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是棵天然的植物,在方家程心里,我再多的處心積慮都沒從草變成玫瑰。所有的傷口,都會結(jié)痂,這段回憶,是開在傷口上的菩提花。穿過你,前面是艷陽天。
那是7年前,方家程從墻角里跳出來:嗨,葛小洛。我的心怦怦直跳,笑得像個傻妞,歪著頭看他。
他是大名鼎鼎的校籃球隊隊長。
我知道很多女生喜歡方家程,也包括我,我總是裝作漠不關(guān)心的樣子從其他女生的議論里竊取他的消息。
在那個連翹鵝黃滿街的春天,高我兩屆的方家程成了我的朋友。放學(xué)后,他寧愿冒著柳絮過敏的危險也要繞道送我回家。所有人都以為我們早戀了。
我不是方家程的喜歡,沒人知道。我不愿解釋,因為他是我的喜歡。他喜歡我家隔壁的萬小姝。方家程陪我回家,只為和我談萬小姝,他站在樓下仰望,是希望看見萬小姝夢寐般美好的面龐。
可是,萬小姝并不領(lǐng)情,是年暑假,她氣咻咻地來敲門,揚(yáng)著一封信:葛小洛,快看看你的白馬王子都干了些什么?
即將遠(yuǎn)去S城讀大學(xué)的方家程終于再也無法按捺炙熱的愛情,給萬小姝寫了封炙臉燙心的情書,萬小姝把信塞進(jìn)我手里,突然哭了。她也曾是喜歡萬家程的,但她寧肯偷偷嫉妒方家程愛我也不愿他是個腳踏兩船的情場浪子。
其實,我可以向她解釋其中內(nèi)幕的,卻沒有。我不想讓她恍然大悟,激動地擦著滿臉的淚痕幸福地問我:這是真的嗎?
愛情是多么自私,沒人肯把機(jī)會拱手相送。所以,我選擇沉默,任憑方家程的形象在萬小姝心中轟然倒塌。
再遇方家程,已是6年后,在公司餐廳,我顫顫地問:請問,我可以坐在這里嗎?
正埋頭喝湯的方家程用鼻子嗯了一聲,抽張餐紙擦擦嘴角,才抬起頭,上下打量我:剛進(jìn)公司?
我點頭,坐下,內(nèi)心無限蒼涼,他尚是我心頭未了的夢,而他,對面伊人,竟已不識。他更不會知道,我費盡多少周折打探他的消息,又費多少周折擠進(jìn)公司,只為和他在一起。
我默默地吃了勺奶油花菜,偷眼看他,小聲問:不認(rèn)識我了嗎?
他怔了一下,仔細(xì)端量,突然,咧嘴無聲大笑:葛小洛!真是你?
我們聊了很多,萬小姝仿佛已是遠(yuǎn)去的殘夢不再被人提起。未了,方家程說如果我愿意,可以調(diào)進(jìn)他的部門。他已是總裁看重、麾下景仰的業(yè)務(wù)部經(jīng)理,這點能力,還是有的。
我想起了那些落俗的寫字間情事,下屬愛上上司,愛得再真誠都會令人猜忌。6年來,我一個人把愛情養(yǎng)活得干干凈凈,沒必要再兜頭接盆猜忌的臟水。
在電梯口,他要我交換手機(jī)號。
我滿懷柔情地按號碼,他的手機(jī)響得及時,而我聽到的卻是:對不起,您撥打的號碼正在忙……我愣:奇怪,明明沒撥通,你手機(jī)怎么會響?
萬家程匆匆看一眼手機(jī),豎起食指笑了一下,轉(zhuǎn)到一邊接電話,聲音歡快:我剛從餐廳出來,你呢?接著道:不許為了保持身材不吃中午飯……要聽話
我的心,像初學(xué)走路的孩子,跌跌撞撞得遍體是疼,可為什么我還笑得那么溫柔?在他收線后柔聲說:是女朋友吧?
他春風(fēng)滿面地點頭,認(rèn)真問我:你們女孩子都會為了保持身材而虐待自己嗎?
