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嬸指著我的臉,又指指一只最大的、白里透紅的蘋果說,瞧你的氣色多好,跟這蘋果沒什么兩樣。大嬸很風(fēng)趣,我知道她在恭維我,可是聽了這話,縱然我的面皮如松樹皮般粗糙,心頭也難免一喜。這是大嬸促銷的手段,我不買她的水果就有點不好意思啦。
水果攤擺在進菜市場的入口處,長年累月,大嬸在此處坐如磐石。她告訴我,她家就在附近的郊區(qū)農(nóng)村,兒子讀大學(xué),丈夫病歪歪的,做不了什么事。見了面,她就說,我兒子畢業(yè)就好了,像你一樣成為“國家人”就好了,我就不用在這里日曬雨淋賣水果了。我心生同情,打趣說,您兒子將成國家棟梁,到時候你就專門給兒子買水果啦!我把“買”字說得很重,大嬸的老臉樂得像一個紅富士。
可是,后來的發(fā)生的事,讓我覺得大嬸遠(yuǎn)非我想像的簡單。一次,我看她用塑料袋裝了一袋蘋果硬是塞給城管。還說了一大堆恭維的話,表情是諂媚的。我見了很自卑,連賣水果的大嬸都比我城府深,我總把所有人都想像得很單純,其實單純的正是我自己。
一個月前的一個早晨,我買菜回來。路過大嬸的攤位,正好遇上她與一位賣菜的農(nóng)婦發(fā)生爭執(zhí)。嗓門很大,模樣兇狠,與日常和善樂呵的大嬸判若兩人。兩位都是在生活底層掙扎的人,我走過去,心里有些難過,想到了當(dāng)年阿Q與小D、王胡的那場“戰(zhàn)爭”。
從此,我不再去她那里買水果了。一天,大嬸叫住了我,夸我長得氣派穿得體面。我直截了當(dāng)說,我不再買您的水果了,您對那位賣菜的那么兇……
大嬸很長時間地沉默,很委屈地說,你不買我水果不要緊,話得說。她說,孩子,我沒做生意在農(nóng)村的時候,你去四里八鄉(xiāng)打聽打聽我是什么樣的人,我心善得連螞蟻都怕踩死,現(xiàn)在你讓我怎么辦?像你這樣蘋果香蕉一買就是十斤,這樣的主顧我得奉承著;像城管那樣狠的,一腳就能將水果攤掀翻的,我得巴結(jié)著;像賣菜的那樣和我爭地方的,我不兇狠,生意就沒法做,我也知道她是苦人也心疼啊……
生活是一雙無形之手,威力無邊,而人生像一塊泥巴。這雙手不停地揉捏著泥巴,終究會捏出一個人生存環(huán)境所要求的模樣。
歸雁生 摘自2008年4月7日《雜文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