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女圖

1942年春天，長沙地區(qū)來了個落魄藝人，此人年方古稀，終日穿著件破爛的黑長衫。他整日流浪于大街小巷，以賣藝為生。

此人雖說看起來十分寒酸，但那手藝卻驚人，只見他右手執(zhí)筆，左手壓紙，三兩下，一幅栩栩如生的美女圖便問世，圖中美女有托腮沉思的，有臨窗含笑的，有翩翩起舞的……不論何種姿勢，一顰一笑，宛如仙女下凡，扣人心弦。圍觀的人都嘖嘖稱嘆，問他出多少錢才肯賣時，他總是搖頭笑道，兵荒馬亂的，大伙日子都不好過，隨便給點(diǎn)飯錢就行了。

不出一個月，他的大名傳遍了長沙地區(qū)，不管他走到哪，都會有一大群人跟著，其中還不乏慕名遠(yuǎn)來求畫的，他每次都會讓客人滿意而歸，至于報酬，錢多的多給，錢少的少給，像他那樣窮困潦倒的則是免費(fèi)贈送。

但他依然還是穿著那件破爛的衣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天所得，除了留一點(diǎn)換油米菜鹽的，其余都拿來周濟(jì)窮人了。

有一回，抗日名將將光鼐派人前來請他作畫，他不加推辭，一口氣作了幅七仙女圖，個個都活靈活現(xiàn)，宛如真人，旁邊圍觀的人還隱約能聽見格格笑聲。來人說要留下十塊銀元作為報酬，他堅(jiān)辭不受，還說再提錢，便將畫撕了。來人無法，只得千道謝萬道謝地走了，旁邊的人都佩服地豎起大拇指，他卻慚愧地說，跟這些在疆土上拋灑熱血的英雄相比，他做的算不了什么。

這一年冬天，長沙格外寒冷，大雪紛紛揚(yáng)揚(yáng)下了一周，都還沒有停的跡象。他只好把街上擺攤的八仙桌搬了進(jìn)來，但前來求畫的人依然絡(luò)繹不絕。

這日清早，他剛為客人作完第一幅美女圖，便聽見一陣砰砰的敲門聲，接著涌進(jìn)來十多個荷槍實(shí)彈的彪形大漢，為首一人正是臭名遠(yuǎn)揚(yáng)的漢奸大隊(duì)長秦小檜。這秦小檜原是地下黨員，后來變節(jié)投靠了日本人，又把自己十八歲的老婆送給了江田少佐作小蜜，便爬上了大隊(duì)長的位置。剛投靠日本人時，他獻(xiàn)了張長沙地區(qū)地下黨員的聯(lián)絡(luò)人員表，為此被逮捕的共產(chǎn)黨員不計其數(shù)。

只見他把黑色帽子斜斜一戴，又從衣袋里掏出紙煙，歪咬著，旁邊立即有一個大漢低頭哈腰地為他點(diǎn)燃。他仰天長長吐了口煙圈，皮笑肉不笑地說：“今兒個江田少佐高興，叫你過去，畫幅美女圖?？?，快收拾好東西，跟我們走！”

他一聽，為難地攤手道：“長官，您看，還有這么多人候著，能不能讓我替他們先畫完再說。”

秦小檜火了，把三八盒一抬，嚷道：“媽的！要知道能給皇軍辦事，可是你八輩子修來的福氣。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庇殖堇锶撕鸬?，“還不快給老子滾，惹毛了我，一顆子彈送你們?nèi)ヒ婇愅酢！?/p>

秦小檜一嚷，眾漢奸紛紛掏出三八盒子槍，喝道：“滾，滾！”瞬間，顧客們都跑得干干凈凈。秦一丟煙頭道：“跟老子走！”說罷，幾個漢奸便提包的提包，夾人的夾人，就這樣把他挾持到了日軍司令部。

