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50代末到60年代初,為了糾正日益滋長和蔓延的文藝工作中“左”的錯誤,周恩來多次發(fā)表講話。其中,1959年5月3日所作的《文藝工作也要“兩條腿走路”》的講話、1961年6月19日《在文藝工作座談會和故事片創(chuàng)作會上的講話》和1962年2月17日在《對在京的話劇、歌劇、兒童劇作家的講話》,堪稱是周恩來糾正文藝工作中“左”傾錯誤的三篇代表作。
倡導“文藝工作也要‘兩條腿走路’”,“要從思想方法上學會‘兩條腿走路’”
從1958年11月開始,毛澤東主持召開了一系列會議,著手糾正已經(jīng)覺察到的“大躍進”和人民公社化運動中的“左”的錯誤。周恩來以此為契機,將糾“左”工作延伸到文藝領域,及時清理和糾正文藝工作中的“左”的錯誤。為此,1959年5月3日,他特地邀請部分文藝界的全國人大代表、政協(xié)委員和部分在京的文藝界人士,在中南海紫光閣舉行座談會,發(fā)表了《文藝工作也要“兩條腿走路”》的重要講話。
講話中,他針對當時“左”的指導思想在文藝工作中的種種表現(xiàn),深刻論述了正確認識與處理文藝問題的十大關(guān)系,并從辯證唯物主義思想方法和工作方法的角度,提出文藝工作也要“兩條腿走路”的方針。他說:“‘兩條腿走路’就是對立的統(tǒng)一……這是我們的哲學思想,也是我們的工作方法。這本來是老問題了,但在實際工作中,我們的一些同志總是強調(diào)某一方面,變成一條腿。一條腿走路,難免就要跌跤。比如,我們的總路線是鼓足干勁,力爭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設社會主義,在速度方面要大躍進,但躍進也有一個限度,有一定的可能性,超過這個限度,就不可能了?!?/p>
周恩來用“兩條腿走路”這個形象的比喻,強調(diào)要糾正實際工作中“一條腿走路,難免就要跌跤”的錯誤,必須堅持“兩條腿走路”的方針。接著,他圍繞“文藝工作也要‘兩條腿走路’”這個主題,講了10個問題,即十大關(guān)系:一、既要鼓足干勁,又要心情舒暢;二、既要力爭完成,又要留有余地;三、既要有思想性,又要藝術(shù)性;四、既要浪漫主義,又要現(xiàn)實主義;既要有理想,又要結(jié)合現(xiàn)實;五、既要學習馬列主義,又要和實際相結(jié)合;既要學習政治,又要和生活實踐相結(jié)合;六、既要有基本訓練,又要有文藝修養(yǎng);七、既要政治掛帥,又要講物質(zhì)福利;八、既要重視勞動鍛煉,又要注意身體健康;九、既要敢想、敢說、敢作,又要有科學的分析和根據(jù),把客觀的可能性與主觀的能動性結(jié)合起來;十、既要有獨特的風格,又要兼容并包(或叫豐富多彩)。獨特風格是主導的……總之,要從思想方法學會“兩條腿走路”。
周恩來的講話,針對性很強,對當時的文藝工作具有極強的指導性。
他的這篇講話醞釀已久。此前,他在北京醫(yī)院住院治療痔瘡時,就已經(jīng)在思考如何糾正文藝工作中“左”的錯誤了。當時,他還約見了文藝界的陳荒煤、陳鯉庭、沈浮、鄭君里、趙丹、張瑞芳等,躺在病床上同他們商談文藝工作糾“左”的問題。他手里攥著紙條,不時地看著紙條說:通過各種會議,我發(fā)現(xiàn)我們許多部門的工作有一個共同的問題,就是不會“兩條腿走路”。他認為“兩條腿走路”,這是做一切工作的規(guī)律,就是對立面的統(tǒng)一。毛主席運用這個方法非常熟練?!皟蓷l腿走路”,去體會一下,就像小孩子開始學走路一樣,一開始總是走不好的。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要學會“兩條腿走路”,都要設想一下對立面,否則就容易有片面性。尤其藝術(shù)作品,是精神產(chǎn)品,有一個指頭的錯誤,就會引起不同的意見。接著,他就文藝創(chuàng)作中如何堅持“兩條腿走路”,談了許多意見。
周恩來5月3日這篇切中時弊的講話,是在繼續(xù)“大躍進”的形勢下講的。盡管講話的內(nèi)容全面、周到,無 懈可擊,但在隨之而來的“反右傾”運動的沖擊下,這篇講話后來沒能在實際工作中得到貫徹執(zhí)行。當時,各部門、各地的反映相當冷淡。文化部黨組怕這個講話影響“大躍進”的情緒,竟然不讓向下傳達;中共上海市委第一書記柯慶施也只批準在20人左右的創(chuàng)作人員中進行傳達。
由此可見,當時“左”的阻力多么大!
