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幻樓蘭

絲綢之路在經(jīng)過河西走廊，西出陽關、玉門關之后，便進入了絲路中段——昔日輝煌的西域、今日的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

絲路中段又稱西域段，它以玉門關或陽關為起點，西至蔥嶺（今帕米爾高原及喀喇昆侖山和興都庫什山的總稱，因山上生野蔥，故名），涵蓋整個新疆地區(qū)。西域段地域廣闊，自然環(huán)境嚴酷。連通中原與西域的道路，自漢代起就因自然條件分為南道、北道和北新道三條線路。

進入絲路南道，首先要經(jīng)過的就是塔里木盆地中一個廣袤的地區(qū)——羅布泊地區(qū)。這一帶也是自南道進入西域時所遇到的第一個西域王國——樓蘭王國的轄地。

羅布泊，原是塔里木河的終端湖，是中國的第二大內(nèi)陸湖。羅布泊所處的塔里木盆地，是中國最大的內(nèi)陸盆地。發(fā)源于天山、昆侖山和阿爾金山的塔里木河、孔雀河、和田河、葉爾羌河等，從北、西、南三個方向，源源注入羅布泊，使其真正成了一個“多水匯集的湖泊”，面積最大時約有2.6萬平方公里。遙想當年，羅布泊碧波萬頃，煙波浩淼，波光粼粼，白浪滔滔，沙鷗翔集，錦鱗游泳，該是多么壯觀的一幅情景！即使在20世紀初年，匯集在羅布泊岸邊那鋪天蓋地的候鳥，也曾使來此考察的俄國人普爾熱瓦爾斯基瞠目結舌。大約在距今1萬年前，羅布泊進入了它的干燥期，植被日漸稀疏，沙漠和風蝕雅丹相繼誕生。到了公元3世紀左右，羅布泊地區(qū)的生態(tài)環(huán)境急劇惡化。在此生存約千年之久的樓蘭人不得不拋棄家園，遷往別處居住。5世紀時，東晉高僧法顯西行求法時路過這里，見到的就是大漠荒沙“惡鬼熱風，上無飛鳥，下無走獸，遍望極目，惟以死人枯骨為標識”的情景。大約從那個時候起，羅布泊就由過去的水草豐茂變成了人跡罕至的無人區(qū)。

羅布泊之出名，除了它自身獨特的自然條件外，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20世紀初在它的岸邊發(fā)現(xiàn)了古代城市——樓蘭。

樓蘭，是古代西域具有重要地位的一個王國。樓蘭何時建國，尚無文字可考。在公元前2世紀時，樓蘭已是個“城郭之國”。樓蘭王國全盛時期，其疆域東起陽關附近，西到尼雅河畔（今新疆民豐縣境內(nèi)），南自阿爾金山，北至哈密一帶，控制地域大約20萬平方公里。境內(nèi)除了一小部分河谷及尾閭三角洲適宜耕種外，大部分地區(qū)均為沙漠、戈壁和風蝕地貌。因此樓蘭王國的居民大多逐水草而居，除了羅布泊提供給他們的豐富的漁鹽之利外，其主要生活來源就是畜牧業(yè)，飼養(yǎng)著驢、馬及更多的駱駝；糧食不足以自給，就從鄰國購買或交換。但是由于樓蘭王國所處的獨特的地理位置，尤其是絲綢之路剛剛開通之際，中原政權與西域各國溝通交流，在其他道路尚未開通的情況下，只有西出陽關后沿著羅布泊北岸先到達樓蘭王國的都城，由諳熟西域各國風情的樓蘭人迎來送往，并提供舟楫食宿之便。反之，西域各國欲往中原，也必須經(jīng)過樓蘭或需要樓蘭人的幫助。因此，樓蘭王國當時在西域諸國中占有十分重要的位置。

西漢初年，匈奴在西域的勢力還十分強大。樓蘭無法抗擊匈奴，只能按照匈奴王的指令，對漢王朝派赴西域的使臣多次加以留難，并不時向匈奴通報漢使的行蹤，以便讓匈奴攻掠漢使。于是，樓蘭遂成為漢、匈爭奪的對象。前108年，將軍王恢率軍進抵樓蘭，一舉俘獲樓蘭王。樓蘭王當即改弦易轍，臣服漢朝。匈奴很快又發(fā)兵征伐。勢小力弱，無力與漢、匈抗衡的樓蘭，只好兩邊都不得罪，將兩個王子分別質(zhì)于漢朝和匈奴，在向漢朝提供方便的同時，也適時給匈奴提供消息。漢武帝對此十分不滿，于天漢元年（前100）前后，自敦煌至羅布泊一帶修建了烽燧亭障，正式開始了中原政權對西域的經(jīng)營。這樣一來，漢朝經(jīng)過樓蘭西去的商旅、使團數(shù)量大大增加，樓蘭人所承擔的迎來送往、“負水擔糧”等勞役日漸沉重，由此也增加了樓蘭人的反感，他們又開始在暗地里親附匈奴，不時向匈奴通報漢使經(jīng)過的消息，致使匈奴襲擊、殺害漢使的事件時有發(fā)生，由此大大激化了漢朝與樓蘭的矛盾。

