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在北京城的西北部,有一條南北走向的大街,過去叫白頤路,現(xiàn)在稱中關村大街,這一帶幾乎是中國高科技產(chǎn)業(yè)的代名詞,無數(shù)著名高新技術企業(yè)在此發(fā)展壯大。2007年4月,凌志軍新作《中國的新革命》由新華出版社出版,勾畫了中關村近30年的發(fā)展歷程。
中關村的崛起,同改革開放初期農(nóng)村包產(chǎn)到戶如出一轍,是科技創(chuàng)業(yè)者自發(fā)推動的結果,是在政府管制的縫隙和漏洞中創(chuàng)建起來的。因此,從1980年中關村第一家公司創(chuàng)辦起,社會上就充滿了爭議,有人把中關村電子一條街稱為“騙子一條街”。如何讓這些離經(jīng)叛道者獲得認可,建立起規(guī)范和秩序,是中關村走向坦途必不可少的一步。1987年底,新華社記者的一篇關于中關村的調(diào)查報告引起了中央高層的重視,引發(fā)了中南海的一個行動……
中南海的第四次調(diào)查
最遲到1987年12月,一位中辦負責人已經(jīng)注意到中關村的爭端。當時他負責一個叫做“政策研究室”的機構。這機構由一群頭腦敏銳、具有良好教育背景的官員組成,并無實權,但卻地位甚高,中南海的不少重要決定,都是出自它的建議?,F(xiàn)在,這位中辦負責人把國務院七個部門的負責人召到中南海來開會,告訴他們,中關村正在發(fā)生一些奇怪的事情,所以要來一次徹底調(diào)查。
12月15日,調(diào)查組又來了,這一回勢頭更大。其成員來自國家科委、國家教委、中國科協(xié)、中科院、北京市科委、海淀區(qū)政府,由政策研究室的一位53歲名叫于維棟的官員率領著,浩浩蕩蕩,開進白頤路。白頤路上的最新傳言說,調(diào)查組是拿著“尚方寶劍”來的,這個于維棟就是“欽差大臣”。這并不是無中生有。根據(jù)于維棟本人在15年以后的解釋,當時他的背后不僅有中辦負責人在支持,而且還有別人。事情是由新華社記者夏俊生的那份調(diào)查報告引起的。于維棟說,當他看到這個文件時,那上面已經(jīng)有四位領導人簽署的意見,這意味著,他得到的這件差事是不尋常的一中南海在后面看著他。
于維棟信奉“歷史是人民創(chuàng)造的,很多事情都是群眾自己走出來的,不是哪個領導指示的”。同時他也相信“這里面有一個領導支持和認可的問題”。讓那些離經(jīng)叛道者名正言順,至少不再被當做反面人物,這是中關村走向坦途的必經(jīng)環(huán)節(jié)。不用說,讓這樣一個人來主持即將展開的調(diào)查,就有極大可能在白頤路與中南海之間架起一座橋。
就當時的情況看,有兩點考慮是達成目標的關鍵。第一個是如何得到正確的結論。中關村是個惹是生非之地,過去幾年沒完沒了的那些舉報、攻擊、調(diào)查和批示,不絕于耳。于維棟能夠了解此前所有不同意見,甚至洞悉“中央領導人里面也有不同的看法”,所以便把“怎樣說明這個問題”當做第一個關鍵。這一點他從自己的直接上級那里也能體會。后者向他發(fā)出的第一個指示,就是“這個調(diào)查要經(jīng)得起歷史的檢驗”。
第二個是時機問題,也就是怎樣才能讓中央領導接受他們的結論,進而讓調(diào)查人員的想法產(chǎn)生效果,甚至變成一項影響整個國家的決策。很多年以后,于維棟回憶起這段往事,承認他當時滿腦子都在想這個問題:“因為我在中央辦公廳,也要考慮到方式,根據(jù)我過去工作的經(jīng)歷,我深知要辦成一件事是比較難的?!?/p>
于維棟小組的調(diào)查持續(xù)了兩個月,涉及至少100家企業(yè)和所有的政府部門,還以中央書記處的名義召集一個又一個會議,不僅面見白頤路上那些最出名的生意人,而且也把那些對白頤路怨言最甚的政府官員也都請來了。
