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對待死,往往比如何對待生更可以看出一個人的氣節(jié)。面對生死關(guān)頭,飽覽世事的過來人往往會留住性命,以待將來。就其實情而言,有時并不能一律視為茍且偷生,但看過去,這與茍活草間、志溺田舍卻多少有些相似之處。但在大是大非面前,國破家亡的關(guān)頭,兩者就不容有一絲一毫的轉(zhuǎn)換了。
說起方孝孺,就想起前不久拜讀的李國文先生所著的《中國文人之非正常死亡》,文中的思想觀點源自于上世紀80年代末中國學術(shù)界犬儒思潮之濫觴,里面評價方孝孺為浩瀚中華歷史中忠誠形象的代言人。一個本可享受榮華富貴卻因忠而被滅十族的人,如果懂得變通,轉(zhuǎn)換一下思路,從長計議,那么,未來的局面恐怕不會如此吧!而這種以死抗爭的古老做法,在現(xiàn)在看來,是愚不可及的。事過境遷,這卻被許多中國知識分子奉為圭臬,這是否也與他們的遭遇有一定聯(lián)系?為了避免非正常死亡,于是乎,一些人放棄了尊嚴,選擇了茍活,發(fā)明了溜須拍馬的技巧,將奴性發(fā)揮得淋漓盡致,這就是兩千多年修得的生存秘笈。周作人,成了最悲哀的代表。
不可否認的是,周作人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的成績也是有目共睹的。正因為如此,周作人的附逆就格外令人痛心。
七七事變后,日本全面侵華戰(zhàn)爭爆發(fā),北大、清華、南開諸多院校紛紛內(nèi)遷,朋友們勸周作人離開,他卻一笑置之。胡適先生曾寫信給他,說夢到苦雨齋吃茶的老僧飄然一杖天南行,意思很明白,是希望周作人能夠及時懸崖勒馬,迷途知返??芍茏魅藚s答書道:“天南萬里豈不太辛苦?只為智者識得輕與重?!笨上У氖?,沒過多久,這位“智者”就不識輕與重,由苦茶庵主人、苦雨齋老人搖身一變成了華北政務委員會教育總署的督辦大人。
深究周作人的“附逆”,我想這與他對中國文化的態(tài)度不無關(guān)系。周作人的古希臘文學研究不是一種靜觀的學術(shù)工作,而是他對中國現(xiàn)代思想進行的反思批判。他對希臘文學尤其是對其中神話的闡釋,一方面從民族社會的壓抑中解放出“人”的自然天性,另一方面希求激活中國民間傳統(tǒng)的倫理性,使之成為現(xiàn)代民族主義的文化資源和表意工具。這一傳統(tǒng)通過他的想象加以轉(zhuǎn)化和重構(gòu),超越了狹隘的地方性范疇,具有了“世界主義”的合法地位。很難想象一個對自己的民族、國家和固有傳統(tǒng)缺乏起碼的溫情與敬意的人,會成為一個“愛國者”。
盡管他在以后的文章和回憶錄中百般抵賴,可歷史不會因為他的妙筆生花、巧舌如簧而被否定,在中國這個最講究人品和文品和諧統(tǒng)一的國度里,他注定不得人心?!巴洳荒芮?,貧賤不能移,富貴不能淫”,正是這樣的信念支撐著幾千年來無數(shù)有骨氣的中國知識分子為自己的政治信仰、學術(shù)理念拋頭顱,灑熱血。
在今天,方孝孺這種可貴的信念卻被認為是“愚不可及”,成為大家調(diào)侃、嘲諷的談資。正如魯迅先生所說的那樣,中國人向來是“笑貧不笑娼”的,茍活之徒固然能笑到最后,只是笑得最好的往往是些短命文人。如果中國的文人們都學會了獨善其身,都學會了避重就輕,都學會了茍且偷生,僥幸熬過一次又一次文禍,那么,我們還能讀到像《與山巨源絕交書》《代李敬業(yè)傳檄天下文》這樣蕩氣回腸的文章嗎?
或許,歷史所需要完成的,僅是正名而已。
【作者系山東省實驗中學2005級16班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