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我打算跟思婭好好談談,問她是不是對我沒感覺了?我想她可能早已生反骨,那個叫周雄的“美女殺手”也許只是她出軌的一個契機,我堅信“蒼蠅不叮無縫的蛋”這條亙古不變的真理,我想問問思婭,她蛋上的那條縫是不是產生在若干時日以前?如果她能坦率地承認,我想我們之間也就沒有必要再玩捉迷藏的游戲了,干脆挑明了分道揚鑣,免得最后撕破臉皮彼此都不好看,弄得一點美好的回憶都沒有。這天上午下班后,我給思婭發(fā)了條短信,叫她到鄒容廣場的陶然居來吃午飯。思婭回信說下班就來。思婭在一家公司當會計,離此不遠。和前段時間相比,我和思婭最近說話的時間明顯地少了,偶爾跟我說幾句,也顯得有些敷衍,每天下班回來,她煮的飯不是稀了就是硬了,炒的菜不是咸了就是淡了,讓我吃得直皺眉頭。飯后把碗筷匆匆一洗,只要我不主動說要用電腦,她就到書房里上網(wǎng)聊天。晚上常常是我一覺醒來,她還在上網(wǎng)。我很奇怪她睡眠那么少,白天精神還那么抖擻,難道這就是傳說中愛情的魔力?
在陶然居一張靠窗的桌子坐下,估摸著思婭快到了,我點了她愛吃的香辣田螺、晾旰白肉、橘香串串兔和夫妻肺片,又點了幾個小菜。
服務員上第一道菜的時候,思婭進來了,她拿起擱在桌上的消費單一看,“哇”地叫了聲,表情有點心疼,說:“浩然,你今天是收到大筆稿費了,還是發(fā)獎金了?”我說都沒有,坐車的時候還掉了個一塊錢的硬幣不好意思去撿。思婭說那你腦殼有包啊還恁個奢侈?!我說你有點出息好不好,搞得像個阿富汗的難民,錢掙了就是花的嘛,何況還是花在我的女朋友身上,多少都不冤。思婭臉色柔和,眼眶發(fā)亮,聽得好像有些感動。
我們邊吃邊談,我從最近自己編的幾篇愛情故事說起,慢慢卻巧妙地把話題轉移到我和思婭的感情上面,我問她對我有沒有審美疲勞?她挑出一串田螺肉,嘻嘻地笑著說:“啷個會有哦?情人眼里出潘安,啷個看都不會膩的?!蔽矣謫柲悄阌袥]有過異心?她把頭搖得像撥浪鼓,連說沒得沒得。我想這小蹄子的口風還蠻緊。我說思婭你跟我講實話,你到底還愛不愛我?你要是不愛的話我也不怪你,我們還沒結婚,都有二次選擇的權利,我放你一條生路,強扭的瓜不甜嘛。
思婭抬起頭看著我,說浩然你啥子意思,你自己有異心就明說,莫把屎盆子往我頭上扣。我申辯道:“我哪扣你屎盆子了,我只是想雙方開誠布公地談一談,溝通一下嘛?!彼紜I說我一看你今天怪怪的就曉得你沒安好心,原來是個鴻門宴,算計我來了。我“哼”了一聲,說:“鴻門宴?性質還不至于恁個嚴重吧?再說你不心虛你怕個啥子?”思婭冷笑道:“我心虛個啥子,身正不怕影子歪?!蔽覇?,那你每天上網(wǎng)聊天到半夜,不覺得有點不正常嗎?
