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瓜到我家
那年我大概五六歲,一切混混沌沌,半睡半醒的樣子。但是,對于那一回有娃叔的遠(yuǎn)方歸來卻是記憶清晰。那是一個西瓜的緣故。
我們有一個祖?zhèn)鞯钠婆f院子,幾家共享。早兩年吧,有娃叔一個人住在一間東偏房里,寒氣帶著潮氣在空空蕩蕩的房間里游蕩。他的隔壁是二奶奶——他的后媽,她自有兩三個孩子。二爺呢,因為舊社會當(dāng)過小官兒,一解放就進(jìn)了勞改隊。村里人都有一個有老婆有孩子的家,家里有無形的熱氣,那是各色農(nóng)具、籠筐以及骯臟的角落、破舊的衣衫、雞鴨豬狗、哭叫爭吵等釀制出來的??墒?,有娃叔家里就只有寒氣和潮氣為伴。只有可憐兮兮的小鍋小灶,不知他如何戳戳搗搗,竟有本事弄出兩三頓飯來糊口。哎,倒是有一只破鋼盔是別人家沒有的物件,不過也只在冬天里裝了麥糠當(dāng)火籠缸,由太祖母雙手捧了夾在襠里一天到晚地烤。有娃叔那時候好像不愛說話,也從來不笑。他從來沒心思好好看我一眼,我也從來沒有親近過他?!型奘迤莆堇锏匿摽窃趺磥淼?
——不說鋼盔,說西瓜吧。
那是有娃叔離開村子走了幾年以后的事。其間我也沒想到問問他去了哪里,只顧東游西蕩,天天拿了自制的弓箭到處追著雞來射,母雞驚恐萬狀,撲楞楞,乍開翅膀半飛半跑,細(xì)羽毛飄飄。于是免不了惹出禍來,逗來父親可愛的巴掌跟臉頰親密接觸幾下,或者拿稚嫩的屁股替父親鍛煉踢功。
但是,過了兩年,或者三年也說不準(zhǔn),有娃叔又出現(xiàn)在破舊老院里。他似乎是從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城市回來的,原來他去那里讀書了,那城市叫“東北”。我不知道“東北”是個什么東西,跟母雞有多大區(qū)別(后來上了學(xué)才曉得“東北”果然是一只雄雞的雞頭部分)??墒?,西瓜卻被有娃叔帶回來了。西瓜!原來是這個模樣的東西呀?西瓜是圓的。很圓很圓的。一個青皮的光溜溜的圓東西。跟那只鋼盔多么相像啊!唔,這西瓜一定不是沒有來歷的,它該不是那只鋼盔的魂靈暗中召喚來的吧?
我瞧一眼有娃叔,這個黑黑的二十出頭的男人,默默地坐在我家破竹椅子上,看他的神氣,有點不快活。大老遠(yuǎn)的,幾年才回老家一趟,他有什么不快活呢?我不知道。
啊,西瓜,你再瞧瞧,它還帶著道道近乎黑色的花紋呢!那是湖水的波紋?是野草叢底下扭動身子快速溜走的蛇的彩衣?還是對戲臺上戴著長髯的大花臉的模仿?它也想嚇唬小孩子嗎?它能吃?它有什么好滋味?就憑它那蠢樣?
