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先住在家里
我和莫塞斯決定去一個叫肯地亞馬的小村莊。
令我驚奇的是,在這個村幾乎看不見草房,大多是刷著白墻和蓋著鐵皮頂的房子。剛進村,我們便隨意闖進一家,想打聽酋長的家,可一進門就發(fā)現這家人的大堂里居然有兩個長方形的坑,一問才知道是墳墓。
進村必須先見酋長,這是禮節(jié),也是規(guī)矩。所以,我不得不帶著疑問先去拜訪村里的酋長凱庫拉。
“你來這里究竟想干什么?能給我們帶來什么,還想帶走什么?”酋長問。
“我從遙遠的中國來,不是想占有你們的財富,也不會帶走任何東西,我只想用我?guī)淼恼障鄼C,記錄你們的文化和生活,把這些介紹給許許多多的中國人,讓他們了解你們。也許,這一次我并不能為你們帶來什么,但是我想,通過我對你們的宣傳,也許會有許多中國人愿意真心地幫助你們。”這會兒我站在酋長面前,像個考生似的,等待著主考官宣布最后的結果。
只見凱庫拉酋長起身抖了抖自己身穿的穆斯林長褂,說了句什么。莫塞斯忙用曼迪語對他說:“謝謝!謝謝酋長!”只有這一句我聽懂了。
這聲“謝謝”讓我明白,他們已經接納了我。
接下來,我以為沒事了,本想去那個把墳墓安在家里的人家了解情況,卻被莫塞斯告知,我還得等待他們召集全村的人,再向他們匯報一次我來這兒的意圖。
正說著,酋長把我們帶到了村子的正中心。許多人正圍坐在一個像涼棚一樣的地方。我們進去后,挨著酋長坐下。
“這是村里人聚會的地方吧,坐在這兒感覺很涼快,也很舒適?!蔽覍η蹰L說。
“當然,這是我們大家最喜歡呆的地方,所以這里總是最熱鬧的。”莫塞斯把酋長的話翻譯給我時,我并沒在意,停了一下,莫塞斯神秘地對我小聲說:“子,難道你沒發(fā)現嗎,這兒是墓地。”
我一聽,頓時覺得耳朵根發(fā)麻。我仔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環(huán)境,這才發(fā)現,這個“涼棚”竟然是一座埋了近10個人的墓地。
為什么會把我?guī)У竭@兒來?什么意思?
再看看坐在這里的人,有說有笑,就像大家圍坐在一起乘涼似的。這時,我仔細看了看“涼棚”周圍,才發(fā)現,外邊還有三四個埋人的草屋或小“涼棚”。這可是村莊里最重要的中心地帶,怎么都被墳墓占了?這里晚上又沒電,到時黑燈瞎火的,還不把人的魂嚇飛了!
此時,我發(fā)現自己已經是心慌手涼,不能自主了。正在這時,突然傳來一陣鼓樂聲及如同陰魂般的伴唱。只見,從叢林方向猛地跳出一位個子高大、頭戴面具、穿著草編的大袍子的人,旁邊還有兩個男人不離左右,像是為他開道或守護著他。
墓地的陰魂還沒驅散,又出現了穿草衣的怪物,讓我無論如何也難以承受。我下意識地躲到莫塞斯身后,緊緊地抓著他,不論別人怎么笑話我,我也死不放手。
“子,不用害怕,這是酋長為你舉行的歡迎儀式,是對尊貴的客人才會有的禮儀,你千萬不能躲。”莫塞斯邊說,邊把我往前拽。接著他又說:“這機會多難得,還不快點拍照?!?/p>
對呀!我真是被嚇糊涂了,差點把大事都耽誤了。
我趕緊拿起攝像機,投入到村民們歡迎我的行列中。我從鏡頭里發(fā)現,這個怪物的身后還有不少男男女女,他們邊走邊唱,敲著節(jié)奏非常強的鼓點,這是真正黑非洲的民間音樂,他們不需要排練,也無須人指導,一切都是無師自通、與生俱來的。這種從娘胎里孕育出的節(jié)奏感,也是最淳樸、最美的情感表達方式。
另外,莫塞斯告訴我,那個穿草衣、戴面具的代表惡魔,叫皋布維,他來自于遠古,是萬物的創(chuàng)造者,他能使宇宙充滿無形的力量,也能顯現無形的靈魂,有時能把神靈顯現于優(yōu)秀的酋長身上,保護酋長下的臣民,并為人們沖刷邪氣。每逢村里有重大活動,都是他最先出場,以保證活動不被邪氣侵襲。
原來,這是一種非洲原始宗教的部落神崇拜。
我想到,過去曾經在一些描寫非洲原始宗教的書籍里看過有關這方面的內容,但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出這種部落神是什么樣子,現在看來,不過是一個披上鬼一樣外衣的人。我對莫塞斯說:“其實這是一個人裝扮的?!?/p>
他馬上跟我急了:“你也太無知了,他怎么能是人呢?他是上帝派來的神,他完全知道上帝的旨意,人能知道嗎?”
