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手戰(zhàn)“海狼”

[作者小傳]

杰克·倫敦(1876-1916)是我國讀者熟悉并喜愛的美國現(xiàn)代著名作家。他出身于一個平民家庭，由于其養(yǎng)父經(jīng)營不善，因此杰克·倫敦的童年生活極為貧苦。據(jù)他的《自傳》記載，8歲的小杰克就當(dāng)了牧童，在繁重的勞動之余才有機會學(xué)習(xí)。盡管學(xué)習(xí)和生活的條件極為惡劣，但求知的渴望一直激勵著杰克，倫敦認(rèn)真讀書。在不滿9歲的時候，他就熟讀了華盛頓·歐文的名著《阿爾罕伯拉》。11歲時，杰克，倫敦離開家鄉(xiāng)的牧場來到了加州的奧克蘭市，一邊當(dāng)報童維持生活，一邊在奧克蘭的免費的公共圖書館里如饑似渴地閱讀所能借到的每一本書。由于缺乏運動和營養(yǎng)，杰克·倫敦患上了初期佝僂病。接下來的5年間，他一邊工作一邊讀書，從事過許多不同的工作。

16歲以后，杰克·倫敦開始從事一些具有冒險性質(zhì)的工作：到捕海豹船上當(dāng)水手、在工廠里當(dāng)工人，既做過食居不定的流浪漢，也當(dāng)過伯克利加州大學(xué)的學(xué)生，甚至還到北極圈附近淘金。雖然他在這期間始終飄泊不定，但豐富的閱歷，尤其是流浪期間蹲監(jiān)獄的經(jīng)歷，使他形成了一個極為堅定的信念：在美國這種以強欺弱、以大壓小的國家里，要獲得有尊嚴(yán)的生活，就必須做個強者，跳出社會的底層。

在淘金失敗返家養(yǎng)病的日子里，他摹仿英國作家吉卜林的紀(jì)實筆法，將自己在北極圈附近淘金時的見聞寫成短篇故事，寄往全國各地的報刊。在遭受數(shù)百次退稿后，他的文章終于被一家報刊采用了。繼而有位出版商購買了他的第一部北方故事集，該書出版后銷路極好，使杰克。倫敦一夜成名。

不久，杰克·倫敦又陸續(xù)出版了兩本北方故事集，其中《白牙》(又譯作《雪虎》)是一部膾炙人口的動物小說，描寫了淘金者、獵人、獵狗甚至野狼一起與惡劣的自然環(huán)境頑強搏斗的動人故事?！痘脑暮魡尽芬彩且徊扛腥酥辽畹膭游镄≌f，作品描寫大狗巴克勤勉做事、盡忠主人的曲折經(jīng)歷。在經(jīng)歷主人被殺的慘劇后，它響應(yīng)荒原的呼喚，拋棄人性，回歸獸性，率領(lǐng)一群野狼在原始密林中尋覓食物。

此后的13年間，杰克·倫敦筆耕不輟，共出版了48部作品，平均每天寫1000多字，每周寫6天。他的作品幾乎無一例外地成為當(dāng)時歐美兩地的暢銷書。

[故事梗概]

《海狼》是杰克·倫敦的著名作品之一。這部問世于1904年的長篇小說是以杰克·倫敦年輕時的海上經(jīng)歷為基礎(chǔ)寫成的。小說寫的是一位有教養(yǎng)的美國青年亨甫萊在他的船沉沒后，被“魔鬼號”船長賴生所救。生性殘暴的船長被人稱為“海狼”，“海狼”賴生對全體船員不講人道，兇殘無比，他強迫亨甫萊到船艙做服務(wù)員。由于無法忍受惡劣的工作環(huán)境和非人的待遇，“魔鬼號”船員集體暴動，反抗海狼賴生的壓迫。暴動過程中，大副不慎落水身亡，亨甫萊于是成為新的大副。