強調(diào)“我們要造成一種民主風氣”,“藝術(shù)是要人民批準的”
1959年廬山會議后,中共中央在全黨范圍內(nèi)開展“反右傾”斗爭,“左”的錯誤又有新的滋長和蔓延。直到1961年上半年,開始貫徹執(zhí)行“調(diào)整、鞏固、充實、提高”的方針,在全面調(diào)整國民經(jīng)濟的同時,科技、教育、文藝等部門也隨之調(diào)整政策,糾正更加嚴重的“左”的錯誤。周恩來不失時機,從文藝工作入手,深入調(diào)查,了解情況和問題,認真研究調(diào)整文藝政策和改進領導文藝工作的措施。
在周恩來的指導下,1961年6月8日至7月2日,中共中央宣傳部在北京新僑飯店分別召開文藝工作座談會和故事片創(chuàng)作會議。會議期間,周恩來不僅閱看了大量的有關(guān)文字材料,還深入到會議代表中,做了3天調(diào)查研究。
6月8日,周恩來觀看北京人民藝術(shù)劇院演出的話劇《雷雨》,并同夏衍、曹禺以及這個劇的導演、演員座談,強調(diào)不要因為趕任務而降低戲劇的質(zhì)量。他說:“‘大躍進’這幾年有時因指標定得偏高,超過了可能實現(xiàn)的標準,往往也就影響了質(zhì)量。1959年,人民藝術(shù)劇院完成了900多場演出任務,這是好事。我記得在新年晚會上我還舉杯為你們祝賀過。但是,不能長期處于趕任務的狀態(tài),不然既影響了戲的質(zhì)量,也會影響你們的勞逸結(jié)合。今天只是提出要求,不是責怪你們,首先是領導上對這個問題重視不夠。希望拿這個戲做個例子,在已有的成績上,進一步提高質(zhì)量,現(xiàn)在各條戰(zhàn)線上都提出貫徹‘調(diào)整、鞏固、充實、提高’的八字方針,你們?nèi)怂噹€頭,從這方面多做些工作?!?/p>
6月16日晚,周恩來接待完外賓后,來到新僑飯店,看望文藝工作座談會和故事片創(chuàng)作會議的與會代表,并同他們交談。那晚,多數(shù)代表觀摩電影去了,黃宗英因低燒沒去。趙丹在飯店樓梯口遇見周恩來,陪著來見黃宗英。趙丹又叫了陳荒煤、丁一、陳鯉庭、沈浮等代表。他們在周恩來面前無拘無束,有說有笑,講了一些缺乏藝術(shù)民主和違反藝術(shù)規(guī)律的事例,談論如何加強和改善對文藝工作的領導。周恩來聽得很認真,不時插話提問。
黃宗英說:“總理,在會上各組討論都涉及藝術(shù)規(guī)律問題。我有個意見,不知該說不該說?”周恩來立即回答:“想到就說唄!”黃宗英接著說:“我們電影這一行誰都有發(fā)言權(quán),而藝術(shù)家本身的發(fā)言權(quán)……就難說了。我們是不怕文責自負、戲責自負的,老實說,歷次運動也沒人替我們負??晌覀児ぷ鞯臅r候,負責的人……好像太多了,大家管這種現(xiàn)象叫‘婆婆多’。我們的黨——各級黨委,究竟以什么方式、怎樣來領導劇本創(chuàng)作、領導藝術(shù)生產(chǎn),我們認為應該研究、討論?!?/p>
隨后,黃宗英講了圍繞她創(chuàng)作的電影劇本《好當家》“五個書記掛帥”的例子?!逗卯敿摇芬笏茉煲晃还琰h委書記的光輝形象,是中共上海市委交給上海電影局的重點劇目、重大題材。所謂“五個書記掛帥”,就是為搞這部電影創(chuàng)作,中共上海市委第一書記親自過問,中共上海電影局黨委第一書記和所涉及縣的縣委第一書記、公社第一書記層層掛帥抓,電影廠書記親自坐鎮(zhèn)抓。黃宗英說:“我們那劇本,生活底子薄,五個書記掛帥,也養(yǎng)不出‘胖娃娃’?!?/p>
