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經(jīng)有過一只漂亮的銀色鐲子。這只鐲子是天與地結(jié)合的靈物。緣起緣滅,盡在其中。
她喜歡拍照,用了很多年的數(shù)碼相機,依然能拍下天空中玫瑰色的云,漂亮的玻璃酒杯,或者僅僅是青草上的一滴露珠。常常陶醉于閃光燈亮的那一刻,細(xì)小而凜冽的光芒。世界一下子變得空白,仿佛又變回了初生的嬰兒。
她亦總是自拍,拍她的嘴,唇紅齒白,卻沒有弧度。有時候是眼,眉尖,以及耳朵上潰爛的洞。拍下這些臉上驕傲而綻放的器官,如同毒藥,層層滲入。
然后,她走很長的路,去郵局把照片寄給他。不知道他的近況,是在為他的攝影展奔波,或是過朝九晚五的生活。對于他,她一無所知。她開始覺得有點悲哀。
有時候,會在給他的照片后面寫上只字片語。
她說,沉和,我過得很好。
她說,沉和,我發(fā)現(xiàn)我無法學(xué)會遺忘。
她說,沉和,你回來,好么?
堅決的語氣,可是后來一次比一次微薄。直到近乎哀求。她終究是臣服于他的愛,就像年幼時她依戀娃娃。較之于情人,她更像是他小小的女兒,捧在掌心,被他嬌寵。他總是帶著一種藝術(shù)家的眼光審視她。他說,劉海要蓋過眉尖,耳際的頭發(fā)要長而碎,后面可以燙成微卷。他亦常常買衣服給她,緊身的風(fēng)衣,或是純白色棉布裙。然后他微笑著看她被自己扮成一個漂亮的娃娃。他是如此愛她,恨不得將她嵌進(jìn)骨髓來呵護(hù)。
這樣的感情過于深切和絕望,所以分開時才會有徹頭徹尾的疼痛。
她這幾天一直四處游走,輾轉(zhuǎn)于陌生的旅館。狹小的房間和骯臟的床單,到處彌漫著腐爛氣息。在衛(wèi)生間洗澡的時候,抬頭就會看見銹跡斑斑的水管,令人作嘔。
每個女人都會度過這樣一個時期,感情空虛,生活頹廢。
凌晨4點時,她突然覺得異常清醒。便起身,光著腳坐在陽臺上抽煙。窗外是灰色的天空,她開始有種想哭的感覺。拿出手機,打電話給他。輸入了號碼,卻始終沒有勇氣撥通。
沉和,你是不是我的劫難,要糾結(jié)我的一生?她對著鏡子喊叫,聲音撕啞而尖利。
他俯下身,親吻她的臉。他說,親愛的,我要離開一段時間。
深夜的火車站,空氣異常渾濁。他抱著她,如同抱著徹骨的寒冷。
她在黑暗中微笑,沉和,一路順風(fēng)。然后她聽到自己的心突然沉下去了。她愛的人離開了,她的夢也碎了。可是她卻哭不出來。如此陰郁決絕的女子,即使在悲傷時也沒有淚水。
在火車轟響的啟笛聲中,她沉默地轉(zhuǎn)過身。沉和,你會離開我多久,一天,一年,還是,一輩子?會不會那樣的一別,你從此就從我的生命中消失。
她曾經(jīng)有過一只漂亮的銀色鐲子。上面刻著細(xì)碎的花紋。是他和她去黃山旅游時買的。
她想起那個賣鐲子的婆婆,神情異常肅穆。她告訴他們,這只鐲子是天與地結(jié)合的靈物。緣起緣滅,盡在其中。
他們買走了它,因為她實在喜歡上面的圖案,有大朵大朵的梔子花,是厚重的古銅色。如同花朵的凋零,某一刻帶來的凄涼感。
她一直都是這樣頹廢而病態(tài)的女子。他愛她,卻怕自己無法一輩子都保護(hù)她。
時間在指間流逝。一年后她終于退掉了旅館的房間。那樣狹小而骯臟的地方,已經(jīng)成為她心里的陰影。
她開始累了,開始厭倦了,開始想要一份安定的生活。去總臺結(jié)帳的時候順便拿起當(dāng)天的報紙看。
上面是一則報道:
伊沉和,年輕的攝影作家。于一年前死于車禍。沒有留下任何遺作。只有死去時手上緊緊攥住的一張照片。據(jù)說是因為撿它,才致使自己與迎面而來的客車相撞。
然后,她看到了那張照片。
在一片艷麗的血色中,是她的臉,美麗而明亮的臉。她站在梔子樹下,穿藏青色碎花裙,咬著下唇,羞澀地笑。
一瞬間,報紙在她的手里落地。她抬頭,看見窗外明晃晃的陽光。輕易地刺痛了她的眼。蹲下身的時候,她終于開始流淚。
沉和,我們之間究竟,誰是誰心底遺忘的城?
她想起那個詭異的婆婆,想起她神情肅穆的臉。她說,緣起緣滅,緣起緣滅。
編輯:云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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