思婭反駁道,我啷個不正常了,跟朋友說說話也有錯了?浩然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又問,你就沒給陌生的網(wǎng)友留過電話號碼或者答應跟人家見面?思婭振振有辭地說:“當然不會!你以為我會那樣無聊啊?我從來不跟陌生網(wǎng)友留電話,見面更是免談。浩然,我看你啊,就像《不要跟陌生人說話》里的那個變態(tài)醫(yī)生嘉和,整天疑神疑鬼的。”
看到思婭撒起謊來竟然面不改色,而且把我和“變態(tài)”兩個字扯到一起,我的怒火就騰地冒出來了,我說你恁個純潔,我打電話給聯(lián)合國秘書長安南,叫他親自下令給你立個貞節(jié)牌坊,再叫五個常任理事國的元首都來給你剪彩好不好?思婭把筷子往桌上一扔,怒目圓睜說:“你真是無聊!”說完,霍地站起來,轉身離去。鄰近幾桌的顧客都用看猴把戲的眼光看著我,讓我十分尷尬。
這天上午陸總編召開會議,先把這期交上來的稿子大致評價了一下,說總的情況還不錯,但是缺乏一個有較強沖擊力的選題,他問大家有啥子好的意見。
我說今年恐怖小說比較流行,可以搞一個這方面的策劃,當然,我們雜志是新聞媒體,必須強調紀實性,不能搞那種杜撰式的小說,一定要是真實發(fā)生的故事。聶智群提出了不同意見,說浩然你這不是宣揚封建迷信嗎?這個世界上哪里有啥子鬼嘛,都是騙人的,我們要是刊登鬼故事,會違反新聞出版的基本原則。聶智群在中山古鎮(zhèn)的那天晚上就寧愿學狗叫也不講鬼故事。我解釋說:“我這不是宣揚封建迷信,相反卻是破除封建迷信,我們可以在鬼故事的最后突然抖出包袱,揭露真相,證明所謂的鬼不過是一種心理或自然現(xiàn)象,這樣既到了讓讀者先毛骨悚然,被恐怖傳奇的故事牽著鼻子走的目的,又破除了迷信宣揚了科學?!?/p>
我的發(fā)言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肯定。但聶智群還是覺得刊登鬼故事導向有些偏頗,說我們是年輕人的刊物,不能一味追求感官刺激。我說現(xiàn)代年輕人的生活節(jié)奏都很快,心理壓力很大,正是需要一些刺激來減壓,據(jù)世界衛(wèi)生組織的一項權威調查表明,中國人的自殺率是全世界最高的,而且自殺者中以年輕人居多,所以我們不能粉飾太平,要正視現(xiàn)實,給這些年輕人的心理壓力以多方面的疏導,閱讀恐怖故事就是其中之一,這對他們的身心健康絕對有好處。
可是又有編輯提出疑問,鬼故事的稿源啷個找呢?我說到圖書館查資料和上網(wǎng)尋找相關文章都可以,但最好是找發(fā)生在我們身邊的活生生的例子。諸葛洪搔了搔后腦勺,說前兩天上網(wǎng)看到一個帖子,好像是說歌樂山下有幢老房子鬧鬼,不知是真是假。我興奮地說:“如果這個帖子是真的,我們可以跟一家電視臺聯(lián)合起來大張旗鼓地去捉鬼,向全國人民來個現(xiàn)場直播,看到底是啥子東西在作祟,這樣既提高了我們雜志的知名度,又給了公眾一個滿意的說法,還可以在我們雜志上刊登一篇非常吸引人眼球的文章。”我甚至信口給文章取了個標題《夜襲歌樂山,記者驚險“捉鬼”揭開恐怖畫皮》。
“簡直太刺激了!一聽這名字我就想買雜志看!”我的話音一落,諸葛洪就叫起來,他帶頭鼓起了掌,很快會議室里噼噼啪啪響成一片。
陸總編似乎也很滿意我的發(fā)言,不斷沖我頷首微笑。這一期的策劃就這樣定下來了,具體事宜由我負責。接著丁主編又討論起封面改版的事,說有不少讀者反映我們的封面太老土,不夠時尚,視覺沖擊力不強?!赌贻p一代》雜志一直是仿《讀者》的那種比較素雅恬淡的封面,跟我們改版后的內容已經不協(xié)調了。