幾家人,按太祖母的說法是“一家人”,都聚到了堂屋里,西瓜被莊嚴(yán)地擺到飯桌中間。菜刀,沒有半星油水、干澀老朽的破菜刀,被誰草草地擦拭了幾下,銹色上出現(xiàn)了幾道劃痕——破刀畢竟是刀,因被擦拭而得了鼓勵,有了勇氣,嘩,切下去——也真利索,只一下就剖開了那似乎滿腹經(jīng)綸的圓家伙!哇!紅的!有水!嗯,能聞到一股子甜味兒!真像妖魔的法術(shù)——口腔立即就響應(yīng)了妖魔的蠱惑,雨后泉眼一樣涌起準(zhǔn)備接納的唾液來,咕嘟嘟,冒個不停。
糊里糊涂,我得到了一塊滴著水的紅月牙兒。人太多了,一大家,四小家,叔伯兄弟,妯娌太婆,十好幾口人;那圓家伙橫切豎切,也就只能那么單薄可憐了。我忽然有了愛惜方物的心腸,心里柔軟地對自己說,小心哦,小心哦!千萬小心哦!好像它是“過家家”時我的新娘。心里這樣柔柔的,口里便一點一點地咬,用了很久才將分配給我的一小月牙兒打發(fā)進(jìn)肚子——我懷疑它沒進(jìn)肚子,而是被口腔和喉嚨半路劫奪了。
啃西瓜的時候我又滿懷感激地偷偷瞧了有娃叔一眼,他仍然那樣沉默無語的模樣,仍然有點不快活。他只是坐一邊看別人吃西瓜,自己并不吃。他為啥不吃呢?他怕甜,他有蟲牙嗎?(大人們總是提醒我別貪吃甜東西,吃多長蟲牙。)
他很快就走了。那以后,我就關(guān)心起有娃叔來,一聽人們提到他,耳朵就豎起來。有時忍不住也要打聽他的行蹤,而大人們總是不耐煩看到小孩兒們提前報到的責(zé)任心,以粗暴的呵斥代替回答。但隱隱約約的,我知道有娃叔從東北轉(zhuǎn)到重慶上學(xué)了。我想念有娃叔,懷念西瓜;有娃叔不回來,西瓜也不會回來。
就這樣過了五六年。在這五六年我慢慢長大,成了一個大孩子。有娃叔多年不回家了,可我還是記著他,還是想念他。甚至養(yǎng)成了一個習(xí)慣:他不回來而我保持著一份默默的想念。
有一回,大晌午,我正在田野割豬草,太陽很毒,曬得皮發(fā)焦。我看見一個矮個子男人背著被卷,光著頭,蔫兒地走向村子。他走到我的面前時,好眼熟,黑的臉,短小的五官,一臉晦氣模樣。——我突然認(rèn)出來:他是有娃叔呀??墒牵豢匆娪H愛的叔叔這一副模樣心里好難受。我低聲叫了一聲“有娃叔”,他也不認(rèn)得我了,愣了一下,很快笑了;他不笑還好,一笑,我更心酸了。
我瞅瞅他的破被卷,沒有西瓜。
有娃叔倒霉了:他下放回家了。走了一大圈,讀了一肚子書,最后還是個種田佬。
我有點遺憾,有娃叔沒有帶西瓜回來??晌覜]說出來——你不能指望一個倒霉蛋從遙遠(yuǎn)的地方給你帶回一個一肚子甜水兒的圓家伙吧?況且那時候舊鋼盔也無緣無故地失蹤了,法術(shù)失靈。
后來,當(dāng)我也從中學(xué)回到村里種田的時候,有娃叔對我說,那時他的畢業(yè)設(shè)計已經(jīng)完成;可是,遇到國家精減城市人口,他出身富農(nóng)家庭,就卷鋪蓋回老家了。我快速長大,而有娃叔快速衰老,成了老光棍漢。后來的后來,有娃叔有了嚴(yán)重的煙癮,也同時有了嚴(yán)重的氣管炎和不太嚴(yán)重的肺氣腫,徹夜咳嗽。干活有氣無力,老被隊長罵。他沒本事買哪怕8分錢一包的白盒子紙煙,又不會種煙曬煙,就撿地上的煙屁股,剝出煙絲,用臟污的各色紙片卷成一頭粗一頭尖的“大炮筒”來吸。四五歲的小妹發(fā)現(xiàn)了他的這一愛好,一看見煙屁股立馬撿起,飛跑過去,喊:有娃叔有娃叔,給,煙屁股!有娃叔很滿意,笑著夸獎?wù)f,這村里就我這個娃兒好……
