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劍出擊

沒有哪一項運動能夠像擊劍一樣在生死搏殺之間，仍然散發(fā)著優(yōu)雅的藝術(shù)氣息；也沒有任何一門藝術(shù)能夠像擊劍一樣，在閃轉(zhuǎn)騰挪之間還不忘寒光乍現(xiàn)的致命一擊。

北京機場

天氣異常地悶熱，空氣里郁結(jié)著濃濃的水氣和陰霾。這是6月末的一天，首都機場，剛下飛機的中國女子佩劍隊隊員被迎頭而來的熱浪頂?shù)猛覆贿^氣來。“熱，真熱?！鳖I(lǐng)隊王健不住地感嘆，然后問道：“北京一直這么熱嗎?”

“是，已經(jīng)熱了好一陣兒了。”我說。

“拉斯維加斯也很熱，不過，還是沒有北京熱?！?/p>

也許跟北京隔了太久的時空，這里的一切都帶了幾許陌生的感覺，整整半年，俄羅斯，匈牙利、意大利、越南、天津、美國，六個世界杯分站賽，六個不同的時空，一個團體冠軍和五個個人冠軍(譚雪)，當然，還有漫長而疲憊的飛行。對很多隊員來說，無論多么浪漫迷人的城市或國家也僅僅意味著一個賽場，比賽之余，很難有心情和時間去體味其它，包括拉斯維加斯，這樣一個在我看來如此煽情的地方。

熙攘的首都機場人來人往，似乎沒有人注意到他們的歸來。清一色的牛仔褲，T恤衫，層次清晰的飄飄長發(fā)，姑娘們看起來同普通女孩似乎別無二致，不過，乍一看到她們我還是有些意外，一是身高，隊伍中最矮的黃海洋也有1.7米，趙媛媛則接近1.8米；再就是面孔，逼人的青春，同我所熟悉的那些賽場上的表情，還是有著一定的差異。

沒有看到大名鼎鼎的外籍教練鮑埃爾，此刻，他可能已經(jīng)抵達法國，正同家人在一起享受難得的休閑時光。假期可不是老鮑所獨享的，從這一刻起，男女佩劍隊的隊員們將就地解散，開始為期近兩周的休假。休息兩周?聽起來實在讓人難以置信。

北京老山訓(xùn)練基地

上午

老山訓(xùn)練基地在北京城西，國家擊劍隊、自行車隊、現(xiàn)代五項幾個隊常年在這里訓(xùn)練。相比市區(qū)人口和車流的稠密，這一帶要清閑得多，綠樹和草地更為常見，空氣自然也好了很多。

汽車沿著一個陡坡爬上去，繞著山路前行。很快就看到一個圓形的正在修建的龐大建筑物，這便是即將落成的老山山地自行車館，北京2008年奧運會競賽場館之一，與之相隔的一個院落便是我們要探訪的國家擊劍隊的訓(xùn)練館。

七月流火，眼里全是白花花的陽光，院子里的每一塊玻璃都反射著刺眼的光芒。新館三樓，國家花劍隊和重劍隊的男女隊員正在熱火朝天地訓(xùn)練，毫不夸張地說，個個揮汗如雨。

不出幾分鐘，我便覺得胸口發(fā)悶，頭暈?zāi)X漲，眼見從我身邊經(jīng)過的姑娘小伙兒一個個穿著滴水的衣服，心里佩服不已，在辦公室，我可是公認的最不怕熱的一個。

原來，空調(diào)系統(tǒng)出了故障，“都一樣，開著空調(diào)照樣汗流浹背。”一名隊員淡淡地說。正說著，身材健碩的王磊光著膀子走過來，隨著他的身體的晃動，豆大的汗珠子劈里啪啦地被甩出來，而新的汗珠子正不斷地在他身體每一處裸露的皮膚上滋生。

20分鐘后，我終于再也堅持不下去了，逃到了有空調(diào)的地方。

快到中午的時候，長頭發(fā)的趙媛媛和短頭發(fā)的一名隊員各自拖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劍袋走進公寓樓，劍袋是長條形的，每次比賽，她們要把劍、護面、比賽服還有其他行李統(tǒng)統(tǒng)裝進去，這個大家伙的重量可想而知，所以，公寓內(nèi)通往電梯的臺階一側(cè)都有斜坡，專門供運動員拖拉行李使用。

趙媛媛剛下飛機，同一時刻，包盈盈正在房間睡覺，她頭天晚上才坐火車回來。至于譚雪，回來得更早些，因為要為一個體育品牌拍攝廣告。此刻，她也依然在鏡頭前，這次是為一家雜志拍攝封面。

一點多的時候，穿著劍褲、T恤衫的譚雪走了進來，手里拿著劍服和護面，臉上畫著很精致的妝，一進房間，便忙著洗臉，洗來洗去，睫毛上仍然粘著很多睫毛液，“我沒有卸裝水，看來得備點兒了?！弊T雪邊擦邊說。桌子一側(cè)堆著幾樣護膚品，都是很基本的裝備。

一彎腰，露出后腰上一長串的火罐印兒，原來，廣告拍攝過于辛苦，連累了有傷的“老腰”。

“哎呀?jīng)]把我累死，比訓(xùn)練還累!”譚雪大倒苦水?！拔乙郧皬膩頉]干過這事，跟平常拍照不一樣，全是動態(tài)的，”譚雪一邊說一邊手做執(zhí)劍狀，一側(cè)身“刷”地來了一個漂亮的弓步，“對不起，再來一遍!”她學(xué)著攝影師的語氣，一邊給自己配音一邊“刷”地又擺了一次造型，“對不起，能再來一遍嗎?”