雪越下越大，等來到司令部時，他的白發(fā)上都掛滿了冰珠子。而大廳里卻燈火通明，炭火正旺，人頭攢動，江田少佐正嘰嘰喳喳地說著，翻譯道：“江田少佐說今天高興，在寧鄉(xiāng)一捷中打死打傷了八路六十多個，這可都是大家的功勞，這說明大東亞共榮圈的全面建立已是為時不遠(yuǎn)的事了，來，為大日本帝國的昌盛、和平干杯?！?/p>

眾人紛紛舉起酒杯，齊聲重復(fù)翻譯的最后一句話，一飲而盡。又見秦押進(jìn)一個小老頭來，江田少佐用生硬的中國話說：“你的，支那畫家，喲西喲西?！狈g又道：“諸位，江田少佐今天特意給大家請來這位畫家作美女圖一助酒興。”大家都安靜下來，秦踢了他的腳，狠狠道：“還不趕快作畫，想死不成！”

江田少佐一揮手，馬上有人搬來一張八仙桌，又有一個漢奸來研墨，一邊研，一邊還小聲說：“媽的，也不知道撞了什么邪，竟然要為這糟老頭子研墨?！?/p>

桌子就擺在門口，老畫家也不答話，呼了一口氣，便開始作畫。不一刻，一幅西施圖躍然紙上，惟妙惟肖，秦馬上取了畫，小心地走到江田少佐身旁，說：“太君，請過目?！?/p>

江田少佐咧嘴說道：“支那美女，不錯，不錯。”又一揮手，秦馬上就退了出來，小聲說：“太君說，沒你事了，跟我走?！?/p>

老畫家問：“去哪？”

秦兇巴巴地嚷：“去我家?！币膊还芾袭嫾铱喜豢?，便架著他往外走。到了秦家，眾漢奸硬是逼著老畫家畫了一幅春宮圖，才肯讓他離開。老畫家無奈之下，只得答應(yīng)。

待老畫家一畫完，眾漢奸便一窩蜂擁了上來，那畫上的美女就像活了似的，對他們嫵媚地笑著，眾人看著看著，不覺都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次日，天還未亮，只聽得秦的老婆尖叫著跑了出來，原來這個女人和江田少佐有約定，夜晚就到他那里睡，白天則回秦家。這日，天還未亮，她偷偷地走回來，一進(jìn)屋子，卻見到十多人橫七豎八地躺著，渾身是血，早死了多時。

江田少佐聽到這消息趕忙領(lǐng)了一隊(duì)日本兵跑了過來，一看也嚇了一大跳，這十多個漢子都光著身子，前胸及頸上都血跡斑斑。有一個眼尖的日本兵嘴里咦了一聲說，這好像是咬的，難道是美女圖上的美女咬的？

江田少佐本是武將出身，根本不信這個邪，一聽氣得狠狠扇了那個日本兵幾記耳光，再仔細(xì)搜尋時，見墻上還有一幅美女圖，展開看時，只見美女都張牙舞爪，齒間還隱有血跡。

江田少佐立刻領(lǐng)著鬼子兵去老畫家的破屋，卻見他屋子已被大雪封住了，江田少佐氣急敗壞地嚷：“炸，八格牙魯，統(tǒng)統(tǒng)炸開！”說罷，手一招，立刻涌上十多個鬼子，急扔手榴彈。

只聽見轟轟幾聲巨響，房子炸開了，漫天的雪團(tuán)四處激射。江田少佐抽出軍刀，領(lǐng)著日本兵跑了進(jìn)去，卻見老畫家神態(tài)安詳?shù)囟俗诎讼勺琅?，右臂鮮血直流，顯然是被彈片所傷。

江田少佐一揮軍刀，吼道：“你的，八路的干活？”

老畫家看著他，起身站起，腰間捆著炸藥包，他一拉引線，大笑道：“老子等你們好久了，來吧！”

江田少佐嚇了一跳，趕緊往回跑，但只跑了兩步，便傳來轟的一聲巨響，只聽得老畫家的聲音還飄蕩在長空：“死去的兄弟們，你們的大仇終于報了??！哈哈……”

然后，靜寂無聲。

（通聯(lián)：四川南充西華師范大學(xué)歷史文化學(xué)院華鳳區(qū)05級研究生 637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