其實我也是個好娃呢,我不嫌他老、丑、窮酸,不怕別人說劃不清界限,一頭鉆進(jìn)他的矮草棚里,叔侄倆快活地品嘗“大炮筒”。我這樣做不僅僅是因為親情,不僅僅是血脈關(guān)系;最直接的原因是我要跟隊長葉忠對著干。葉忠最喜歡欺負(fù)有娃叔,總是黑著臉,罵他田溝挖得不直,罵他挑糞下田走得慢。罵的時候嘴里不干不凈的帶臟字。有娃叔一般不吭氣,罵急了也申辯兩句,但那只會遭來更惡毒的責(zé)罵。我不能當(dāng)眾替叔叔抱不平,我就只能跟我的叔叔一起抽“大炮筒”。
說來也是奇怪,像有娃叔這樣的倒霉蛋竟然也有人喜歡,來儀娘就暗中跟他相好了。來儀娘的男人腰壞了,直不起來,后來連床也起不來了。再后來男人就死了。來儀娘沒生育過,身體強壯,干活像賽似男人,肯下力,雖然不識字,卻被選為婦女隊長。只是人太老實,就一直沒入黨。來儀娘男人的侄兒有一夜在村頭稻草垛下捉住了他們倆。來儀娘倒有一副倔脾氣,捉住了就捉住了,干脆半公開。起初大隊干部找來儀娘談話,說,你的階級路線不分明,立場站錯了。來儀娘說,錯了就錯了,我不嫌他成分不好。大隊干部說,你是婦女隊長,是干部呢。來儀說,那你們給我抹了吧。說罷就扛起鋤頭下地去,把大隊干部撂在那兒??墒?,一直到有娃叔離開村子,然后把她接走也沒人撤她。
上世紀(jì)80年代初,全國到處平反冤假錯案,有娃叔就豁出去找,先找重慶的母校,母校說他沒戴帽子,不能平反;不平反就不能解決問題。學(xué)校同情他,要他找水電部。有娃叔死馬當(dāng)個活馬醫(yī),奔波于重慶和北京之間,列車員認(rèn)得他了,沒票也不管。最后他被當(dāng)成新生分配到四川一個電廠上班。那時他快六十了。
有娃叔重新分配后,劉姑父給他介紹了一個女的,比他小十多歲,初中畢業(yè),身材也好??捎型奘宀灰娔桥?,劉姑父很不滿,說,找個年輕的還可以生個娃,將來有個養(yǎng)老送終的。你看來儀,老都老了,又不生育,啥用?有娃叔說,我不要娃,我就要她這個人;別人再年輕再漂亮,我不愛。聽他這樣說,劉姑父恨恨的,再也不說啥了。
有娃叔跟來儀娘果然就一直很好,到現(xiàn)在,倆人的頭發(fā)都白了,還是很好。
有娃叔每隔幾年就回老家一趟,出手大方,有點衣錦還鄉(xiāng)的味道。只是,他總是忘記帶一個西瓜,叫我有點遺憾,一看到有娃叔回鄉(xiāng)探親,我就想起西瓜,想起往事,心里沉甸甸的。我在心里發(fā)問:我們槐樹畈有種麥、種稻、種芝麻種綠豆的傳統(tǒng),也種各種蔬菜瓜果,可為啥不種西瓜?難道是為了避免妖魔的降臨嗎?現(xiàn)在,已經(jīng)二十一世紀(jì)了,全球一體化了,去魅時代早來到中國和我的家鄉(xiāng)小城了,可我的槐樹畈還是不種西瓜,真是頑固透頂!