我建議用美女照片做封面,最好是半裸的。聶智群表示反對,是那豈不成了低級的地攤刊物?我說現(xiàn)在各行各業(yè)都在大搞美女經濟,車展要車模,踢足球要足球寶貝,糖酒會都是美女促銷員,電視臺里的廣告明星十有八九是美女,人體攝影、健美比賽、模特選秀、超級女聲等等,哪個能離得開美女?我們要改變認為用美女做廣告就是庸俗和低級趣味的傳統(tǒng)看法,其實人體美是自然界中最令人驚嘆的一種美,尤其是女性的曲線更是一種上天賦予的神奇藝術,利用美來吸引讀者的眼球無可厚非,人人都有愛美之心嘛,愛美不等于是淫穢,情色也不等同于色情。當然,聶主任說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我們應該把握好尺度,不能太過,要在情色和法律法規(guī)許可的范圍里巧妙地打擦邊球……
掌聲再次熱烈地響起來。最后,陸總編統(tǒng)一了大家的思想,從這期開始,封面采用大幅的美女照片,基調是青春、性感、狂野。
10
老頭子一清早就打電話來罵我:“龜兒子白養(yǎng)了恁個大,連你媽今天是五十大壽都不記得了嗦?”我飛快地扳起了指頭,算出今天確實是老太太五十歲的壽辰,我最近被思婭的事搞得心煩氣躁,竟然把這么個偉大的日子給忘了。這天恰好是星期六,我和思婭都休息,在沒有徹底撕破臉皮之前,我還得需要她配合一下,她也還是我們程家的準兒媳。我把我媽生日的事跟思婭說了,她說她早曉得,禮品在她周五下班的時候就已經買好了,正放在客廳的角落里呢。
我爸媽忙碌一生,就靠臨街的兩個小鋪面為生,賣過香簽紙燭、塑料制品、油鹽醬醋?,F(xiàn)在臨街的鋪面已經打通,開了家“程記茶館”,平時每日來這里喝茶擺龍門陣的都是些老頭子和老太太,掙不了幾個錢,又都是多年的鄰里,有時別人欠個三五塊的還不好意思討要,不過還是可以維持生活,略有節(jié)余,我媽總說要存點錢為兒子結婚,估計那錢都是從牙縫里摳出來的,想想就心疼。
我人生的重要目標之一就是為了讓爸媽感到欣慰,讓兩老覺得這一輩子的苦沒有白吃。我曾盛情邀請老兩口到兒子在歇臺子買的商品房里去享福,他們住了不到一個星期就堅決要回磁器口,不是我和思婭對兩老不好,而是他們住不慣,覺得像是呆在牢里。他們現(xiàn)在最希望的是我能早點結婚,生個孩子,讓他們的幸福圓滿。估計我這次回去,他們又會提這個傳宗接代的大問題。
和老太太拉了會家常,和老頭子嘮嗑了會工作,吃壽宴的時候,一幫叔伯姑嫂問我和思婭啥子時候辦婚事。我笑著說今年元旦今年元旦,然后挨個跟大家敬酒。我和思婭確實預訂在元旦結婚,那時積蓄也差不多了,辦個體面的婚禮不成問題。思婭跟我一起敬酒,嘴甜得跟抹了蜜一樣,臉上笑靨如花,還不時撒著嬌往我身上貼。我心想這小婊子還真會裝,難怪多年來把我蒙騙得像個哈兒。
壽宴熱熱鬧鬧地吃到下午兩點多,茶館里收拾利落后擺起了幾張麻將桌,我喝得有點高,頭昏昏地想睡個午覺,姑媽卻硬把我按在椅子上,說今天不贏你娃的錢贏哪個?一幫親戚鄰舍都附和,就是就是,浩子你是大編輯大記者了,貢獻點米米給我們討口吃撒。浩子是我的小名,聽著怪親熱的,我只好打起精神應戰(zhàn),思婭坐在我身邊當參謀。姑媽訂了個規(guī)矩,五角錢一炮,十塊錢封頂,我嫌太小不過癮,大家笑著說那我們放一炮五角錢,你放就五塊。我自然不干,笑瞇瞇地說我可不當哈兒。我連胡了三盤,還做了個清一色,手氣好得不行,但進的賬還不到十塊,不夠我買一包熊貓煙。我打著打著就哈欠連天,借口上廁所讓思婭替補上陣,自己溜回屋里睡大覺。