他們還向周恩來反映,會上對《達吉和她的父親》是小說好還是電影好、什么是“人性論”等爭論很熱烈。當時,會議組織者根據(jù)與會代表要求,給每人發(fā)了一本小說,對照電影開展討論。周恩來伸出手來對陳荒煤說:“能發(fā)給我一本書嗎?”趙丹把自己的那本給了他。黃宗英輕聲囑咐趙丹:“你別把畫得亂七八糟的書給總理?!敝芏鱽硇χf:“我倒很愿意研究阿丹的意見?!闭勗捴钡缴钜?,周恩來才離開賓館。
6月17日,周恩來又來到會上,找與會代表談話,調(diào)查、了解會議情況和聽取藝術(shù)家們的意見,研究改進對文藝工作領導的問題。
在周密調(diào)查的基礎上,6月19日,周恩來在文藝工作座談會和故事片創(chuàng)作會上發(fā)表了長篇講話。在“引言”中,他著重講了改進領導作風,發(fā)揚藝術(shù)民主的問題。他說,發(fā)揚藝術(shù)民主,實質(zhì)是在文藝工作中實行社會主義民主,具體來說,就是要求各級領導要形成民主作風。
為此,他尖銳地批評“一言堂”的錯誤做法。他說:“現(xiàn)在有一種不好的作風,就是民主作風不夠?!薄爸辉S一人言,不許眾人言,豈不成了‘一言堂’么?‘一言堂’從何來?是和領導有關(guān)的。所以我們要造成一種民主風氣。我首先聲明,今天我的講話允許大家思考、討論、批判、否定、肯定?!谎蕴谩f出一句話來就百分之百正確,天下沒有這種事情。”
在談到營造民主風氣、發(fā)揚藝術(shù)民主時,他說:“我們要造成民主風氣,要改變文藝界的作風,首先要改變干部的作風;改變干部的作風,首先要改變領導干部的作風;改變領導干部的作風,首先從我們幾個人改起”?!懊裰髯黠L必須從我們這些人做起,要允許批評,允許發(fā)表不同的意見?!薄拔蚁M@次會議能夠收到這樣的效果,首先從我們領導者改起,提倡這種正確的風氣。”
周恩來還嚴厲批評了“五子登科”的“左”的錯誤做法。他指出:“幾年來有一種做法:別人的話說出來就給套框子,抓辮子、挖根子、戴帽子、打棍子。首先是有個框子,非要人家這樣說這樣做不可,不合就不行。有了一個主觀的框子,就據(jù)以去抓辮子。一切從他的主觀主義、片面性、形而上學出發(fā),也不經(jīng)過調(diào)查研究,他主觀以為‘右傾’,就斷定是‘右傾’……先是抓辮子,抓住辮子就從思想上政治上戴帽子,從組織上打棍子。而這些都是從主觀的框子出發(fā)的,是從定義出發(fā)的,那種定義又是錯誤的,并不合于馬克思列寧主義。還有挖根子,一是聯(lián)系歷史。不論講了幾句什么話,都要聯(lián)系歷史檢查,這叫人怎么辦呢?二是聯(lián)系家庭,挖出身的根子?!敝芏鱽硪螅喝秉c錯誤的改正要從領導做起,首先領導上要自我批評,要多負一些責任……這樣就可以解除包袱,框框只有大的,沒有小的了,辮子就不會亂抓了,根子就不會亂挖了,帽子就不會亂戴了,棍子就不會亂打了。就可以使廣大的文藝工作者心情舒暢、意氣風發(fā),使社會主義文藝更加繁榮。
講話中,周恩來響亮地提出:“藝術(shù)是要人民批準的?!彼v述了一個事例,文化部一位副部長到四川說川劇落后。四川的同志不高興了,當時一位同志說:落后不落后要由四川7000萬人去回答、去決定。我看這位同志很勇敢,回答得好!人民喜聞樂見,你不喜歡,你算老幾?“各人有各人愛好,怎能以個人意見作標準呢?藝術(shù)是要人民批準的。只要人民愛好,就有價值。不是反黨、反社會主義的,就許可存在,沒有權(quán)力去禁演。藝術(shù)家要面對人民,而不是只面對領導。”“藝術(shù)是要人民批準的”這個科學論斷,深刻揭示了文藝工作中領導、作家、人民群眾三者之間的辯證關(guān)系。