新娘一樣的橘子
那也是大約1957或1958年前后的事了。
人物換成了陶老歪。西瓜換成了橘子。
陶老歪也是一個小孩兒,可是當(dāng)時在我眼里卻不是小小孩兒,而是大小孩兒了。多大?比我大兩三歲;我多大?六七歲??墒牵绽贤嵋呀?jīng)是很了不起的人物了,我佩服他的調(diào)皮搗蛋、猴踢馬跳,特別佩服他那一臉啥都滿不在乎的快樂。對很厲害的李乃福老師,他一點都不在乎。李乃福是一個瘦高個兒男人,特別喜歡揪學(xué)生耳朵,有癮了,一擰一個圈兒,一邊擰,一邊笑,笑得蠻可愛,嘴里同時吸溜吸溜的,仿佛那手不是手,而是他的嘴,那嘴正在喝小酒呢!窮鄉(xiāng)僻壤,李老師缺酒喝,那手就替嘴過過酒癮吧。我們當(dāng)學(xué)生的,愿意替敬愛而可憐的李老師做這么一點小小的奉獻(xiàn)。
可是我們崇拜英雄。陶老歪就是我們的英雄。他的嘴有點歪,走路也有點往一邊歪,學(xué)習(xí)又差;可他不在乎,依舊快樂得要死,在李老師離開小學(xué)校的時候,立馬指揮一班人把長條課桌疊三層,成了臨時戲臺,他登上去,高高在上,打仗,唱戲。對女同學(xué),陶老歪很有辦法,摘一把帶倒鉤刺的蒼耳籽,大模大樣地揉到女孩頭發(fā)上;那女孩子便一邊小心而認(rèn)真地摘蒼耳籽,一邊罵。陶老歪便在一邊歪著嘴笑。有時捉一條肉蟲,偷偷塞進(jìn)女孩兒的脖頸里,女孩兒便突然又蹦又跳,喊爹叫媽,眼淚汪汪。陶老歪仍然在一邊歪著嘴笑,欣賞自己的得意之作。如此這般,李老師就對他下手更重了,擰他的耳朵時嘴不再吸溜吸溜,而是用力扭到一邊去,仿佛要表演陶老歪的模仿秀,跟他比試比試誰的嘴歪得更有味兒??墒?,陶老歪絕不吭一聲,絕對的男子漢氣概,這難道不是我們敬佩陶老歪的理由嗎?
但陶老歪不怕擰,擰過之后該咋樣還咋樣,李老師就沒轍兒了,李老師也曾告狀陶老歪的父母,可是,陶老歪的父親說,李老師,我的種我的苗兒我最知道,這東西根本不是讀書的料兒,你就不用操他的心吧!打你還是應(yīng)該打的,打死我也沒說的。打一打,更皮實!這一說,李老師反而不下手了。陶老歪因而更加肆無忌憚了,真正成了孩子王。
做個有王的孩子真幸福!我們跟著陶老歪滿世界野瘋野跑,尋找快樂。鄉(xiāng)村小學(xué)三間小小的“牛抵架”草房遠(yuǎn)不能滿足我們尋找快樂、浪潮澎湃的心,陶老歪帶著我們跑到半里外的王家屋后,那里,苦枳、野薔薇和雜樹組成一道長長的刺籬,像綠帳篷,人進(jìn)不去,幽暗,瘆人。只有雞們鉆進(jìn)去乘涼兒,躲避老鷹的追捕,瞅空兒談?wù)剳賽?。刺籬里有野葡萄,夏天,葡萄多半青著,少數(shù)黑了,是高高在上的美人眸子。孩子們無可奈何,仰望,流著口水。只有陶老歪在場大家才有希望,陶老歪,不怕刺,野蜂子也不在話下,他摘下葡萄,大大咧咧地先給自己嘴里填一顆,再填一顆。然后,他開始賞賜,手勢炫耀地,十分瀟灑地揪下一小串,扔給這個;再摘一小串,扔給那個;讓每個死心蹋地追隨他的小屁孩兒們都分得一份酸倒牙的快樂。——黑的總是留給陶老歪自己的嘴巴了。也許,有那個女孩兒一時對他崇拜,他會改變主意,把黑的一顆兩顆扔給她。我也曾想向陶老歪獻(xiàn)個媚,遺憾的是我胯下有一個他不喜歡的小雞雞兒。所以他常常會無緣無故地打我一下子,不重,剛好控制在呲一呲牙的火候。
然而,那一回陶老歪吃橘子的時候,他卻吝嗇了。
