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株海帶”的尋根之路

結(jié)婚紀念日的晚上，與妻面對著越來越簡單的“紀念大餐”，嬉笑著結(jié)婚七年，是不是該弄些達克寧來止“癢”了。妻更新了她的博客，提起了那些曾經(jīng)的甜蜜的艱辛……

不知道我們算不算北漂，但至少曾經(jīng)算過。那時我們就像海帶一樣，本身沒有根，全靠莖葉吸收海水中的營養(yǎng)。但是它有一個類似根的東西，起到固定的作用，防止它被搖擺的洋流沖得七葷八素。對我們而言，在北京擁有一個小小的容身之處，就好像這海帶的“根”，雖然是假的，但卻讓我們心里踏實，感覺和這個城市親近了一些。在沒有房子的日子里，我和妻走在街上。夜幕初降，遠處的高樓上陸續(xù)亮起了燈光。我們就常常會感慨，北京這么大，為什么沒有咱倆一個小小的家？我們像兩株生命力頑強的海帶，開始了漫漫的尋根之路。

清華北門外的小屋

數(shù)年前，清華人都知道“北門外”。最早，大批準備飛越和有兼職的學生為了能熬夜，開始在北門外的各個村子里租房，戲稱“進村”。慢慢地，就發(fā)展成各種考試族、北漂族和小夫妻們的部落。

那時妻還只是我的女友，剛剛分配到沿海的家鄉(xiāng)工作。每天數(shù)個電話、每周一封書信、每月火車往返見面，依然難解思念的折磨。為了和我團聚，她辭去了令人羨慕的工作，千里迢迢來北京考北郵的研究生。天遂人愿，憑著不錯的功底和破釜沉舟的勇氣，她考了當年系里的最高分，我們也順理成章地領了證。

雖然新婚，新房卻是我們不敢奢望的。我不知道還有多少女孩愿意嫁給我這樣一無所有的窮學生，然后一起憧憬著、努力著……但很幸運，我娶到了一個。領證之后，我們也只能進村找住處。尋覓了很長時間，我們才在一個月租300元的地兒安頓下來。因為它實在太簡陋了，我們都不太情愿把它叫作“家”，只是用“小屋”來稱呼它。

小屋非常小，一張雙人床（只是在單人床外又拼了一塊木板）、一張課桌。我們添了個組裝式的簡易衣柜，就塞得滿滿當當。好在床和課桌間有一條縫隙，能容人側(cè)身行走。但我們?nèi)匀挥眯娜パb扮它，粉紅的墻紙、婚紗照、大紅的喜字和簇新的窗簾，令小屋煥然一新。

小屋里沒有開水，我們每天晚上9點多從我的校內(nèi)宿舍離開，一邊沿著那條臟兮兮的小河溝慢悠悠地散步，一邊拎一暖瓶開水過去，第二天早上再拎空瓶回來。

小屋沒有衛(wèi)生間，我們只好每天去倒馬桶（事實上只是我倒）。廁所異常的臟，以至于我們某天發(fā)現(xiàn)了一個只略遠一點，卻干凈一些的廁所時，還高興了一陣子。幾個月之后我被導師抓去出差兩個星期，晚上不能陪妻上廁所，至今仍十分內(nèi)疚。

小屋夏天很熱，三伏天我們幾乎撐不過去了，找到房東，愿意免費給房子裝空調(diào)——可惜線路不允許，最終沒裝成。每天我們一回到小屋，第一件事就是先開窗，再拼命地往床下潑水，然后等待熱氣略微散去，慢慢地睡著。

小屋冬天很冷。我們不得不進門之后馬上上床，并排坐在被子里，背靠著暖氣片，說上好半天的話，直到把對方焐熱。當天氣略微暖和時，我們哈著白氣散步到烤羊肉串的小攤，一人來上幾串。雖然現(xiàn)在家門口的新疆飯莊里，羊肉串的味道更地道，我們卻再也感覺不到那種溫馨，可以驅(qū)走冬夜寒冷的那種溫馨。

一年后我們搬家離開，我還會時不時地回到那里逛逛。甚至有一次，我從窗戶縫里看見新的房客還在繼續(xù)用我們的粉色墻紙。

直到清華擴張，所有的村子都被拆掉了。如今那里是紫荊公寓，擴招后的本科生都住在這里，到處是嶄新的宿舍樓、操場和食堂，無法再找到小屋的一丁點影子。那段甜蜜的時光，也遠了。

從“北門外”到索家墳

那年9月，妻入學了，我建議她研一就進實驗室?？蛇@樣她也就更加辛苦，即使沒課的日子，也要每天奔波于北郵和清華之間。每天早上6點來鐘起床的時候，她總是格外痛苦。于是一年后，我助教的工資略漲了些，我們決定搬家。多方貼條后，我們和別人在索家墳合租了一套兩居室。