睡到吃晚飯的時候才起床,思婭向我匯報戰(zhàn)果,贏了三塊五角錢,這小蹄子以前斗地主和打麻將從來沒贏過,今天贏個小錢就把她激動得雙眼發(fā)亮,像撿了個金元寶。老太太一定要留我在家里住一夜再走,說要跟我和思婭嘮嗑結婚的事,我說我忙,回去還要編稿子呢,她罵道:“我就不信你一個晚上不工作天就會塌下來,你瓜娃子是嫌我這里的床板睡得硌屁股嗦?”老太太一發(fā)火,我只好屈從了,她把思婭叫到一邊,問她喜歡啥子面料的衣服,說后屋頭剛娶的劉家媳婦是裁縫,手藝好得很,她要跟思婭定做兩條夏天穿的裙子。我走過去說:“您老的眼光已經跟不上時代啦,您定做的裙子,樣式一定老土老土的,思婭穿不出去?!蔽沂菚缘玫?,我老媽以前請裁縫給我做的一條褲子,前面開襠的地方還是一排扣子,我從沒好意思穿過。老媽瞪我一眼:“你懂個錘子,自己請裁縫做的衣服穿著才安逸,料子真,價格又便宜,你看大街上那些妹兒買的衣服,白生生的肉一露一大片,穿著像個鬼一樣。”我哭笑不得,說我不干涉了,你們商量去。
老頭子坐在門檻上拉二胡,水平不敢恭維,我小時候每每笑他是在鋸木板,但他搖頭晃腦地怡然自得,他周圍還坐著幾個老頭子老太太,嘴里哼著川劇里的唱詞,就跟道士念經一樣。臥室結滿蛛網(wǎng)的墻上還掛著一把小提琴,已經積著厚厚一層灰塵,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但老爸不會拉,這把小提琴是我爺爺傳下來的。
我爺爺曾經是抗戰(zhàn)時期陳納德領導的“飛虎隊”的中國隊員,和一個叫湯普森的美國上尉飛行員關系很好。有一次湯普森在貴陽上空遭遇日軍的幾架飛機圍攻,是我爺爺不顧自身危險,冒死沖進包圍圈擊落了兩架敵機,救出了湯普森,他自己的飛機也因為受傷迫降在稻田里,一條腿因此骨折了。我爺爺和湯普森上尉就這樣成了生死之交。湯普森出身于音樂世家,常常在戰(zhàn)斗間隙拉小提琴緬懷故鄉(xiāng),他回美國后,就將這把橘紅色的小提琴送給我爺爺作紀念。遺憾的是,我爺爺對音樂一竅不通,只能把小提琴掛在家里作擺設。
小提琴上鐫刻著卡爾·貝克和“1926”幾個字樣,琴背上還畫著當年“飛虎隊”的標志:一只展翅飛翔的猛虎。猛虎圖案的下面刻有湯普森家族的姓氏和“美國志愿援華航空隊第3中隊”的中英文字樣,但油漆有些斑駁了。
文革時候,我爺爺被誣為美蔣潛伏的特務,受到批斗,那把小提琴被他藏在天花板的夾層里,才不至于被造反派搜到,當做通敵的證據(jù)。爺爺最終被折磨至死,臨終前,一生以參加過“飛虎隊”而自豪的老人家特意交代要把這把小提琴一代代傳下去,要后輩永遠記住那段苦難而光榮的戰(zhàn)爭歲月,切記不可送給別人或是損壞了。爺爺去世后,文革也結束了,國家太平,老頭子又將小提琴找出來掛在墻上,算是緬懷先人。有一次煤爐子熄了,那天下雨,老太太到處沒找到干柴,就要把小提琴劈了當引火柴燒,說反正也不值錢。老頭子為此痛罵了老太太一頓,說這好歹是上輩人留下的東西,再不值錢也不能瞎糟蹋。
思婭有一次想把小提琴拿回去掛在新房的墻上作裝飾,但老頭子不讓,他說這是我爺爺留下的唯一的遺物,不到他去世的時候,他不會把小提琴傳給我們。去年夏天,丁主編和我陪一個廣州某雜志的主編到磁器口來訪古尋幽,順便到了我爸媽家里,丁主編偶然發(fā)現(xiàn)了墻上掛著的那把小提琴,征得老頭子的同意后,他取下來,端詳了半天,手還有些發(fā)抖,很喜歡的樣子。我告訴了丁主編這把小提琴的來歷,還說老頭子把它當成傳家寶,誰都不能輕易動,他一定要等我結婚時才肯送給我。丁主編當時奇怪地笑笑,沒做聲。