“哎呀，橫是得擺了一百多遍吧!我都受不了了，好處是那個臺灣攝影師特兒客氣，特兒有禮貌，搞得我也不好意思不干?！弊T雪邊學(xué)邊笑，幾個短短的瞬間，讓人領(lǐng)略到她活潑、硬朗的一面。

不過，更多的時候，她似乎很容易安靜下來，話也少，喜歡打電游的她開始趴在桌前玩一種“跳舞機”的游戲，中間時不時地照顧我們喝水、吃糖、看電視。聲音很溫柔，手指的動作卻極快，手下不斷地發(fā)出劈里啪拉的敲擊聲。

快三點的時候，午休之后的隊員們在分別了十幾天后終于相見了。像所有女生宿舍的場景一樣，尖叫聲、笑聲隨即響起，夾雜著“胖了”，“瘦了”以及頭發(fā)、衣服、零食的話題。

下午

突如其來的一場暴雨讓地面到處是積水，女孩兒們一邊挑干凈地兒小心地邁步，一邊繼續(xù)著頭發(fā)的話題。走到訓(xùn)練廳門口，一個個突然噤了聲，加快了步子。一側(cè)頭，原來鮑埃爾已經(jīng)站在大廳中央，他身邊是男子佩劍隊的隊員。怪不得大家都說他精力充沛，不是上午才從法國飛回來的嗎，難道不需要倒時差?

老鮑看起來心情不錯，臉上始終是笑吟吟的，絲毫沒有因為姑娘們的晚到而不快，他微笑著同姑娘們打招呼，握手，氣氛非常融洽。然后，通過翻譯，他告訴大家，下午和明天要進行的是體能練習(xí)，后天，隊伍將飛往大別山。

隊員們開始圍著劍道小跑，這是一種恢復(fù)體力的練習(xí)。老鮑站在劍道中央，視線始終沒有離開隊員。突然，他一個箭步跨出去，指著包盈盈的腰部笑著說了句什么，包盈盈也笑了，一邊跑開一邊不好意思地說：“被你看出來了!”毫無疑問，他是說包盈盈胖了。有數(shù)字為證，這個假期，胃口一向不是很壯的包盈盈竟然長了3公斤!

幾圈之后，隊員們又進行了一些輔助練習(xí)。都是些看起來似乎很輕松的活動，不過，每個人都是全力以赴，做到極限。

“剛剛我們進行了休息，”鮑埃爾示意大家停下來，通過翻譯他說，“但休息絕不能超過兩周，這是最長的期限，否則，人便會開始懈怠。從現(xiàn)在開始，我們的身體要進行恢復(fù)，特別是思想上也要進行恢復(fù)，慢慢找回感覺?！?/p>

解釋之后，訓(xùn)練重新開始。每一組訓(xùn)練的時間都不是很長，之前，他會把訓(xùn)練的目的和理由告訴隊員，并且每一組訓(xùn)練后都予以小結(jié)。怪不得隊員們都說，老鮑很能調(diào)動他們訓(xùn)練的自覺性，原來，每一個步驟他不僅告訴你“how”，還會告訴你“why”。

讓我感到開眼的是步伐練習(xí)。男女隊員各6人，隔著一定的距離相向站立，隨著鮑埃爾的每一次擊掌，大家腿做弓步，手做劈狀，向?qū)κ诌M發(fā)，大廳里同時回蕩起極富節(jié)奏的腳步聲。這聲音很難形容，它是一個連續(xù)動作的反映，所以不是一個單純的聲音，如果在深夜聆聽，一定顯得很詭異。

空曠的大廳，高懸的天花板，12名年輕人在一位高鼻梁“老外”的帶領(lǐng)下?lián)]動著手中的無形之劍，仿佛這里正在進行著一出莎士比亞的戲劇排練。還記得《哈姆雷特》中那經(jīng)典的決斗場面和臺詞嗎?