從此我的生活不再以清華為中心，開始每天往返于清華和明光村一帶。那時候?qū)W院路正在擴建，塵土飛揚，我甚至被迫探索出了一條穿過北航、薊門里小區(qū)、政法大學和金五星的小路。

房租每個月共2000元。同租的人很厚道，主動提出住小間，仍然出1000元的房租，我們住大間，出另1000元房租和水電費。我們都覺得很過意不去，因此一般會多做些家務，還經(jīng)常邀請他們一起吃飯。

臥室是朝東的，我們苦于每天早早就被陽光刺醒，不得不又加了窗簾和百葉窗。樓外就是小學，每天的升旗儀式和早操也讓我們煩惱不已，卻也奈何不得。

房間大了，需要添置的東西自然很多。但凡幾百塊以上的東西，我們必要跑遍家樂福、普馬、北辰、美廉美，比較一番價格。后來我們發(fā)現(xiàn)北辰的東西普遍比較便宜，甚至還喜歡上了那里。我經(jīng)常騎自行車帶著她，從索家墳長驅(qū)到北辰，購物后再回來。她在后座拎著沉沉的塑料袋，我一邊蹬車一邊逗她說話，很浪漫。

很清楚地記得，我們的第一件家具是床。我們嘆著氣從金五星商城買回來。后來又陸續(xù)添了寫字臺、五斗櫥和電視柜。自然，還是在金五星買的。

在這里我們度過了第一個結(jié)婚紀念日。那天，我準備了一朵精挑細選的玫瑰——沒錯，只有一朵。妻還找了個很漂亮的理由——第一個紀念日。晚上，我騎車帶著妻到北辰，去仙蹤林喝果茶。在那里我們對著夜色聊天，忽然又有了三年前初次在網(wǎng)下見到她時，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的飄然感。回到住地，合租的伙伴已經(jīng)幫我擺好了玫瑰、燭臺和淺黃色的陽光郎姆酒，是妻在家樂福流連多次沒舍得買的。

一天，我們請了一大幫同學來家里作客，品嘗妻做的打鹵面。妻的手藝沒有讓他們失望，兩大盆面一掃而光。碰巧，那天宣布申奧結(jié)果，歡聲雷動的同時，也有人感嘆，北京的房價又要漲了?，F(xiàn)在想想，不幸的預言，一般都會實現(xiàn)的。

在索家墳我們?nèi)匀幌矚g散步，時不時地會發(fā)現(xiàn)驚喜，如某條小路盡頭的健身器材、某個院兒里的花壇。我們還偶爾光顧金百萬、小肥羊等附近的餐館。那條遍布坑洼和數(shù)十個低檔發(fā)廊的斜街，也一直以溫馨的印象，留在我們的記憶中。

有“家”了

一年半后，我們在小西天找到了單獨的一居，一個月1500元。搬完家后，我躺在新家臥室的床上，看著天花板上的吊燈，心里反復想：這就是我們的家了！

我們，終于愿意管這里叫家了。

那是2002年8月。

和索家墳一樣，這間臥室也是朝東的，窗外也有一個小學，幸好這里的喧嘩來得晚一些?？蛷d朝南，窗外有一棵大樹，夏天遮陽，冬天還有雪樹可賞。

為了布置新家，我們忙活了一個多月。重拉了電話線和電視線，精心設計了家具的位置。我們還去北沙灘采購了很多舊家具和舊電器。冰箱帶進來很多蟑螂，我們折騰了好幾天，終于斷了根兒。

四周的環(huán)境也讓我們很滿意。超市不少，也不遠，美廉美的班車還從樓下經(jīng)過。不遠處有個菜市場，市場邊有個價格便宜量又足的新疆飯館。我30歲生日那天，在那里點了30串羊肉串，卻驚訝地發(fā)現(xiàn)居然吃不完！悲哀地從身上發(fā)現(xiàn)了歲月的痕跡。

散步時，我們很喜歡從小西天走到北師大南門，再到北郵西南門，往南走到今典花園，再走回家。學院南路的這一段很清凈，路旁還有長椅，我很喜歡。今典旁邊的電影資料館也很不錯，但開放得太早，以至于我們只看過一次。

鄰居也很好，樓下看車棚的一家人便如此。三口人（兒子已經(jīng)上小學）擠在車棚一角漏風的鐵皮屋子里，面積可能比當年“北門外”的小屋略大一點，我甚至想不出兩口子怎么能找到機會親熱。女人留在家里順便看車，每天很熱情地和我們打招呼；男人則早出晚歸地工作，經(jīng)常能看見他們在車棚里吃晚飯，和睦得讓人羨慕。

在這期間，我博士畢業(yè)了。2003年，趕上了“非典”，耽誤了幾個月之后，被勒令回學校隔離兩個星期，否則就只能等下一學期。在拎著行李下樓的時候，我哭了。而妻甚至沒敢送我下樓……這個場景至今令我唏噓不已。

