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明鋼被解雇了。但他仍然悄悄地拎著自己的攝像機,今個“捏”倒塌的新教學樓,明個“捏”退耕還林的植“數(shù)”地點……幾捏幾不捏,把林鄉(xiāng)長給“捏”進去了。
尚明鋼見天扛個攝像機,專門靠錄林南成閃光點吃飯。但這一回飯碗估計要打。
剛才播放的會議報道就是他錄的。副鄉(xiāng)長都走馬燈似的在電視里露露臉,而坐在主席臺正中間的鄉(xiāng)長林南成居然沒現(xiàn)特寫鏡頭,這還了得!要知道,這是一個非常特殊的會議呀。
事實上,類似的錯誤尚明鋼前天已經犯過一次。
前天報道的也是會議。跟以往不同的是,當天錄當天放,尚明鋼高興得直褪腮幫子。他想,這年頭真好,只要舍得拔銅,錄啥放啥……就在這時,他的手機響了。
“你給我來一趟?!绷粥l(xiāng)長在電話里說。
去干嘛,口頭表揚?口頭表揚又不發(fā)獎,擱電話里說不就得了。尚明鋼以為林鄉(xiāng)長要表揚他,哪知他闖禍了。
林鄉(xiāng)長右耳根下面有塊疤。那疤約莫有酒盅大,由于長期生活在背旮旯里,不大為外人所注目。
“這,這,這哪不能捏……你偏偏捏這塊疤?林鄉(xiāng)長拍打著自己油光光的臉,然后用食指杵著耳根吼。
“這……這疤……”尚明鋼連忙接過話頭。不過,底下的話像是突然長大了,一下子卡在了尚明鋼的嗓眼里。
“這疤?這疤往電視上一放,我的一貫形象都給毀了!”林鄉(xiāng)長有點歇斯底里。他用手點著尚明鋼的臉說,“明天的反腐會,你要是再給捏上了,那你一個字:走人!”
走人?兩字!擱平常尚明鋼非笑出聲不可,但這會兒,他卻沖著那疤鄭重地點了點頭。那樣子像是訣別。
反腐會開得很隆重,臺上整整齊齊地坐著兩排領導。坐在前排的領導尚明鋼全都錄了特寫,不過,在錄林鄉(xiāng)長特寫時,尚明鋼特別小心。他拼命地把疤往外扒,哪知右半拉臉老是跟疤一塊跑,好在尚明鋼還算機靈,他趁右半拉臉喘氣的工夫,把林鄉(xiāng)長的臉較為完整地削進了攝像機,而那疤則被他丟在了臺上。然而,還是出了意外。
剛才看這條新聞的時候,他幾乎是摟著電視機看的。那樣子很像抱窩的母雞。坐在前排的副鄉(xiāng)長都出了,唯有林鄉(xiāng)長成了寡蛋,咋抱也抱不出。他嚇壞了,急忙拿放在電視機旁邊的手機給縣電視臺編輯打電話。結果電話沒打通,電視倒是老換臺,原來,他按的是遙控器。
尚明鋼在電話里一改往日的謙卑。他沒好氣地問編輯林鄉(xiāng)長的鏡頭為啥掐了,對方倒是心平氣和,他讓尚明鋼看看自己錄的帶子。
問題竟出在詹大頭的一個哈欠上。詹大頭坐在林鄉(xiāng)長的右后方,尚明鋼錄林鄉(xiāng)長特寫時,碰巧他打個哈欠。那嘴張的,恨不得一下子把林鄉(xiāng)長腦袋咬肚里,而尚明鋼當時只顧招呼疤去了,根本沒有工夫在意這該死的血盆大嘴……
這絕對是個錯誤??磥?,錯誤也是雙胞胎,只是出生的間隔有點長。尚明鋼是鄉(xiāng)里雇用的,他的飯碗自然是泥捏的,泥捏的飯碗咋能吃得住錯誤的石頭一再擊砸?但他不死心,想找林鄉(xiāng)長解釋解釋。
“反腐……反腐新聞……”尚明鋼在林鄉(xiāng)長住室里囁嚅著。
“你今晚怎么了,扭捏得像個沒開苞的小姐!反腐新聞播了?播了就好!”林鄉(xiāng)長喝酒剛回來,他瞇縫著眼,一只手捏著牙簽搗牙花子,另一只手驅蒼蠅似的沖著尚明鋼擺了擺。
他沒看電視?萬幸!尚明鋼回到住室一勁地褪腮幫子。
次日中午,重播這條新聞的時候,尚明鋼手一舉,扳掉了屋檐下的總閘。整個鄉(xiāng)政府機關開著的電視全都“咔哧”一聲,里面的人物也熔成了一個亮點,然后消失在茫茫的熒屏上。
其實,尚明鋼是多此一舉,因為,林鄉(xiāng)長飯前在鄉(xiāng)政府院子里,但現(xiàn)在他正坐在縣城的帶星兒的飯店里拿反腐新聞就酒呢。
尚明鋼被解雇了。但他仍然悄悄地拎著自己的攝像機,今個“捏”倒塌的新教學樓,明個“捏”退耕還林的植“數(shù)”地點……幾捏幾不捏,把林鄉(xiāng)長給“捏”進去了。
林南成前腳“進去”,尚明鋼后腳被新鄉(xiāng)長詹大頭正式安排到了鄉(xiāng)廣電站,也算是端上了鐵飯碗。
尚明鋼又扛起了公家的攝像機,但錄的還是林南成。不過,這回是“警世錄”。他和紀委的人出現(xiàn)在拘留所時,林南成無比驚訝:“明鋼,你怎么來了?”
“俺不是領導走到哪俺‘捏’到哪咧!”尚明鋼褪著腮幫子說。
尚明鋼扛起了攝像機。鏡頭像只餓虎,一下子咬住了林南成臉上的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