第二天下午回來的車上,思婭不停地收發(fā)短信,還側著身子不讓我看。我說不錯啊,都快趕上國家總理了,日理萬機??!她笑笑,說跟老同學熱絡一下感情嘛,平常難得聯(lián)系。我想只怕是跟相好的打情罵俏吧。
快到鋼花電影院時,思婭突然說自己有點事要先下車,有個老同學從上?;貋砹?,約了在重慶的幾個大學同學晚上吃火鍋。我故意說我跟你一起去蹭飯吃,思婭連連搖頭,回絕說:“又不是我請客,帶家屬不好吧?!?/p>
我怪聲怪氣地說那就算了,免得在那里礙手礙腳的討人嫌。思婭白了我一眼,沒答腔,車一靠站,就噔噔噔地下去了,頭也沒回。我心里冷笑一聲,賤貨,老子敢肯定你是會情人去了。
晚上一個人在小區(qū)外面的“喜洋洋”餐館吃飯,叫了兩瓶山城啤酒,要了一盤宮保雞丁、一碟麻婆豆腐和一份藤藤菜。孟輝打來電話問我在哪里,我說正借酒澆愁愁更愁。孟輝問:“程哥,你曉得嫂子今晚出去和周雄見面了?”我說她那些小把戲瞞得了老子嗦。孟輝說他倆正在校場口的一家卡拉OK廳唱歌。他征求我的意見,問是不是還繼續(xù)將“美男計”演下去?周雄很有把握地對他說,只要再趁熱打鐵一段時間就可以把思婭騙上床。我咬牙切齒地叫道:“奶奶的,繼續(xù)!老子要磨刀霍霍,捉奸在床!”一餐館的人都盯著我看,我想我的頭上肯定戴了一頂綠油油的高帽子了。
孟輝說,事成之后程哥你得表示一下,給那小子千把塊錢辛苦費。我嘴里說這個自然,心里卻在悲哀地想,這是啥子世道,賠了夫人還要賠錢,老子真是個哈兒。
11
經過幾天的查證,鬼樓被證實并非妄傳,并且諸葛洪獲取了有關鬼樓的詳細背景資料:它是清朝末年的建筑,里面住過英國牧師、美國外交官、日本流氓和法國商人以及中國沒落貴族,二十世紀四十年代中期被一個姓戴的做玉器生意的商人買了下來,文革的時候樓房的主人被打成了“牛鬼蛇神”,戴姓夫婦不堪受辱,雙雙在臥室上吊自殺,留下一個只有十幾歲的女兒叫戴芹,但革命小將趕盡殺絕,戴芹仍然被掃地出門,被迫離家出走成了流浪者,起先是在重慶流浪,后來就不知所蹤,無主的樓房也就成了一個造反派的司令部。文革結束后,戴芹不知從哪里突然回來,穿著還挺光鮮的,她接收了有關部門返還給她家的這幢樓房,包括被抄沒的一些財產,戴芹不久成了家,但剛有身孕時丈夫就不幸出車禍死了,兒子生下來后,戴芹給他取名叫戴曉鷗。戴芹從此沒有再嫁,和兒子相依為命,雖然她沒有工作,但靠祖上留下來的一些財產,日子過得也還不錯。戴曉鷗十五歲那年,母親患胃癌去世了,從此他就成了這幢樓房里唯一的主人。戴曉鷗非常喜歡畫畫,在重慶的某次中學生繪畫比賽中獲得過第一名,但就在半年前,也就是戴曉鷗十七歲那年冬天,正讀高二的他突然在家里割喉自殺了。原因不明。不久,這幢樓房就有了鬧鬼的傳聞。附近的居民說,經常在半夜的時分看見這幢無人居住的樓房里隱約透出燈光,有時還能聽見幽幽的哭泣聲。人們都說因為這幢樓房里有太多的人死于非命,怨氣太重,所以有鬼魂盤桓。
諸葛洪還說,鬼樓所在轄區(qū)的派出所已經派人去調查過了,幾個警察全副武裝地蹲守了兩個晚上,根本就沒有發(fā)現(xiàn)啥子異常情況,估計是附近的居民看見那幢樓房死人太多,心里產生恐懼,所以有時半夜起來,無意中打量那幢樓房時,因為心理恐懼作用,就導致了某種幻覺,譬如看見燈光或聽見哭聲。這種傳聞一傳十十傳百,更加重了人們的心理暗示,所以很多人都聲稱自己親眼見到了樓房中發(fā)生的奇怪現(xiàn)象,在心理學上,這叫“群體性癔病”,它可以通過心理暗示來傳染。諸葛洪提供的信息非常有用,因為我們現(xiàn)在已經得知謎底,就不必在“捉鬼”之后再費神地去找各方面專家破解謎團,文章就可以很快完稿。另外,事先得知真相,也必然會使我們在“捉鬼”過程中消除不少恐懼心理。當然,還是有些事情需要我們搞清楚的,譬如戴曉鷗為啥子突然自殺。諸葛洪說,他也曾就這個問題問過派出所的人,他們表示不太清楚,后來他又去戴曉鷗生前所在的中學調查,但學校根本就不接受他的采訪。他覺得這里面很可能有隱情。