在6月19日的講話中,周恩來還反復強調(diào)要重視精神產(chǎn)品生產(chǎn)的特點,尊重藝術(shù)規(guī)律。他認為,精神生產(chǎn)是不能限時間、限數(shù)量的。過高的指標,過嚴的要求,有時反而束縛了精神產(chǎn)品的生產(chǎn)。他說:“文藝同工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一樣,有它客觀的發(fā)展規(guī)律。當然,文藝是精神生產(chǎn),它是頭腦的產(chǎn)物,更帶有復雜性, 更難把握。”提出要正確地認識和處理數(shù)量和質(zhì)量、原料和加工、思想和業(yè)務、批評和討論之間的辯證關(guān)系。他說:“任何藝術(shù)不掌握規(guī)律,不進行基本訓練,不掌握技巧,是不行的”,“要掌握基本規(guī)律,要加強基本訓練?!痹谥v話快要結(jié)束時,周恩來希望大家都來研究規(guī)律。他說:“總之,各種事物都有它的客觀規(guī)律,藝術(shù)也一樣。要認真加以研究,加以摸索,許多經(jīng)驗要加以總結(jié)。希望在這次會議后,大家都來研究規(guī)律,但也不要搞出許多框框來?!?/p>
對于周恩來的這篇講話,與會文藝家反應熱烈,衷心擁護。上海電影制片廠導演徐桑楚,把這篇講話比喻為“打了個驚雷”,“是文藝戰(zhàn)線上的反‘左’綱領”。《達吉和她的父親》小說和電影劇本作者高纓認為,周恩來的這篇講話“是我國社會主義時期文藝工作綱領性的文獻”。它打破了當時文藝創(chuàng)作中的許多禁區(qū),解除了文藝家們的思想束縛,他們精神振奮,心情舒暢,紛紛表示要為繁榮社會主義文藝事業(yè)作出新的貢獻。但是,會后“左”的干擾仍很嚴重。上海電影制片廠黨委書記丁一回憶:“參加這次會議,聽了總理講話后,我心里亮堂了許多。一心一意想回來把工作抓起來?;氐缴虾#以谝淮未髸舷虼蠹艺劻俗约簠⒓訒h的體會,同志們都熱烈鼓掌表示歡迎。可是,會后有人卻冷冷地對我說,‘你太過分了’。接著,各種各樣的禁令又一道一道下來了:不準認真?zhèn)鬟_,不準認真執(zhí)行,不準討論……”可見,當時文藝工作仍然被“左”的陰霾籠罩著。
要求“第一要解放思想,第二要來個否定之否定”,“敢想、敢說、敢做”
1962年初,中共中央在北京召開的“七千人大會”,為糾正文藝工作中“左”的錯誤,提供了一個有利的機遇。
在周恩來的指導下,文化部和全國劇協(xié)籌備召開話劇、歌劇、兒童劇創(chuàng)作座談會,落實“七千人大會”精神,調(diào)整文藝政策,總結(jié)經(jīng)驗教訓,增強團結(jié)。在籌備會議期間,全國劇協(xié)的張穎前來向周恩來匯報籌備工作情況。當時,周恩來和陳毅正在中南海紫光閣參加文藝晚會,見到張穎,他忙問:“有什么事嘛?”聽了張穎匯報后,他哈哈大笑,對身旁的陳毅說:“陳老總,你是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呀!”張穎疑惑地看著周恩來,不知他們笑什么。周恩來對張穎說:“陳老總老早就想到文藝界的情況不應該繼續(xù)了,開個會是好意見嘛。你好好向陳老總匯報一下,到開會時,陳老總還要去作報告呢!”張穎說:“陶鑄同志歡迎大家到廣州去開會?!敝芏鱽砀吲d地說:“既然陶鑄同志歡迎你們?nèi)V州,你們可以去。但準備工作要充分,你們應該把全國劇作家的情況,以及各級領導的情況,作個比較詳細的調(diào)查。問題搞清楚后,再來向我匯報一次。”
