jīng)給他打了電話,說是給他送瓜錢來的。
太陽很大,民警的影子被拉得好長。李瑞源心想,要是現(xiàn)在有西瓜就好了,他一定切出最好的西瓜,那瓜一定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