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膀

桂萍摩挲著大泉肩膀上硬硬的繭皮說，知道年輕時，我為什么選了你?就是看你的肩膀比別人結(jié)實。

桂萍接到一個電話，是表妹佳音打來的。佳音和她老公出差上海途經(jīng)這兒，要來看看桂萍和姐夫。桂萍愁得不行。好多年沒見了，佳音她們要來看他們，本是情理之中，理所當然。可是問題出在他們的房子面積太小了，像個鴿籠，在這樣的屋里招待客人，太不好意思了。

大泉回來了，一身是汗。大泉在替人開卡車。本來卡車司機只管開車，不管裝卸，可是大泉為了多掙倆錢，把裝卸的活也攬下了。每天回來，都是一身臭汗。肩上也磨出了一層繭。桂萍常說他，五十多歲的人了，要知道輕重，不要顧錢不顧命，萬一有個什么閃失，吃虧就大了?？纱笕宦牐偸锹冻龈觳瞾碚f，看咱這胳膊上的疙瘩肉，要是不勞動，哪還有它們啊。

大泉打水洗臉的時候，桂萍把表妹佳音一家要來的事情跟大泉說了。大泉不假思索，就說，來，好呀，當然該來。

可是你看看咱們家……

桂萍的話沒說完，可大泉明白了桂萍的意思：這個家住房狹小，家具破舊，恐怕表妹一家看了笑話。

大泉知道桂萍還有另一層心思。佳音的老公雷順風年輕時也追求過桂萍。雷順風當時是縣水泥廠的供銷員，手上很有幾個錢，社會關(guān)系也多，辦個什么事都方便?？晒鹌己髞韰s選擇了水泥廠工人大泉，讓很多人都傻了眼。大泉是個知青，結(jié)婚后不久，桂萍就跟著大泉來到了大泉的家鄉(xiāng)。雷順風后來承包了水泥廠成了老板。而大泉時運不濟，單位轉(zhuǎn)制，和桂萍雙雙下崗。為了生存，大泉才去替人開車。桂萍雖然從沒抱怨，可是內(nèi)心深處，仍然有一種自卑感。尤其當著雷順風，覺得有點放不下。

大泉覺得這種顧慮沒有必要，說，房子小點怕什么，心不小就是了。我跟老板借下車，請一兩天假，帶他們到處走走，看看我們這個地區(qū)，經(jīng)濟發(fā)展多快，這在他們山區(qū)是無論如何不能想象的，讓他們來這開開眼界。

聽了大泉這么一說，桂萍也就不吭聲了。

佳音一家的到來，讓桂萍小小的客廳顯得格外擁擠，走動之間，幾乎要“摩肩接踵”。桂萍趁晚飯吃得酒酣耳熱之時，特意解釋說，這房子實在太小，委屈大家了，可是要供兒子讀大學(xué)，所以也只好將就了。這些年日子過得不順暢，也只怪自己沒本事，不像你們雷順風……

不想表妹佳音打斷了她的話說，你不知道，其實他還不如你們呢……

桂萍一怔，不知此話從何說起。正想問，被雷順風搶在前面說，蠻好蠻好，咳，吃飯時說那些干什么。

大泉也斜了桂萍一眼說，有吃有穿，這日子還要怎樣?佳音一家多日不見，說些高興話才是。

于是酒足飯飽，其樂融融。

睡覺時，桂萍才從佳音那得知，雷順風的工廠早就破產(chǎn)，還欠了一身債。這次來上海，本來是想談一個項目，一個不大但是比較穩(wěn)當?shù)捻椖?，可是一時資金難以湊齊，開不了工。桂萍跟著嘆了一陣氣。

佳音一家在桂萍家住了兩天，大泉借了車陪他們到處參觀。道路、建筑、工廠、學(xué)校、井井有條的城市管理……雷順風看了贊不絕口，說這里有好多東西值得學(xué)習，尤其是那些先進的管理理念。我們老家，雖然發(fā)展也很快，可是跟這里沒法比。這次來真是大開眼界，不虛此行啊。說著，他大概想起了什么，不由搖了搖頭。

該看的看了，該見的見了，佳音一家要告辭了。送行時，大泉問，你們的項目還差多少錢?

雷順風嘆了口氣說，既然知道了，也就不瞞你們了，啟動資金還差一萬。

大泉摸出一張存折，說，這里有五千，你們需要先拿著，不夠再想辦法，把項目搞成了再說……雷順風說不行不行，怎么能跟你要，你們自己還差錢呢。

大泉說，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我們暫時也沒什么急用，等你們項目搞成了，我要花錢就來找你們?nèi)　?/p>

推辭來推辭去，大泉確是一片誠心，雷順風收下了，剩下的五千他去想辦法。他寫下借據(jù)：項目搞成了這五千還也行，算是入股也行。佳音也是千謝萬謝。

汽車臨發(fā)動的一刻，雷順風突然又探出頭來，大聲說，大泉，對不起啊。

這話說得不明不白的，桂萍覺得挺納悶，借點錢，有什么對不起的?當時不好問，晚上躺在床，就問大泉：雷順風向你道什么歉?

大泉搖搖頭說，我也不知道。其實只有他心里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當年因為桂萍跟了他，雷順風還動用他的關(guān)系網(wǎng)，在工作上刁難他，把干得好好的他調(diào)離了一線崗位。大泉就是咽不下這口氣才離開工廠回家鄉(xiāng)的。

桂萍摩挲著大泉肩膀上硬硬的繭皮說，知道年輕時，我為什么選了你?就是看你的肩膀比別人結(jié)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