遵照周恩來的要求,文化部和全國劇協(xié)組成了幾個調(diào)查組,分赴幾個大區(qū)、省、市調(diào)查研究。各調(diào)查組相繼發(fā)現(xiàn)文藝界“左”的錯誤仍很嚴重。如:有些劇作家受到錯誤的批判;有的文藝問題被當作政治問題處理;有的人民內(nèi)部矛盾被當成敵我矛盾處理;有的領導人缺乏藝術(shù)民主,違反藝術(shù)規(guī)律,瞎指揮,簡單粗暴……周恩來看了這些調(diào)查材料,感到問題嚴重,必須抓緊解決。在張穎再次匯報會議籌備工作情況時,他說:“你們?nèi)V州,請陳老總打頭炮。會上大家可以暢所欲言,造成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氣氛,振奮一下人心?!?/p>
周恩來決定,先召集在北京的話劇、歌劇、兒童劇的劇作家們開個會,通通氣,作個動員。于是,1962年2月17日,100多位在京的劇作家應邀來到中南海紫光閣。他們中的一些人回想兩年多前也是在這里,周恩來講過文藝工作要“兩條腿走路”的問題,盡管那次講話遭到一些人的無理責難,但他當年的聲音仍然激勵著劇作家們。這次講話一開始,周恩來頗有感慨地說:“1959年5月3日,我在紫光閣講了一次話,談了文藝工作‘兩條腿走路’的10個問題。今天講話,情況與那次有點變化了。那次我也是被戴了‘帽子’的。有些黨委就不準傳達我的講話。今天我看了上次講話,內(nèi)容基本上是正確的。”
在講話中,周恩來首先充分肯定了近3年來劇作家們的創(chuàng)作成就。他指出:1958年、1959年、1960年,話劇、歌劇、兒童劇、電影方面,產(chǎn)品很多,創(chuàng)作繁榮,打開了一個新局面。“這時候的特點是,敢于厚今薄古,敢于面向前途,增強了民族自信心,敢于批評外國的、舊的、不好的東西?!薄斑@是新的氣象。不要因為……有缺點,把成績低估了。這次座談會,可以先從這方面想想?!?/p>
接著,周恩來著重分析了近幾年來文藝工作中存在的一些問題。他說:“文藝工作上的缺點錯誤,大多數(shù)是由執(zhí)行總路線的具體工作上的錯誤派生出來的,但也有文藝工作本身的原因、主觀上的原因。文藝上的缺點錯誤表現(xiàn)在:打破了舊的迷信,但又產(chǎn)生了新的迷信。舊的迷信應該打破,如厚古薄今,迷信外國等等。但又產(chǎn)生了新的迷信,如今的一切都好,古的一切都壞。這違背了毛澤東思想。新的東西哪里來的?中國一切好,外國一切壞,罵倒一切,這又犯了另一個片面性,又回到義和團時代了……怎么能以今天的尺度去要求那個時代的作品呢?任何時代都有它的局限性?!笾暯?,亦猶今之視昔’。我們今天也有局限性……這幾年樹立了許多新偶像、新迷信,框框很多……新的迷信把我們的思想束縛起來了,于是作家們不敢寫了,‘帽子’很多,寫得少。但求無過,不求有功?!?/p>
他說,曹禺是有勇氣的作家,是有自信心的作家,大家很尊重他。但他寫《膽劍篇》也很苦惱。他入了黨,應該更大膽了,但反而更膽小了。謙虛是好事,但膽子小了不好。入了黨應該對他有好處,要求嚴格一些,但寫作好像反而有了束縛。周恩來說:“我所以舉曹禺同志為例,因為他是黨員,又因為他是我的老同學、老朋友,對他要求嚴格一些,說重了他不會怪我。過去和曹禺同志在重慶談問題的時候,他拘束少,現(xiàn)在好像拘束多了。生怕這個錯,那個錯,沒有主見,沒有把握,這樣就寫不出好東西來?!?/p>
周恩來這番言詞懇切的話,使在座的劇作家們無不為之動容。在這里,周恩來鄭重提出:為了破除新的迷信,在廣州會議上,“第一要解放思想,第二要來個否定之否定”,“敢想、敢說、敢做”。
