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生下來,家里人確實歡喜了一場,后來這歡喜就慢慢淡漠了。原因是弟弟有先天性語言障礙,到了三歲還不能講話,看了很多醫(yī)生,吃了很多藥,都沒有好轉(zhuǎn),那時候家里還很窮,父親為了弟弟,擱置了生意,結(jié)果很多追債的人走上門,連家里唯一的電器——19寸的黑白電視機也被搬走了。
母親為此十分生氣,甚至對父親說:“算了吧,家里本來就窮得揭不開鍋了,還多一個累贅。”我和哥哥自然懂得母親話里“算了吧”的意思。我緊緊把弟弟抱在懷里,生怕明天早上一起來就發(fā)現(xiàn)家里少了個人,晚上睡覺時,我和哥哥把弟弟夾在中間,緊緊抓著他的手。我想,沒有誰可以把弟弟從我身邊搶走。
五歲的時候,弟弟終于喊出了第一個詞:“爸爸!”父親樂得一下子把弟弟抱了起來。他跑到市中心砍了一斤新鮮肉,回來的時候逢人就說:“我的兒子會說話了,你說我能不高興么!”很多親戚朋友也過來道賀,“都兩年了,我等了整整兩年了。”父親呷了一口啤酒,興奮之情溢于言表。
弟弟很頑皮,每次他看見我在寫作業(yè),總要跑過來在我的本子上畫兩道黑杠,或者畫到我的臉上。我能想象弟弟這幾年不能說話所帶來的壓抑有多重,或許他是在尋找一種發(fā)泄的途徑,這么想的時候我就能釋懷了。
一同玩的時候,總是我出主意,弟弟去約人,我們被街坊鄰居們稱為開福區(qū)的兩個“小混混”。我們會邀上很多同齡的伙伴,分成兩派,然后利用城區(qū)東頭那片廢墟的房屋“廝殺”起來,我們用的“武器”很多,春天玩火槍。夏天玩水槍,秋天玩彈弓槍,冬天就打雪仗,玩得最多的是八路軍和小鬼子的游戲,自然,我年紀大,每次都做八路軍的司令,而弟弟每回都做“小日本”。他常常輸了就不認帳,和大家吵起來,最后只能讓著他,誰叫他最小、最可愛呢?
初中畢業(yè)之后,我進了市區(qū)最好的重點高中,因為學(xué)習(xí)任務(wù)繁忙,我很少回家,但我一直都在掛念弟弟,不知道他過得怎么樣了。有一天晚上,同學(xué)突然跑過來告訴我,外面有人找我。我飛也似的跑出來,看見弟弟在寒風(fēng)中顫抖著,一身衣服被掛得七零八碎的。我心疼地把他抱在懷里,“吃飯了么?”我輕聲問。弟弟搖搖頭,眼睛一下子濕了。我掏掏口袋,發(fā)現(xiàn)這個月我就剩下兩塊硬幣了,我沒多想,馬上跑去買了三個化餅,又端來一碗開水,看著弟弟狼吞虎咽的樣子,我又好笑又好氣,等弟弟吃了飯,我借了個手電筒,和他一起回家,幾個兒時的伙伴聽說我回來了都跑過來耍。閑聊的時候,他們紛紛向我說起弟弟在學(xué)校的表現(xiàn),逃課、打架、不上進,我聽了氣憤得揚起了手板,他們都勸我消消火。
第二天早上吃早飯的時候,隔壁的張大叔一臉怒氣地跑過來。照著我弟弟就是兩耳刮子,說我弟弟跑到他店鋪里偷了兩袋方便面(后來才知道是他自己兒子偷去的)。父親又是道歉又是裝煙、說好話,最終賠了兩塊錢了事。
弟弟吃完了飯,帶著他的籃球悠閑地走了,隔壁張大叔的兒子正在那里等他,他似乎早忘記了剛才那兩巴掌。這一類的事,他是慣了的,我看著弟弟離去的背影,忽然覺得一股寒意涌上胸膛。
(責(zé)任編輯 周亞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