我們仔細檢查中關村的歷史記錄,可以知道,由中南海組成調(diào)查組,這已經(jīng)是第四次。然而這次調(diào)查不同于以往。中南海似乎對沒完沒了的閑言碎語厭倦了,也不想繼續(xù)“和稀泥”,至少那些頭腦冷靜的人在考慮一勞永逸地解決這個問題。他們開始認真評估這次調(diào)查的價值所在,有些人還意識到,這中間有些東西將對整個國家發(fā)生影響。根據(jù)當時調(diào)查組一位成員的回憶,在1988年的最初幾周,中央辦公廳這位負責人連續(xù)三次把調(diào)查組召進中南海,先是指示于維棟“把這個調(diào)查搞徹底”,不必顧及任何人的喜怒好惡,然后又宣布“要支持中關村一條街”。在迄今為止此起彼伏的爭論中,這是中南海的高級領導人第一次把自己的砝碼毫不含糊地放到“叛逆者”一邊。
每年一度的海淀區(qū)人代會上,中關村都會成為分歧的焦點。1988年早春的這次人代會依然延續(xù)這個傳統(tǒng)。副區(qū)長邵干坤成了人民代表質詢的對象。不同的是,這一次邵干坤態(tài)度強硬,作為中央調(diào)查組的成員,他每天耳濡目染,看出中南海正在轉向,所以不再王顧左右而言他,也不再模棱兩可。有人說,白頤路上的所謂新公司其實都是“騙子”。他就說:“我有事實,它是光明正大的,沒有騙?!庇腥苏f,科技人員的收入太高了。他就說:“一點也不高,是太低了?!庇腥速|問:“你們到底想干什么?”他就把頭一抬,大聲說:“電子一條街是我們未來的希望,我們要大做文章。”人民代表面面相覷,他們還都被蒙在鼓里。
中央財經(jīng)領導小組會議
于維棟正在中南海加緊起草調(diào)查報告。他為這個調(diào)查已經(jīng)鼓起全部勇氣,傾心盡力,但是事到臨頭,還是暴露出一個專業(yè)調(diào)查人員的局限。他原本以為自己的報告應當是一篇成熟的文章,刊登到報紙上便大功告成??墒钱斔?月25日同上級領導討論報告主旨時,后者卻直截了當?shù)卣f出一個更大企圖,“僅僅發(fā)表一下,那力度是不夠的”,這位領導說,“這報告的主要目的,是要給中央領導一個決策”。財經(jīng)領導小組將在下周一開會,他要于維棟趕在此前完成報告,“提到會議上去”。
于維棟感到冥冥之中的那個時刻就要到來,既興奮又緊張,日夜苦干,到27日下午5點,終于完成最后的修正。這是星期六。那時候還沒實行雙休日,整個中南海還在工作。于維棟知道領導等著他的報告呢,當即送去。然后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里,坐在“紅機”旁邊寸步不離,等待回音。晚上8點鐘,“紅機”響了,領導說,“報告我看了兩遍,就改了一個字”。
財經(jīng)領導小組的會議在周一下午召開,議題如所期待地討論科技問題。于維棟得到通知參加會議,早早來到會場,看見官員們魚貫而入。他以為大功告成,心里高興,然后打開桌上的文件夾,尋找那份報告,不料竟是蹤影全無。很多年后,他還能記得那天的場面?!拔乙豢?,”他說,“心里就涼了半截?!毕氲阶约旱膱蟾嫘瞧诹砩喜潘腿?,一個晚上打印不出來,不禁暗暗叫苦。
于維棟坐在那里滿腹心事。這一邊,國務院的部長們開始匯報,一個接著一個,沉悶冗長。直到日落西山,華燈初起,還是沒個頭緒。于維棟看到主持者看了看表,宣布會議暫停,等到下周一繼續(xù)討論,當即轉憂為喜,在心里說:“他要接著開會,我就有希望?!?/p>
他回到家里,在忐忑不安的狀態(tài)中過了兩天。到星期三下午,“紅機”忽然響起。他拿起來,就聽到一個聲音在對面說:“老于啊,你們那個報告,領導同志有很長的批示,要在下星期一的會上討論?!彼畔码娫挘舷氤晒υ谕?,歡喜若狂,不禁感嘆:“歷史上有一些事情,恐怕在必然性下有一點偶然性?!笨紤]到此后一周發(fā)生的事情,他的興奮和他的感嘆都是有道理的。