我覺得他簡直是睜著眼睛說瞎話,眼前的皋布維不是人,還能是什么。我不服氣,趁惡魔表演完休息的時候,我假裝為他拍照,湊到他的跟前,突然掀了一下他身上的草衣,誰知,立刻被旁邊一個眼疾手快的家伙猛擊了一掌。那人惡狠狠地瞪著我,表情兇巴巴的。莫塞斯也看到了這一幕,一個箭步竄上來,急得推了我一把說:“你不想要命了,你犯了大忌知道嗎?這樣做肯定要遭報應的。你……你為什么……”他急得直在原地打轉兒。
神秘而危險的Secret Society
回家后,我把今天發(fā)生的事情告訴了阿米,她邊聽邊吃驚地瞪著眼睛,一個勁地埋怨莫塞斯。“這個莫塞斯安的什么心,怎么事先沒告訴你這些規(guī)矩呢?”阿米嘀咕著。
傍晚,莫塞斯來找我,告訴我一個信息:酋長古里瓦桑姆讓人捎話,最近Secret Society在南百馬村將組織一批女人進叢林,有秘密活動,組織者是某村酋長的老婆。
自從來到這里,我好幾次聽到Secret Society這個單詞,但每次一提這個詞,所有人都諱莫如深。這件事情成了我心中最大的疙瘩。因此,一聽到這個消息,我倆趕快約好,明天早點出發(fā)。
早晨,莫塞斯和我騎著車出發(fā)了。途中路過馬地麥村時,突然,傳來婦女們連唱帶嚎的聲音。我預感出事了,就對莫塞斯說停下來,過去看看。
要說這個村我已經來過多次了,還專門在這兒拍攝過酋長如何制作玉米酒的過程呢。我想,不管怎樣,對我這個“熟人”他們也得給點面子吧。走到離“出事”人家還有十幾米的地方,我停住了腳。只見門外坐著二三十個女人,那哭腔就是從這所房子里發(fā)出的。屋子旁邊還有兩間孤零零的土屋。我看了一下,好像沒什么特殊的儀式,便壯著膽子走過去向一個年輕女人打問:“出什么事了?”
她說:“人死了,就在昨天夜里。”
我問她能否進去拍攝照片,她說:“這我不好說,你過去問問那位長老?!?/p>
我一看,房子門口果然坐著一個瘦弱的老頭,是現場女人中唯一的一個男人。我徑直朝他走去。他對我的突然出現,先是有些意外,然后微微地皺了一下眉頭。盡管這些細小的表情表明這里不歡迎外人,可我當時并沒多在意。
我走到老人面前,用曼迪語向他道了早安,然后對他說想進屋拍攝照片。他看了看我,并沒回答,只是眨著眼睛。我以為這是同意的意思,趕緊從身上掏出閃光燈安在相機上,準備進屋拍攝。就在不到1分鐘的工夫,我卻被一個胖大的女人一把推出了幾米,差點摔個跟頭。這時再找那位長老,他卻不見了。那女人兇氣十足,張著厚厚的大嘴,用曼迪語說了一大堆我一句也聽不懂的話。最可惡的是,趁我不備之際,有人竟然往我身上扔石頭。我意識到危險就在眼前,此處不能久留,于是拔腿就跑。跑了一會兒,聽見身后有人叫“撲敏”(白人),我停住腳,回頭看了一眼,是剛才那位年輕女人,她氣吁吁地跑來對我說:“你別介意,死者是Secret Society,她們不愿意外人介入?!?/p>
又是Secret Society,我終于領教了它的厲害。聯想到昨天莫塞斯說我犯禁的事,我真懷疑自己遭到了報應。
我們接著出發(fā),很順利地到達南百馬村,見到了那位酋長的老婆。她說這次活動是女人們的Secret Society,如果我真想去的話,明天就走,而且要在叢林里呆3天,至于有哪些活動,是女人的秘密,到時就知道了。我當時真為自己是個女人感到慶幸。立刻毫不含糊地答應她明天一早趕來。
到家后,晚上我告訴阿米,明早還要趕到叢林里,并在那兒住3天。她一聽,頓時急了。
“你知道嗎?如果你跟著她們進叢林會意味著什么嗎?死亡!你別想活著把你看到的東西帶出來,那是絕對不行的。除非你是個瞎子,或者蒙上眼睛去?!?/p>
我告訴她是酋長老婆親自同意的。
她笑了笑說:“你別那么天真,酋長的老婆你了解嗎,她一個人能保護得了你嗎?別說住3天,就連一天都別想過。你住在我家,我必須對你負責,我說了不能去就絕對不能去,我可不是開玩笑,弄不好你要掉腦袋的。”
過后,她特意把她的幾個好朋友和鄰居找來說服我,所有人都勸誡我,去參與Secret Society的事情很危險,這種帶有原始宗教的文化和風俗很神圣,也很深奧,絕對拒絕外人,如果為一次活動丟了性命,實在不值得。
Secret Society使我人神難辨
