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下,有關農(nóng)村“底層寫作”日趨活躍,胡增官就是一位致力于“底層寫作”的閩北作家,《福建文學》近年發(fā)表了他的《請人喝酒》《自然人》《殺狗事件》等系列小說。這些小說,給讀者一個突出的印象是作者根據(jù)人物的性格邏輯合理地有節(jié)制地敘事。有關這一點,本期發(fā)表的《香蔥》更為明顯。
在《香蔥》中我們看到,段銀花性格是復合型的,她既有與姐姐段金花親情脈脈的一面,又有自私狹隘的一面,她的主導性格在親情和自私狹隘之間根據(jù)社會環(huán)境及關系的變化不斷地漂移,當姐夫陶友尚欲借錢作為競選“村長”活動經(jīng)費時,她認為“讓八桿子打不著的人當,不如自家人當。”因此爽快地讓丈夫季大斌借出了一萬元送上門去,當陶友尚當上“村長”而她一家子并沒有得到實惠時,段銀花已開始萌生不滿情緒,而在其父段今火的七十大壽宴席上,段銀花和丈夫季大斌因“村長”陶友尚夫婦的“風光”而深感冷遇。在段銀花看來,“當初借錢給他們,等于借走了季大斌的面子和尊嚴……村長誰當她都順氣,就是陶友尚當她不順氣?!币虼?,段銀花在自己灌醉自己之后,說出了“姐,你還我一萬塊錢”的話。不僅如此,段銀花夫婦還積極抵制種植“香蔥”以圖消解陶友尚“政績”(土墩村種植“香蔥”的波折是另一條主線)。在段銀花的一再催逼下,陶友尚挪用扶貧公款還債。段銀花債主的精神優(yōu)勢頓時崩潰,于是一紙訴狀將陶友尚從“村長”的位置拖了下來。筆者注意到,段銀花夫婦縱使因“面子受損”與段金花陶友尚交惡,還保持親戚間最起碼的關系,段銀花一趟趟地上門向“姐姐姐夫”討債,還算客氣,并沒有大叫大鬧;陶友尚還錢時,雙方似乎心平氣和,段銀花還“心生內(nèi)疚”。尤其是陶友尚與黃三發(fā)生暴力沖突時,伸手及時攔阻黃三打來的木棒的,不是其他村民,正是他的連襟季大斌。我們看到,段銀花借出錢——催討——告發(fā)等一系列動作之間,潛藏著一條清晰的性格邏輯關系。段銀花的動作,是“根據(jù)自己的意志發(fā)出的動作”,而不是作者胡增官任意地替她作出的決定。換句話來說,在“省級貧困村”土墩村特定的社會環(huán)境和段銀花所處的社會關系網(wǎng)中,身處事態(tài)中的段銀花,只能根據(jù)她的主導性格行動,作者胡增官塑造了段銀花這個人物形象之后,已經(jīng)不能也無需控制她的行動了。
時下,一些作家的寫作是極為隨意的,可以根據(jù)自己的某種理念,毫無理由地編造出奇特的故事情節(jié)。比如某篇小說,敘述某村村民們?yōu)榱四陱鸵荒牝_取上級植樹造林款,居然可以將上級下?lián)艿拇笈鷺涿缬瞄_水泡熟根部后栽種,制造大面積荒山。此時,上級有關部門的監(jiān)管全部莫名其妙地缺席了。又比如某篇寫農(nóng)民工的小說,作者為了反彈琵琶,寫出所謂新意,先寫這個農(nóng)民工的艱辛,再寫中了大獎,又遇上原同村知青現(xiàn)任市長的大力支持,在開發(fā)房地產(chǎn)業(yè)中,一位有國際財團背景的智慧而美麗的女博士成了他的得力助手和情人,商戰(zhàn)激烈,高潮迭起,最終,這位農(nóng)民工成了都市儒商,回饋社會,奉獻愛心。社會環(huán)境、社會關系、人物性格在這篇小說中都成了擺設,作者呼風喚雨隨心所欲,讓整個小說失去了根基。
《水滸傳》之所以為傳世名著,是博大精深千錘百煉的,其許多經(jīng)典“鏡頭”,直使如見其人,如聞其聲,一個個鮮活的人物形象至今躍然紙上。汴京城楊志賣刀,遇上了潑皮牛二。牛二一出場,京師天漢州橋的百姓一片狼奔豕突,大叫“快躲,大蟲來也!”“卻說牛二搶到楊志面前,就手里把那口寶刀扯將過來?!比缓笫菞钪疽灰谎菔緦毜兜目炽~剁鐵,刀口不卷和吹毛得過。接著牛二就逼楊志殺一個人驗證寶刀“殺人刀上沒血”。楊志不從,牛二就揪著楊志硬要這口寶刀。沖突升級,楊志大怒把牛二推了一跤,牛二揮拳打來,“楊志霍地躲過……一時性起,望牛二嗓根上搠個著,撲地倒了?!蔽覀兛吹剑瑮钪練⑴6?,有必殺的理由:楊志乃三代將門之后,五侯揚令公之孫,武功好,性格剛烈;牛二欺人太甚,惡霸一方;楊志英雄落泊,忍無可忍。毫無疑問,這位“水滸英雄”的動作都是根據(jù)自己意志發(fā)出的動作。
德國哲學家黑格爾認為,藝術典型的個性描寫要強調(diào)“堅定性”,即始終一貫地“忠實于他自己的情致”,“根據(jù)自己的意志發(fā)出動作”,不是“讓外人插進來替他作決定。”筆者認為,《香蔥》是一篇較為成功的本土“底層寫作”小說,至少在小說人物性格邏輯方面暗合了黑格爾的有關論述以及我國古典名著《水滸傳》人物塑造方法的精義。從這個角度而言,胡增官的小說創(chuàng)作,值得我們進一步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