不久，“魔鬼號”的船員又救起遭遇風(fēng)暴的四個海難生還者，其中包括一個叫莫德的美貌女子。海狼賴生殘暴慣了，他憑借自己身強力壯欺凌莫德姑娘。危急時刻，文質(zhì)彬彬的亨甫萊拔刀相助，救出了莫德姑娘。亨甫萊和莫德姑娘在兇險的環(huán)境中，相互幫助，相互信任，逐漸產(chǎn)生了愛情。他們兩人乘坐一艘小船逃到一座荒涼的小島上。在那里的一艘破船上，他們看到了“海狼”賴生的尸體。原來，“魔鬼號”上的水手全部背叛了賴生，賴生病發(fā)失明，隨船漂到了島上。最后，亨甫萊和莫德姑娘被海上緝私快艇所救，離開了荒島。

[精彩欣賞]

在變化不定的風(fēng)吹了三天以后，我們終于趕上了東北的貿(mào)易風(fēng)。我不顧膝蓋的創(chuàng)傷，踏上甲板，看見“魔鬼號”乘風(fēng)破浪，飛也似的前進，除了船首三角帆以外，每一張帆都鼓了起來，船后吹來一陣強勁的風(fēng)。呀! 好偉大的貿(mào)易風(fēng)的神力!整天，整夜，第二天，第三天，一天又一天，我們航行著，風(fēng)老是從船后堅定有力地吹來。帆船就自動地行駛著，不要收放帆腳索和絞纜，也不要轉(zhuǎn)動中桅帆，除了把舵以外，水手們什么工作都不用做。到夜里，太陽沒了，帆腳索便松了下來。第二天早晨，帆腳索因為露水潮濕而松弛，就再把它拉緊一些——這樣就得啦。

我們的時速就十海里，十二海里，十一海里，隨時變動著。只要勇猛的東北風(fēng)吹著，就可以在一晝夜之間， 吹送我們二百五十海里的航程。這使我心傷，又使我高興，我們以這樣的速度把舊金山丟在后面，也就是以這樣的速度乘風(fēng)破浪而到熱帶去。天氣一天天熱起來。在六八班的時候，水手們都跑到甲板上，赤了膊，大家在船邊用一桶一桶的水相互沖洗著。飛魚也開始可以看到了，夜里當(dāng)班的爬上甲板，到處去追捕落到船上的飛魚。在早上，湯瑪斯·茂格立治受了充分的賄賂，廚房里便噴出炸魚的美味香氣；倘使約翰生在船首斜桅的前端捕獲那閃耀的美麗的海豚，前后艙就都有海豚肉吃了。

約翰生好像把全部空閑的時間都花在那里，或者在桅頂?shù)母咛帣M行，看“魔鬼號”借了風(fēng)帆之力破浪前進。他兩眼滿是熱情、喜悅，好似失了神地踱來踱去，驚喜地凝視著鼓張的帆、浪花四濺的尾波，看船兒起伏地駛過那浩浩蕩蕩的和我們一同前進的浪濤。

日夜都是“奇觀和狂喜”，我雖然為勞苦的工作忙得沒有工夫，也要偷些難得的閑暇，對那無盡的奇景，夢想不到的奇景，看了又看。上面，青天竟沒有一些兒云斑——青得和大海一樣。在龍骨前端部的下面，是珍珠的綢緞般的顏色和光輝。

天邊圍繞著羊毛般的白云，不變也不動，好像是這純潔的藍寶石天空的銀色背景。

我忘不了那一夜，應(yīng)該是睡覺的時候，我卻躺在前艙的艙頭，俯視“魔鬼號”的益鳥首沖開神怪的浪花。聲音像是幽靜的山谷里的溪流，沖激著滿是蒼苔的石頭一般汩汩作響。這低吟的聲音把我的靈魂引了出去，我已經(jīng)不再是茶房亨甫萊，也不是在書堆里虛度了三十五年的凡·衛(wèi)登了。但是我聽得身后有一種語聲，分明是海狼賴生的語聲，帶著不可搖撼的堅決強硬的聲調(diào)，又帶著對他所引用的詩句贊賞的圓潤的語氣，使我吃了一驚：