——“是生存，還是死亡，這是一個問題。”

北京老山訓(xùn)練基地

再次見到鮑埃爾和男女佩劍隊的隊員是在他們從大別山歸來。那是一個下午，陽光依然很強，在距離新館不遠的一個一層的老建筑里，我找到了他們。

穿過光線暗淡的走廊，就聽到從里面?zhèn)鱽矸浅狒[的聲音，好像有球賽，于是懷疑自己走錯了地方。推門一看，果然，男男女女十幾個人正在踢球，再定睛一看，竟然都是佩劍隊的成員。

他們踢得好像是一種軟式足球，心里不免佩服鮑埃爾的花樣兒還真多。大家踢得非常盡興，女隊員也是充分發(fā)揮了敢打敢拼的硬朗作風。譚雪在中間很打眼，場上的她，十足一個“假小子”，這次，我終于把她同劍道上那個攥著拳頭，興奮地喊叫的女孩統(tǒng)一起來。

半小時后，比賽結(jié)束，隊員們退到場邊休息。十幾天不見，大家看起來結(jié)實了不少，瘦得最明顯的就屬包盈盈了。

鮑埃爾在場邊和兩位中方教練聊著什么，今天的他感覺上有點嚴肅。大約十分鐘后，三位教練各自走到衣架前，取下劍服。教練員的劍服是黑色的，看起來非常厚實，它是用一種比較厚的牛皮制成的，雖說可以起到保護作用，不過，這樣的溫度穿上它，只要想一想都覺得熱得難受。

三位教練陸續(xù)穿好衣服，站在場地中央，立刻，所有的感覺都不一樣了。

暗淡的場館此刻更像是一個古堡，幾縷淡淡的光線從天花板投下來，三個身著黑衣、手執(zhí)長劍、健碩高大的中年男人聚在一起，仿佛即將開始的是一場不可避免的決斗。不過，他們只是在小聲地談笑，偶爾，舉起手中的劍相互開著玩笑。

幾分鐘后，鮑埃爾做了一個手勢，隊員們很快便聚攏過來。

“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這句話用在這里也是相當恰當?shù)?。即便這些隊員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漫長的訓(xùn)練，不斷地在世界賽場上亮劍出擊，他們中的一些人甚至已經(jīng)成為世界級的優(yōu)秀選手，但是此刻，他們?nèi)孕柙谶@里接受最精細的雕琢。

鮑埃爾的指導(dǎo)是相當細膩的，具體到舉手投足之間，我們在賽場上所欣賞到的一切的連貫，流暢、渾然一體，在這里都是被分解了的，宛如一組組慢鏡頭。這情景像極了舞蹈的排練，而劍者的造型與動作同樣發(fā)散著藝術(shù)的優(yōu)雅氣息，難怪人們將這項運動喻作“劍尖上的舞蹈”，“格斗中的芭蕾”，而劍者本身也都兼具了優(yōu)雅與英武的氣質(zhì)。

這樣的訓(xùn)練結(jié)束后，鮑埃爾照例進行了總結(jié)，然后他告訴隊員，穿上劍服。

披掛好了的隊員一手執(zhí)劍一手拿著護面，然后走上賽道，開始實戰(zhàn)訓(xùn)練。戴上護面的他們很快就難以分清誰是誰了，不過我注意到，這里，“左撇子”的比例遠遠高于普通人群。不知道他們從事這項運動是不是有些優(yōu)勢，至少在訓(xùn)練中，大家可以有更多的機會進行搭配。

隊員們在劍道上拼殺，鮑埃爾則在劍道之間巡視，他以最精準的目光注視他們，并隨時停下來以自己的示范校正他們。在這里，每一個人都是那么專注，精力集中。

一輪之后，姑娘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摘去護面，一個個披頭散發(fā)，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那些層次分明造型別致的發(fā)型已經(jīng)面目全非，發(fā)絲好像被水洗過了一樣，一綹一綹的。這些日常看來女人味很濃的姑娘，一旦拿起劍，似乎立刻改變了很多，一個個充滿了霸氣。

訓(xùn)練結(jié)束的時候，鮑埃爾告訴譚雪把她的問題講出來。中途，他們之間曾經(jīng)有過短暫的交流。

“最近打得很吃力，動作上也不是很靈活?！弊T雪說。

“這是累的訓(xùn)練，”鮑埃爾說，“這種時候，自己要努力尋找感覺，比賽時在壓力下也會有這種感覺，這很正常。如果非常累，可以休息，走得太遠可能會受傷，要掌握好尺度，不然控制不了自己?！?/p>

然后他對訓(xùn)練進行了總結(jié)，“今天的訓(xùn)練非常好，比賽的時候也一樣，要對自己非常有信心，不要害怕被擊中?！?/p>

最后的安排是一些放松活動，這個過程大約有十五分鐘，鮑埃爾依然站在旁邊，不斷地和隊員交流。整個下午的訓(xùn)練持續(xù)了約三個小時，安排得相當緊湊而富于節(jié)奏，看得出，隊員們都將自己的體力和能力發(fā)揮到了極致。

從訓(xùn)練伊始到結(jié)束，鮑埃爾臉上的表情越來越松弛，一方面隊員們的表現(xiàn)讓他很滿意；另一方面，中途到來的法國同胞大概也改變了他的心情——他們是法國一家電視臺的記者，前來對鮑埃爾進行采訪。鮑埃爾在訓(xùn)練間隙同他們聊天，而一旦訓(xùn)練開始，他立刻就回到隊員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