1988年3月7日,星期一,財經(jīng)領導小組的成員們再次匯聚中南海勤政殿,現(xiàn)在有了既新鮮而又令人激動的議題。這是中關村第一次成為中南海正式會議上的一個話題。中國科技領域里面的這些決策人物,當場同意建立一個科學技術園區(qū)。當日會議還牽涉到下面這些話題:“搞一個中關村問題的條例出來”、樹立“一個樣板”、名字可以叫“新技術開發(fā)IX\"、也可以叫“中關村科技工業(yè)園區(qū)”、“成立一個委員會”,還有資金問題、貸款問題、銀行問題、稅收問題、外事問題、立法問題、人才問題、政府各方面的協(xié)調(diào)問題。這最后一個問題讓與會者最為擔心。這些人為官多年,深知“屁股決定腦袋”的通病,推諉扯皮,沒完沒了,所以當場決定,把財政、銀行、稅收一類的問題全部交由北京市政府全權解決;還授權中辦負責人把會議決定轉告北京,地方政府“不用報批”,中央政府“不加干預”。
僅僅隔了一天,3月9日下午2點,中辦負責人就把一群官員召到中南海勤政殿,包括國家科委、國家教委和中科院領導者,還有北京市政府的三位高級官員。他宣布“受中央財經(jīng)領導小組的委托,來傳達一個決定”,要在中關村“試辦高技術產(chǎn)業(yè)開發(fā)區(qū)”。根據(jù)當日會議紀要,中央財經(jīng)領導小組決定全文如下:
在科技力量密集的地區(qū)興辦高技術產(chǎn)業(yè)開發(fā)區(qū),是發(fā)展高技術產(chǎn)業(yè)的可行辦法。應該允許,但要先集中力量,搞一、二個試點,不要一下子搞很多,取得經(jīng)驗后再逐步推廣。北京市中關村電子一條街興辦高技術產(chǎn)業(yè)的經(jīng)驗值得重視??梢栽诳偨Y它們經(jīng)驗的基礎上,制訂一個建立高技術產(chǎn)業(yè)開發(fā)區(qū)的條例,從政策上做出規(guī)定。會議決定。在中關村試辦高技術產(chǎn)業(yè)開發(fā)區(qū)的問題,授權北京市全權負責??莆?、科學院和財政、稅務、銀行等有關部門要大力支持,不要干預。
一下子得到這么多,這可真叫意外,也讓北京市的幾個官員又興奮又為難。他們知道,很多事情僅僅擁有地方政府的權力是做不成的,比如稅收的權力、信貸的權力、外貿(mào)的權力、海關的權力,這些都是中央專有,地方政府不能染指。所以北京市副市長陸宇澄試探地說:“有些規(guī)定恐怕北京市的權限之內(nèi)還不夠,希望向中央要那么一個政策,就是相當于特區(qū)的或再開放一點的政策?!?/p>
“搞一個文件,可以向國務院備個案,或者是向科委備個案。”中辦負責人回答,但是,財經(jīng)小組的“中心意思是請北京市全權負責,由你那里下決心,辦這件事情,我理解就是這樣”。北京市的官員們面面相覷,想不明白如何“辦這件事情”,就聽他接著說,“不要再過幾個月還沒有動靜”。
這位辦公廳負責人可不是隨便說說的。他深知官場積弊,不免擔心久拖不決,所以轉身又去吩咐于維棟,把他的那個“很值得一讀”的調(diào)查報告送到報社去,希望借助媒體的力量推波助瀾。
白頤路上的公司群和商業(yè)體系,是在政府管制的縫隙和漏洞中創(chuàng)建起來的。我們甚至可以說,從1980年到1988年,中關村是一個政府成立之前的社會。與70年代末期安徽小崗村農(nóng)民發(fā)動的革命如出一轍,這里的每一個進步,并非政府率領民間向前走,而是民間推著政府向前走?,F(xiàn)在,情況變了。中南海的財經(jīng)領導小組會議,是中關村歷史的一個轉折點,它標志著政府希望改變自己旁觀者和攔路者的形象,扮演一個更加積極的角色。窮的不得了……我存在郵局共有一千元。這幾個月來,我實在不就(夠)用,去取點。這一次取了三百元把秀之。再這一次買了林家一百七十元家用東西。我一看存款上面只有五十元泉(錢)了。我心里狠(很)有點心痛。好容易存了有一千塊泉(錢),一下破產(chǎn)用光。我回想,用光也好,免得大家都說我有泉(錢)存銀行……我搬家沒有泉(錢),我那(拿)了幾件金器去當了一百五十元來應用。我不愿意開口向人去借泉(錢),只怪自己不好,大(太)會用了?!?/p>