前77年，漢昭帝劉弗陵的重臣、大將軍霍光派遣平樂監(jiān)傅介子前往樓蘭。樓蘭王安歸心虛，不敢面見漢使。傅介子見此，遣人四處散布消息，說是此行攜帶了大量金銀絲綢，奉皇帝之命，賜賞西域各國。既然樓蘭王不納，只好去別國了。安歸最終受不住誘惑，急忙來見傅介子。傅介子一面大擺酒宴，在酒熟耳酣之時，把安歸帶進后帳，由早已埋伏在里面的武士刺死；一面軟硬兼施，向樓蘭大臣們宣布了處死安歸的理由，穩(wěn)定住了樓蘭王國的形勢，扶立在漢都長安生活多年的安歸之弟尉屠耆繼任為新的樓蘭國王。

尉屠耆任國王后決定遷都。他把新都城的位置選定在距樓蘭舊都數(shù)百公里之遙，遠離匈奴的羅布荒原南緣、阿爾金山腳下的若羌綠洲，并改國名為“鄯善”。雄踞西域上千年的樓蘭王國退出了歷史舞臺，鄯善王國從此揭開了西域歷史新的一頁。

4世紀之后，消亡約400余年的西域名城樓蘭，終于從中國史書中消失了蹤跡。之后，隨著自然條件更好的絲綢之路北道和北新道的開通與興盛，樓蘭王國和樓蘭古城終于淡出了人們的記憶。5世紀初年，東晉高僧法顯西去印度途經(jīng)羅布泊時，已經(jīng)找不到能夠給他帶路的人了。羅布泊除了“惡鬼熱風”外，“惟以死人枯骨為標識”了。樓蘭，一個曾經(jīng)活躍于絲路南道且十分重要的王國和城市，就這樣被歷史塵封在了闃無人跡的羅布荒原上。這一封，就是整整1600年！

1901年2月，初春的微風吹拂著荒涼的羅布荒原。一小隊駱駝在幾個人的帶領下，緩緩行進在沙堆、土丘和高大的紅柳包間。駝隊的主人就是后來赫赫有名的瑞典探險家、地理學家斯文·赫定。他在瑞典國王和著名化學家諾貝爾的資助下，已經(jīng)是數(shù)年之中第四次進入羅布荒原了。

斯文·赫定在古城內(nèi)進行了近似瘋狂的挖掘。至3月9日，他的探險隊所得到的收獲， “用上一整本書的篇幅”方能描寫詳盡。當然，此行最重要的發(fā)現(xiàn)，就是那數(shù)百枚漢文、佉盧文木簡和30多件漢文文書。 斯文·赫定不是考古學家，他不能肯定自己發(fā)現(xiàn)了一座什么樣的古城。回到瑞典后，他把此次發(fā)掘所發(fā)現(xiàn)的文字材料，交給德國威斯巴登市的學者辛穆利。辛穆利在經(jīng)過認真研究后，發(fā)表了關于這些出土文物的研究報告，指出斯文·赫定所發(fā)現(xiàn)的這座古城叫作樓蘭，公元3世紀時相當繁榮富庶。從樓蘭書簡及其他出土文物中，人們不難看出，在當時所盛行的樓蘭文化中，糅合了游牧民族、中國和國際三種特色。那時候，樓蘭城因地處絲路要沖，是古代亞洲心臟地帶的門戶，遠近旅人競相前來，樓蘭城里人聲鼎沸，所有的客棧里都住滿了人，來自印度、波斯、敘利亞、羅馬和中國中原地區(qū)的各種物品、織物和工藝品在這里交易。而樓蘭文書的作者們，用他們的一筆一劃，為今天的人們留下了難得的見證和記錄。

古城樓蘭的發(fā)現(xiàn)，轟動了世界，引起了國際學術界巨大的興趣。1912年的美國《地理》雜志稱斯文·赫定的樓蘭之旅為“地理科學上真正的勝利”。人們往往把發(fā)現(xiàn)樓蘭與發(fā)現(xiàn)意大利的龐貝古城相提并論。伴隨著當年國際間地理大發(fā)現(xiàn)的熱浪，一股樓蘭探察熱由此悄然興起，同時也帶動了整個20世紀絲綢之路研究熱的方興未艾。