在講到如何領導戲劇、電影工作的問題時,周恩來認為,黨委應該領導一切,統(tǒng)帥一切,但不要包辦一切。黨委如果不發(fā)揚民主,就不是好黨委。黨委沒有群眾的基礎,怎能鞏固黨的領導?要聽進批評,不要怕批評。批評不會損害威信?!皠偛耪f的那些框框、新迷信,就是從黨委的批評來的。這個不能寫,那個不能寫,還要給人家戴‘帽子’:右傾,保守。這樣很多作品就成了公式化、概念化、庸俗化的東西了”。周恩來誠懇地說:“政策上的偏差,中央負第一位的責任,省、市負第二位的責任。不能夠怪一個單位的黨委。但有的問題黨委要負責。有的黨委確是粗暴的,那要他非改不可。運動中有偏差,我們代表黨向大家道歉?!?/p>
關(guān)于時代精神問題,他認為,不能把時代精神完全理解為黨的政策、黨的決議。時代精神也只能通過時代的一個側(cè)面表現(xiàn)出來。只要按照歷史唯物主義,合乎那個時代就行?!皶r代精神——一個寫時代,一個寫歷史,一個寫理想。理想要有科學根據(jù),不是烏托邦,既要有科學根據(jù),又要藝術(shù)化。不能被時代精神拘束了,對時代精神要作廣義的了解。否則,你就不能寫歷史劇、神話劇、童話劇了。如果只把現(xiàn)實生活搬上舞臺,那有什么看頭?”
關(guān)于典型人物問題,他指出,文學作品總是提典型人物,典型人物包羅一切,包括英雄人物。典型不止是一個。不一定每一個戲都搞英雄人物。哪有那么多英雄人物?但要有典型人物。各種人物都可以寫,正面的、反面的、大的、小的,可以有各種典型……針對當時英雄人物要“高、大、全”的錯誤意見,周恩來強調(diào):有人提“高標準”的英雄人物,怎么會有那樣的英雄人物?任何人都有局限性,都不會那么完全。沒有絕對正確的人。英雄人物不許犯錯誤,是新的教條。不是不能寫缺點,問題是怎么寫,是寫缺點多還是寫正確的東西多。關(guān)于感情和理智的問題,說是英雄不能哭,也是新的教條。
關(guān)于寫人民內(nèi)部矛盾問題,針對當時“寫人民內(nèi)部矛盾不要太尖銳化”的說法,他指出:如果寫現(xiàn)代劇,更多的還是寫人民內(nèi)部矛盾,不能避開它。因為是人民內(nèi)部矛盾,就說是不要太尖銳化了,就說是小矛小盾,有矛無盾,有矛盾無沖突。這些條條怎么能成立?有矛無盾,還有什么戲?那就是無的放矢,放空炮。這就把自己束縛了。要敢于寫人民內(nèi)部矛盾,肯定正面的東西,批判錯誤的東西。要寫偉大的成績,但錯誤的東西也要批判。
關(guān)于生活真實、歷史真實與藝術(shù)真實問題,周恩來結(jié)合“大躍進”中的高指標、浮夸風等現(xiàn)象,作了精辟的論述。他說:“作家不可能熟悉歷史的各個方面、時代生活的各個方面。他一定有局限性?!比绻迅咧笜?、浮夸風寫進了作品,這不能怪作家。上面有要求,報紙都登了。有些事當時我們不相信,可是都照了像了。作家寫了,怎能怪他。文化部要把這個問題一口承擔下來,一筆勾銷。今后要使作家去了解真實的情況,要給他機會,讓他訪問全面,要他如實反映。另一方面,作家也要把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的觀點建立起來,把世界觀搞好。“作家要有自己的水平,作家要很好地掌握,要能把時代的特點抓到,把歷史的真實抓到,把藝術(shù)的真實抓到?!?/p>
周恩來的這篇重要講話,針對當時文藝工作中存在的“左”的偏向,運用科學的辯證的觀點,分析、批判新的迷信,解除了文藝家們的思想束縛,為開好廣州會議奠定了思想基礎。后來,在廣州召開的全國科技工作會議和話劇、歌劇、兒童劇座談會上,周恩來作了《論知識分子問題》的報告,糾正了在知識分子階級屬性問題上“左”的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