像一道閃電,同時把許多孩子的眼睛照亮了:陶老歪的手里有一個奇怪的東西,紅不紅,黃不黃,色彩鮮艷,圓圓的。陶老歪在手里拋起來又落下,落下又拋起,紅光便閃著孩子們的眼,陶老歪不說話,只是得意地笑著,歪嘴更歪了。我不知道那是啥寶貝東西,呆呆地望著他拋上落下。孩子們都聚過來,卻不敢太靠近,只拿眼睛嚴(yán)密關(guān)注陶老歪的手,和那手里的怪物。這時有人小聲說,是橘子。——哦,橘子?橘子能吃嗎?我在心里問——不是設(shè)問,是實實在在有疑而問。我實在不認(rèn)識這種怪物,我沒有這方面的聽覺的、視覺的或味覺的經(jīng)驗,但本能讓我先天地感覺到它可能是與吃有關(guān)的物什,卻不敢肯定,所以只能有疑而問了——在心里。
陶老歪的手指開始幸福地行動了,他的拇指向那紅不紅黃不黃的皮摳下去,那皮很有韌勁,以溫柔的堅持保護(hù)著內(nèi)在的純潔。孩子們的眼光就一律幫陶老歪使勁。陶老歪的拇指失去耐性,稍稍用力些,那皮凹下去;陶老歪的拇指再用一點力,那皮才無可奈何地裂開口子;陶老歪殘暴了,用力一撕,那纏綿溫柔的皮不堪蹂躪,一下子徹底裂開,仿佛一個弱女子拼死抵抗到最后,終于力盡氣竭,放棄掙扎。然而,放棄就放棄了,她不該放出那些香氣來,而且那么濃郁,強烈,怪異,刺激,挑釁似的,像一陣暴發(fā)的嘲笑聲,或者也許是她哀傷的哭泣聲,讓人心戰(zhàn)栗。
后來,若干年過去了,再回想那一刻的情景,我忽然有了一個聯(lián)想,陶老歪那個掰開橘子的手勢,就像一個新郎剝開一個不想嫁給他的新娘的嫁衣……
皮破之后,露出橘瓣兒,柔嫩,粉紅,汁液盈盈,呼之欲出……
陶老歪掰下一瓣,填進(jìn)嘴里,嚼起來。
——呵呵,陶老歪真是作孽呵——許多雙眼睛放出一條條射線,緊連著陶老歪咀嚼的嘴,和那凸起的扭動的腮幫子……
我也看著那嘴巴和腮幫,卻一點兒也沒想去吃那東西;我知道那與我無關(guān)。
在以后的好多年里,我一直與那東西無關(guān)。再后來又過了很多年,我肯定是吃到它了,但我沒有一點印象。是不是因為人的年紀(jì)大了,心蒼老起來,感覺成了老農(nóng)的手掌,生出了一層厚繭?或者人長大了,感染了更多的誘惑,抑或心中被植進(jìn)更多的煩惱,這小小的水果已經(jīng)不再能代表生存的渴望和激情?再不,就是……——說不清楚。
細(xì)細(xì)一想,在我這些年的日子里頭,像當(dāng)初渴望一顆橘子那樣新鮮而強烈的渴望和激情是再也不曾出現(xiàn)過了。這是多么叫人暗自感傷的事情!其實,讓人感傷的事情又何止一顆橘子?整個的生活,包括其中一切細(xì)節(jié)與感覺,似乎都變得粗糙而飄忽,浮淺而無聊,不再有當(dāng)初做小孩時的明麗、歡快和幸福的質(zhì)感了。
陶家是外來戶,忽然一天就搬走了,陶老歪從此一去杳然。我不僅再沒見到過,也再沒聽說過——這個人,永遠(yuǎn)從我的世界里消失。偶爾我會想起陶老歪。我知道,他也會有一個人生。當(dāng)年那些盯看陶老歪掰開橘子的孩子們,女的或男的,大的或小的,都會有一個自己的人生。我們都是一只橘子,既被生活打開,也打開一片生活。我們的人生肯定不相同,但我們的共同點是,大家的人生都不可能如那顆橘子一樣的芳香與新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