除斯文·赫定外，在探察樓蘭熱潮中較重要的另外兩個人物是英籍匈牙利人斯坦因和日本人橘瑞超。

兼有東方學家、考古學家和地理學家等多項桂冠的斯坦因，從1900年5月至1931年1月，先后四次進入中國西部地區(qū)。他分別于1906年12月和1914年2月兩次進入樓蘭古城，對古城周圍的地區(qū)進行了詳盡的探察，并對所發(fā)現(xiàn)的所有遺址逐一編號、測繪，其所涉樓蘭遺址之多、掘獲文物之豐富，至今無人能相匹。

斯坦因之后，另一位在樓蘭古城獲得重大收獲的人物，是日本僧人橘瑞超。1908年，在大谷探險隊的第二次探險活動中，年僅18歲的和尚橘瑞超參加了進來，這是他首次進入羅布泊。他于1909年2月在斯文·赫定所提供的坐標指引下，順利進入古城樓蘭，并在斯文·赫定和斯坦因相繼“清理了內(nèi)部的一切”的樓蘭城內(nèi)，幸運地在一處“墻縫里”，找到了卷成一個小卷的著名的“李柏文書”。這份寫于1600余年前難得一見的“李柏文書”，據(jù)專家考證就是前涼西域長史寫給當時的西域強國焉耆國王龍熙的問候信函。從信函的語氣可以看出，為了拉攏這個“蔥嶺以東莫不率服”的西域大國，官位在焉耆王之上的李柏不得不把自己擺在從屬的地位，數(shù)易信稿，反復斟酌措詞，做出一副畢恭畢敬的樣子，向焉耆王噓寒問暖，實施“統(tǒng)戰(zhàn)”策略。遙想當年，西晉內(nèi)亂，西域不穩(wěn)，李柏在此作官也實屬不易。一方面，他要組織西域各國向前涼和西晉王朝進貢送禮；另一方面，他還要落實前涼王張駿發(fā)給他的詔令，恩威并重，鎮(zhèn)壓反叛，安撫重要的西域王國。

20世紀30年代，斯文·赫定與斯坦因又分別尋機進入羅布泊，但此次他們再也無緣進入樓蘭。神秘古城樓蘭的大門就此又向世人關閉。但在20世紀60年代之后，羅布泊的名氣又在世界范圍內(nèi)震響。因為這里成了中國一項神秘工程的試驗場，這就是代號為“596”的核武器試驗工程。

1959年6月，為了打破國外的核壟斷、核威脅、核訛詐，黨中央、國務院集中了中國最優(yōu)秀的一大批科學家和工程技術人員，決心制造中國自己的核武器。經(jīng)過多方勘測和認定，把核試驗場的位置選定在羅布泊西北地區(qū)。10萬余名施工人員進入羅布泊，在茫茫的戈壁荒漠中，建設中國的核武器試驗場。 1962年2月，羅布泊地區(qū)被劃定為軍事禁區(qū)。1964年10月16日15時，我國自行研究、設計制造的第一顆原子彈在羅布泊地區(qū)爆炸成功，在國內(nèi)外引起了巨大反響。 1967年6月17日，我國第一顆氫彈又在羅布泊爆炸成功。此后，羅布泊便以“蘑菇云升起的地方”聞名于世，同時也因此成了外人不得涉足的地方。直到20世紀80年代，中國政府宣布終止核試驗，人們始被允許進入羅布泊和樓蘭古城。他們中有科學工作者，有考古工作者，有探險者，也有旅行者。其中兩位在公眾中引起轟動效應的著名人物，一位是科學家彭加木，另一位是立志終身徒步旅行的“獨行俠”余純順。二人因種種原因，分別于1980年6月和1995年6月不幸赍志而歿，魂歸羅布泊。由二人不幸遇難所帶來的，則是一浪高過一浪的國際性的羅布泊探險熱和絲綢之路考察熱。

2003年11月3日，隨著新疆庫爾勒市樓蘭學會考察隊，我們在考察完樓蘭古城等古代遺址后，來到了核試驗場這曾經(jīng)十分神秘的地方。聽不到昔日的駝鈴聲，也看不到那些曾經(jīng)在這里忙忙碌碌的解放軍戰(zhàn)士們的身影，見到的只是一處處殘破的房屋、廢棄的機場和碎石鋪就的跑道，被主人遺棄的家具、什物以及被徹底摧毀的一個個軍用工事和地堡。墻上殘留的一幅幅大標語，勾起了我們對20世紀60年代那個特殊時代的回憶。

當晚，我們露宿在開屏機場的廢墟旁。耳邊輕掠過羅布泊的夜風，眼前橫亙著如今在城市中已很難看到的朗朗夜空和久違了的滿天繁星，還有那如輕紗般繚繞在黝黑蒼穹中的銀河。我的思緒一直在古老的絲綢之路和現(xiàn)代文明之光的互相交映之中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