隔離最終成了一場鬧劇，我經(jīng)過6年煎熬終于拿下了博士學位。但確實已經(jīng)錯過了IT業(yè)的黃金年代，工作并不理想，甚至沒有全部兌現(xiàn)承諾。無論如何，學生時代徹底結(jié)束了。我每天騎自行車往返于小西天的家和上地的單位之間了。星期一的時候差不多45分鐘就行，到星期五，就要70分鐘了。最終我接受了自己已年過30的現(xiàn)實，改成了坐城鐵。

散步經(jīng)過今典花園的時候，我們往往會感慨一下：這兒的破房子，居然也要8000一平米，太可笑了！幾年以后才知道，可笑的是我們自己。

七年，“海帶”覓得自己的根

工作以后，手頭陡然緊了起來。學生時代，每個月約有3000多的收入，我們可以全花掉；婚禮的禮金，我們可以全用來旅游。今天看場話劇，明天下個酒樓，周末去靈山玩一趟，時不時和朋友去錢柜……可工作以后，房子的壓力切切實實地擺在面前，讓我們幾乎喘不過氣來。這些娛樂已經(jīng)遠離我們，下飯館和打車也基本省掉了。我們有時甚至后悔讀了博士，否則不至于一工作就必須趕快買房。

轉(zhuǎn)機發(fā)生在跳槽之后。收入差不多翻了一番，終于不必“買車基本靠搶，買房基本靠想”了。只是理想和現(xiàn)實的差距仍然不小，跑遍了天兆、時代之光、金暉、遠洋風景、星期八，甚至海云軒和邁豪之后，我們還是毫無收獲?？晌也坏貌桓袊@自己的運氣不錯，忽然得知北京展覽館附近有個小區(qū)，尾房，每平米7000元左右。粗粗看過，我們就很激動：就是它了！我們這對到處尋根的“海帶”，終于可以安定下來了。

下一個問題是湊錢。我自己在前一個公司收入實在不怎么樣，那么節(jié)儉地過了一年，也只攢了4萬，何況我們堅決不會去啃老。在問遍了所有親戚朋友之后，終于勉強借夠了首付款和裝修款。很感激水木bbs上某著名id主動借給我10萬。否則，我們很可能抓不住機會，那就到現(xiàn)在也買不起房了。

美中不足的是，因為是尾房，所以只有朝東的戶型了?！氨遍T外”小屋朝東，索家墳的臥室朝東，小西天的臥室朝東，如今買房子也要朝東……有的時候，“命”真是奇妙啊。

幸好，裝修的時候妻還沒有畢業(yè)，一手操辦了。那時候我剛剛到新公司，壓根兒不敢分心，但也會在每個周末陪著妻逛家具城，必要時候裝一下黑臉。幾個月下來，妻憔悴了不少，讓我心疼。和大多數(shù)人一樣，裝修到后來預算還是不夠了。即使我們沒做吊頂，沒做電視墻，沒拉音響線還是不得不缺了些東西。大部分舊家具被迫留用，空調(diào)、電視也都沒買。而成效便是：雖然借給我10萬的朋友反復說晚些還沒關系，但我們還是成功地按照約定，在一年后還清了。

2005年，妻終于畢業(yè)了，壓力一下子輕了許多，終于可以把舊家具換走，父母來住時也有電視看了。2006年，還上第二筆10萬之前，我們把書房換成了E風的家具，給妻添置了筆記本，順便還發(fā)現(xiàn)了一種廉價的娛樂方式——下載電影，再把筆記本接在電視機上看。

這些每天都要數(shù)著債務、關注加息的日子，仍然是淡如水的。而細心品味的人，總能嘗出白水中的清甜。

散步是個好習慣，我們也仍然堅持，順便探清了周圍的環(huán)境。妻懷孕的時候，我們拎著馬扎出來散步，她累了可以歇一歇。記得在一個月明星稀之夜，路過三里河的老房子，沿街很長，青磚木窗，石灰斑駁，零散地貼著些爬山虎。忽然就覺得，生活真好。

是啊，生活還會越來越好的。例如，馬路對面新開了一家超市，不用動不動跑家樂福了；不遠處的老邊餃子館菜品十分美味；有一天忽然拿出相機，跑到展覽館廣場去拍晚霞；某個紀念日，我們還去莫斯科餐廳奢侈了一下……

3月，家里終于多了個金豬寶寶。原本整齊干凈的家現(xiàn)在已亂得讓我們沒有勇氣去收拾，散步甚至成了奢侈的習慣。但盡管抱怨著，卻沒有人愿意回到從前。

就像“北門外”、索家墳和小西天，留下的雖然都是美好的記憶，但我們卻不再愿意住回去了。過去的可以懷念，但我們更愿意憧憬將來。畢竟，我們要的是一輩子。

編輯/任 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