為了把“捉鬼”的全過程進行直播,我聯(lián)系了電視臺“霧都閑話”節(jié)目組的編導小劉,我們一塊喝過酒?!办F都閑話”是重慶某電視臺的一個名牌欄目,主要講述發(fā)生在老百姓身邊的一些瑣事,有時也用電視方言劇的形式拍攝一些煽情的故事,故事基本上是抄襲《知音》、《家庭》等雜志上那些情節(jié)跌宕起伏演繹命運悲歡的文章,然后將它們改頭換面成發(fā)生在重慶的故事。比如《知音》曾經有篇文章叫《開花的愛情樹》,里面寫一個女孩怎么巧妙鼓勵患了青光眼而失明的男友,《霧都閑話》就將那個女孩改成丈夫,男友改成妻子,而劇情和那篇文章的情節(jié)幾乎一模一樣。作者前去質問時,《霧都閑話》的總編導就大言不慚地說,我們哪里抄襲了?你看,連最基本的性別都不一樣嘛!后來小劉告訴他們抄襲別人故事的一個訣竅,如別人文章中寫的是母親他們就換成父親,寫的是奔馳他們就換成寶馬,寫的是貓他們就換成狗。他們這種行徑一直讓我頗為鄙視,我曾笑小劉,人家文章里要寫的是馬尿你們該換成啥子?小劉毫不以為恥地說:狗屎!
《霧都閑話》起用的都是一些做著明星夢的群眾,而且從來不付演員報酬。節(jié)目組的總導演姓牛,長著一副馬臉,據(jù)說平生有兩大最愛:賭和色。背地里別人都叫他牛頭馬面,因為他長得面目猙獰,又一副色迷迷的樣子,傳說中他在床上指導過不少年輕漂亮的女群眾演員演戲。
幾個小時后,小劉給我回話,領導說曉得我們《年輕一代》雜志主要是想借“捉鬼”做廣告,所以應該向“霧都閑話”節(jié)目組交一筆贊助費。我怒問:“哪個龜兒子說的?”小劉說是牛頭馬面。我說,你把手機給他,我跟他說。小劉猶豫著:“程哥,這不太好吧?”我說我跟你們的頭是老交情了,你就說是我程浩然的電話。小劉“哦”了一聲,說那你等著。兩分鐘后,小劉在電話里對我說:“程哥,領導同意你們不交贊助費了,他馬上要開會,就不跟你說話了?!?/p>
我得意地一笑,牛頭馬面去年有一次在渝中區(qū)的一家賓館嫖娼被警察抓了個現(xiàn)行,正好我到那家賓館看望一個外地來的作者,撞見牛頭馬面被警察拷走,其中的一個警察我熟識,我走上前去耳語了幾句,牛頭馬面半個小時后就從派出所里出來了,罰金都沒交。后來牛頭馬面感激涕零地說欠了我一個巨大的人情。
“捉鬼”隊由六人組成,我和諸葛洪、韓瓊;“霧都閑話”那邊也是三個人,編導小劉、被牛頭馬面掀過裙子的女主持人蘇蕾、攝像小蔡,我自任隊長。我邀請聶智群同去,但這家伙說不跟我們一起鬼鬧,要保持他無神論者的純潔性。我說我們“捉鬼”就是為了宣揚科學,他說那也不需要這樣嘩眾取寵,然后又補充一句“‘捉鬼’的真實動機是啥子,浩然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我被噎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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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陳婉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