啊，熾熱的熱帶的夜，

尾波形成光明的鞭痕，

這時候制服了烈火般的晴天，

平穩(wěn)的船首打著鼾，

溜過鋪滿星辰的海面，

有一條驚慌的鯨魚尾巴搖動光焰。

她的甲胄已被烈日留下創(chuàng)傷，

好姑娘，

她的繩索已因露水而拉緊，

我們沿著舊路，自己的路，

向前的路行駛，

向著長路——

永遠新鮮的路前進。

“喂，亨甫萊?你聽得感動嗎?”在詩句必須停頓的時候，他問我。

我望著他的面孔。他的臉上發(fā)著光，像海一般，兩眼在星光之下閃爍。

“你也會表示熱情，至少應(yīng)該說是使我吃驚的?！蔽依涞鼗卮稹?/p>

“怎的，你這家伙，這是生活!這是生命!”他嚷起來。

“那是不值錢的東西，沒有價值可言?！蔽野阉约旱脑捇鼐此?。

他笑了，這是我第一次聽到他真正喜悅的聲音。

“啊，我無法使你知道生命是什么東西，無法把它放進你的腦袋里。當(dāng)然，生命只有對它自己是有價值的。我可以告訴你，眼前我的生命是很有價值的——對于我自己，是無價之寶。你可以說我估計得太高，然而我卻不得不這樣，因為做估價的是在我身體里的生命。”

他好像在搜索適當(dāng)?shù)恼Z匯來表達他內(nèi)心的思想，終于繼續(xù)說下去。

“你可知道，我胸中充滿一種奇怪的振奮之感，好像古往今來的歷史都在我身上重演出來，好像一切權(quán)力都是我的。我認(rèn)識真理，能夠分辨善惡是非。我的眼光是清晰而遠大的。我差不多可以相信上帝。但是，”他變了語氣，臉上的光也消逝了，“我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其中的環(huán)境是什么呢?這生之歡樂是什么?這生之狂喜是什么?我可以稱之為靈感的東西又是什么?答案要待一個人消化正常，胃脾健旺，食欲振作，一切都健全時才能獲得。這是求生的索取，血液的美酒，酵母的沸騰——使有些人去思考神圣的思想，使有些人去參見上帝，看不到就自己創(chuàng)造一個。就是這么回事，生命的沉醉，酵母的攪動和爬行，那瘋狂地自以為活著的生命的囈語。而且——呸! 到明天我就要像一個醉漢一般償付代價。我將會知道自己終究是要死的，多半是死在海上，受了海的損害，停止我的蠕動而完全隨著海中的腐爛物去蠕動，成為食料，成為腐肉，放棄自己肌肉的一切力量和活動而成為魚類的鰭、鱗和臟腑的力量與活動。呸!呸!美酒已經(jīng)走了味，閃亮的泡沫已經(jīng)化為烏有，這是淡而無味的酒?”

像進來的時候一樣，他突然撇下我，縱身跳到甲板上去，像老虎一般既穩(wěn)重又輕快?！澳Ч硖枴闭谄评饲斑M。我看到益鳥首汩汩地很像是在打鼾，我傾聽它的時候，海狼賴生由極端的得意洋洋很快地一變而為頹喪，慢慢地離我而去了。那時候有一個深水水手從船身中部提起渾厚的男高音的聲調(diào)唱起《貿(mào)易風(fēng)的歌》來了：

啊! 我便是水手們所鐘愛的風(fēng)——

我堅定、強勁，而且忠誠不渝；

他們靠天上的行云，追隨著我，

航過深不可測的熱帶海的碧波。

我隨著帆船，白天又黑夜，

像獵狗在嗅逐它的行跡，

在日中我最有力，但是在月光下，

我還是把帆兒的腹部鼓起。

(陳萍 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