我輕聲說不是所有女孩子都這樣。他說聲噢。皺著眉頭看手表,順手按電梯。我正猶豫著要不要再撥一遍他的手機(jī)號,電梯來了,宿命感突然地襲擊了我。
悲傷的愛情就是,你看見了終點,卻在起跑慢了半拍。
我依然會在餐廳或公司會議上看見方家程,漸漸知道了他女友——纓絡(luò),電視臺記者,人很漂亮,不甘幕后,最大理想是做節(jié)目主持人,為此,我每晚死盯本市新聞,只為驗證方家程說她漂亮是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她不僅漂亮,而且優(yōu)雅。
除了嘲笑自己陰暗,我還能做什么?我盡量避免和方家程碰面,否則,自卑無望會讓我疼。
遇見纓絡(luò),并非我故意。
秋天的傍晚,在一片連體別墅前,戴著墨鏡的纓絡(luò)從一款紅色跑車?yán)锵聛恚笥遗灶櫤笳履R仰望,對著一扇快速洞開又快速臺上的窗子燦然一笑,快步上樓。雖是開關(guān)迅速,我還是看見了一張肥腴的中年男人面孔。
我愣,晃晃頭,拼命想是不是看錯了?不,沒有。她就是我在電視上看見的纓絡(luò)。
我打電話給方家程:忙什么呢?他答無聊。我于是約他吃燒烤看海。
萬家程沒有猶疑,問了地址,20分鐘后就驅(qū)車趕來。我已選了正對著別墅樓道的土耳其燒烤吧,叫了啤酒。方家程進(jìn)來時,我已喝掉一罐五星啤酒,酒是好東西,它可以遮尷尬于無形,可將蓄謀深藏。
我把一罐啤酒放到他面前,內(nèi)心緊張如擂鼓,我鄙視自己的虛偽正義感,不過是為成全自己。方家程利落地干了一罐酒,我故意說:沒想到你真能出來。
怎么說?他揚(yáng)了一下眉毛。
當(dāng)然以為你在家陪美人女友了,哪里顧得上我。
她到郊區(qū)縣做采訪去了,明天才回。他揚(yáng)了一下眉毛。
我嘴里說怪不得呢,心里,卻在為怎樣引他看見纓絡(luò)停在街對面的車而焦躁,伏在桌上說醉了,眼睛直直望向窗外。華燈初上的街,纓絡(luò)的火紅跑車分外扎眼。
終于,他死死盯住街對面的車。
我竭力鎮(zhèn)定的方寸,突然大亂,像在熟人家做賊不巧被提了手腕。低低嘟囔:看上那輛車了啊?那可是女人開的車。
他不動聲色,額上青筋一跳一跳暴起。
我搖搖他的手。他一翻手,把我的手握在掌心里,過了一會,他鏗鏘說:喝酒。
仰頭就灌了一罐啤酒,我有點怕,犀利若方家程當(dāng)然明白女子在什么樣的情況才會向男人撒謊身在異地。
他一罐罐地喝啤酒,什么話都不說,兩眼猩紅。我擔(dān)心的情景沒發(fā)生,方家程目睹著纓絡(luò)滿面殘春地下樓,輕飄飄上車,開車離去,才一拳砸在桌上,啤酒罐稀里嘩啦地滾到桌下。他什么都沒說,我不問。
后來,他拉著我的手,歪歪斜斜地走在街上,突兀間停下來問:葛小洛,你喜歡我是不是?我茫然地看著他,不知該怎樣答,他猛地攬我入懷,兇猛地吻下來,我沒掙脫,然后,哭了,因為我知道,他的吻,不是喜歡也不是愛,而是對纓絡(luò)快意恩仇的報復(fù)。
他帶我回家,野獸一樣帶我上床,而后,沉沉睡去。早晨,在他凝視的目光中醒來,滿臉緋紅。
他嘆口氣,摸摸我的臉:葛小洛……
關(guān)于方家程和纓絡(luò)的后來是怎樣的,我不知,也不問,他只字不提,只在下班后,坐在車?yán)锏任?,拉著我滿街亂跑,沒有目的,像憂郁的美國鄉(xiāng)村歌手。然后,吃飯,回家,上床。
在公司同僚面前,他喊我葛小姐,和我單獨在一起時,他喊我葛小洛。
我說:你叫我小洛吧。
他的眼睛眨了一下,問:為什么?
感傷漫無邊際地涌上來,我低了頭,說沒什么,只是這樣希望。
有時,我們會偎在沙發(fā)上看電視,本市頻道是小心翼翼繞過的雷區(qū)。直到某天,有人在公司餐廳樂呵呵地招呼方家程說:方先生,你女朋友主持的綜藝節(jié)目害我花了不少短信費。
方家程艱難地塞了一勺飯,半天不曾咽下,仿佛它們是堅持面不是米飯。
這天晚上,方家程很晚回家,我坐在樓梯上等他,他只看了我一眼,掏鑰匙開門,懶懶地說:進(jìn)來吧。
卑下感快把我擊垮了,可我還是進(jìn)去了,掩上門,說:這么晚了?
他嗯了一聲。我問:去哪了?
和纓絡(luò)一起吃飯了。他換鞋,我站在他身后,定定地看他,他的羊絨衫上粘著幾條橘紅色的波浪長發(fā),我一根根小心拽下,像一絲絲地抽掉心上的肌肉。
他定定地看著我,半天才說:纓絡(luò)在臺長的支持下終于圓了主持人夢,雖然臺長離婚了,但她不會嫁他,我也沒足夠的勇敢娶她,只是放不下。
我說知道。坐在沙發(fā)上,翻來覆去地聽一支歌《香水有毒》。我曾嘲笑這支歌里唱的愛情,那么賤,賤到令人生厭。就像現(xiàn)在的葛小洛。
我們并肩坐在一起,看窗外的月亮,天空瓦藍(lán),月亮圓得那么凄涼。他握了握我的手:其實,你應(yīng)該告訴萬小姝我不是她以為的那樣。
我淚流滿面。
其實,那晚你大可不必打著無聊的幌子叫我去吃土耳其燒烤。
我把MP4的音量調(diào)到最大。
他又說了什么,我聽不見,只看見他滿眼凄涼,像個被人騙走了珍愛玩具的小孩。他不愛我,從來都不。我再多努力都改變不了我就是那個讓他失去心愛玩具的騙子角色。
愛情是棵天然的植物,在方家程心里,我再多處心積慮都沒從草變成玫瑰。
我說對不起。
他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