馬楚村又要搞活動了,還是與Secret Society有關。事先我到處找莫塞斯,就是不見他的蹤影。這次活動時間緊,我只好到處給他留言,然后自己首先上路。
來到馬楚村不久,莫塞斯也趕來了。
這里云集了足有上千號人,像過節(jié)一樣,到處充滿了喜慶。
“今天究竟是什么活動?”我問莫塞斯。
“一定是Secret Society今天結束吧。我只是猜測,這兒好像與我們的村莊不大相同?!彼f。
又是這個Secret Society,我簡直弄不懂,根據字面解釋,這個Secret Society應理解為“秘密社團”的意思,但這個意思早已讓莫塞斯否定了。而且,誰都不肯告訴我,他們究竟在做什么,真讓我痛苦不堪。
這時,在距我不到20米的前方突然出現了一個從頭到腳披著草衣的怪物,頭上還鑲嵌著三面小圓鏡子。我下意識地停住腳步,被眼前突然出現的“怪物”弄懵了。此時,許多人高呼著向“怪物”跑來,眾人立刻把他圍了個水泄不通,只見“怪物”在人群中手舞足蹈,又蹦又跳。
“別怕,是惡魔皋布維,來驅邪,跳開場舞的?!卑喔吕挠⒄Z說得不錯,他說自己上過十幾年學。班嘎利是巴尼今天特意派過來保護我的。
據傳說,很久以前,自從人降臨在這個世界,惡魔就纏繞著人們,在生活中無處不在。盡管誰也沒見過惡魔的真實面目,但人們確信,這是個事實。起初,他們把一切天災人禍都歸結為是惡魔造成的,對它既憎恨又害怕。一天,有人說在灌木叢林里看見了惡魔,又有人說在大海里也見到了惡魔,還有人說惡魔就藏在深山里。他們訴說著被惡魔纏身的遭遇,但不論誰見到的惡魔都沒有一個具體的形象。為此,人們認為,惡魔是天神到地獄的中介,是個不容侵犯的家伙,既然它有生命,就一定也要吃喝,如果它沒有得到人們的善待,一旦發(fā)威,人間將會爆發(fā)災難。所以從此以后,人們開始往灌木林里、大海邊上、山頂或峽谷中供奉惡魔吃的食物。他們發(fā)現,這些食物竟然很快被惡魔接受了,從此以后,惡魔不再毀壞人們的生活,反而開始保護人們了。時間長了,人們漸漸將各類惡魔劃分成不同類型,比如:有一種叫索威的惡魔,人們把它想象成黑臉,穿著黑色草衣。它總是出現在女人身后,專門保護女人。為此,它深受婦女的愛戴。剛才那個叫皋布維的惡魔,是專門保護酋長的。在酋長家舉行盛會之前,由它為人們跳開場舞、沖邪氣、保平安。還有一種惡魔叫咒布利,這是孕婦和新生兒的保護神,特別是女人懷孕后,從它身上取下一點草線系在手腕上,或將它身上的干草系在新生兒的脖子上,這個孩子今后一定會很聰明。而惡魔法盧,形象非常高大,凡是人們擺不平的事都由它處理,人們怕它又不敢得罪它,每逢它出現時,沒人敢反抗,只好聽之任之。但是,這種惡魔只保護男人,女人一旦與其相遇,如不趕快躲藏,便會從這個世上銷聲匿跡。所以,每逢重大日子,人們常在叢林里或河邊為惡魔擺放充足的食品,以求它的寬恕與保佑。
在惡魔跳完開場舞為人們驅散邪惡之后,女人們便排列到灌木叢林通往村莊大路的兩旁。我猜測,可能有重要人物要到來,便調整好相機,順著人群往前走了十幾米。這時陪著我的班嘎利一再阻止我前行,他說:“一會兒將有大批的男人從叢林里出來,你不能超越界限,只能在此等候?!?/p>
只見不少臉上涂著白粉的男人開始穿梭于其中。大約又過了20分鐘,從遠處傳來低沉的歌聲,之后,兩旁站立的婦女們開始雀躍歡呼。一支隊伍從林子里沖了出來。打頭的是一些酋長們,我看見巴斯酋長和古里瓦桑姆都在其中。不過,今天他們的裝束與往常截然不同。他們頭上纏著白布,手里還舉著大約有1米寬、3米長的布,后面跟隨著成群結隊的男人。他們有的臉上涂著白粉,有的高舉著雙手,哼著富有節(jié)奏的調子,慢跑著前進。在長布的下面,遮蓋著幾十名十一二歲的男孩。等隊伍進村后,酋長突然宣布解散,這時,所有男孩的父親都讓孩子坐在自己的雙肩上,各自回家了。
“怎么?等了半天,就等了這么一聲‘解散’?”我被這樣突然的散場弄傻了。其實,我已經意識到,這就是男人成年禮的結束儀式。
這時,班嘎利才告訴我:“的確如此。從現在起,這些孩子已經不能稱他們?yōu)閎oy了,他們已成了man?!边^去這些進森林的人要去三四個月,而現在不過一個星期或一個月,他們在那兒除了行割禮外,最重要的是接受良好的教育,懂得如何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