不過,從另一方面來看,江冬秀心胸比較開闊,在金錢方面不錙銖必較。有一次,胡適來信說家中失竊,又說身體不適。江冬秀復信,說失竊“只是一點小事”,而丈夫身體不適卻使她“心里憂郁”。在金錢跟丈夫的身體之間,她一貫把后者看得更重。1922年底,胡適得了糖尿病,又鬧痔瘡;他的侄兒胡思永也得了重病。當時江冬秀在給胡適的信中勸他少要薪水多休息:“學堂的薪水,我想一定葉(叫)他們改為半薪,你下學期決不能來京上稞(課)。我想勸你無論什么事,你都不要管,專門養(yǎng)病,把病養(yǎng)好。再多做事不為晚,又免了我替你們時時著急,天天但(擔)憂你們的病。我現(xiàn)在什么心思都沒有了,就盼望你叔侄把病養(yǎng)好。再照前五年的那個精神,我就可以算我做人對得住上人,對得住兒女。不言(然)我想想一點對得住上下與你的事都沒有(一點)?!焙m一邊教書,一邊幫商務印書館看稿子,江冬秀也表示堅決反對,力勸胡適不要“帶病做工”。
第二,作為母親,江冬秀不會培育孩子。胡適跟江冬秀生有二子一女:長子祖望(1919-),女兒素斐(1920-1925),次子思杜(1921-1957)。江冬秀教育長子的方法非常簡單。在一封家書中她是這樣寫的:“祖望,你還不寫信來給我??鞂懶艁?你好好的讀書,不聽話我回來要打你呢。我出來帶好東西給你。媽媽四日?!睂λ级诺慕逃斎灰膊怀晒?。1940年11月9日,竹堯生寫信給遠在美國的胡適:“小三(即思杜——筆者注)在此讀書,無甚進境,且恐沾染上海青年惡習,請兄要趕快注意?!蔽覀儾恢浪级啪烤谷旧狭耸裁磹毫?,但江冬秀在同年9月27日給胡適的一封信中,曾經(jīng)談到思杜曾讓鄰居吳家的女仆懷了身孕,因孕期已經(jīng)八月,找舊產(chǎn)婆打胎未果,嬰兒活著,女仆病危,送進了紅十字會搶救。思杜想跳黃浦江,被警察打了幾拳帶回了家。江冬秀感到最對不住的是5歲夭折的愛女素斐。由于治療不及時,她由肺炎轉成了肺癆和脊骨炎,終成不治之癥。江冬秀在致胡適信中懺悔道:“我們不容易,兩個孩子養(yǎng)的這樣大。想啟(起)女兒,完全(是)我害死了他?!碑斎?,素斐早天并非江冬秀一人的過失。對于女兒的死,胡適也有負罪感。他在1927年2月5日致江冬秀信中說:“我想我很對不住她。如果我早點請好的醫(yī)生給她醫(yī)治,也許不會死。我把她糟掉了,真有點罪過。我太不疼孩子了,太不留心他們的事,所以有這樣的事?!?/p>
第三,在家庭生活中,江冬秀對胡適干擾最大的莫過于打牌。據(jù)胡適友人回憶,“她家里麻將之客常滿,斗室之內(nèi),煙霧彌漫。”雖然江冬秀打牌贏比輸多,增添了家庭收入,聚眾打牌又有嚇跑“梁上君子”的效果,但畢竟破壞了胡適的工作氛圍,致使胡適臨終之前還想購房搬遷。
在胡適家書中,有江冬秀承認自己喝酒打牌太多的函件:“昨晚酒吃大(太)多,今日害酒病了……我今天晚飯有兩家請,方太太、洪太太。我(今晚)酒吃大(太)多,到方家吃了五大杯白蘭地,(到)洪太太(家)又吃兩杯白蘭地,吃了六、七杯高粱酒。十多年吃酒沒有這樣醉過了,還打了八圈牌,都是瞎打。兩點鐘再(才)回來,輸了十二塊泉(錢)?!胰ツ曜猿?從)你走知(之)后,到現(xiàn)在今年共輸一百元了,可氣不(可)氣!今年在家里我一次沒有來過牌,出去應酬三次,大輸而回。我現(xiàn)在心里實在難受的不得了……”
在胡適家書中,也有胡適希望妻子節(jié)制牌癮的函件。1938年5月5日,胡適正式出任駐美大使前夕遠隔重洋修書,規(guī)勸妻子不要多打牌。
有意思的是,在胡適的家書中,我們還讀到了一封江冬秀勸胡適戒賭的信。信中說:“你的身體狠(很)好,我狠(很)高興。不過我聽見人說你在上海同一班狠(很)閥(闊)的人在一塊兒,天天賭泉(錢),(跟)閥(闊)老爺、太太、小姐門(們)天天在一塊大玩大賭,來狠(很)大的牌,狠(很)大的牌九。有狠(很)多朋友送你幾千塊泉(錢),把你過年用。這件事可是當真的嗎?”她似乎還擔心胡適在其他方面越軌,在同一封信中警告胡適:“別的事是真是假,只要你自己明白,不要把身體弄壞了,就是你一身(生)的痛苦,害老婆兒子。到那個(時)日子,就不容易過了。”現(xiàn)在看來,江冬秀聽到的傳言不很可靠。胡適雖然不是完人,但畢竟沒有“天天賭錢”的惡習;結婚之后,雖有情人,但并沒有出入風月場所的證據(jù)。
作為留學美國的洋博士,胡適跟一個來自鄉(xiāng)間且無文化的小腳女人廝守,雙方在觀念上自然不會沒有鴻溝。特別在婚戀觀這個十分敏感的問題上,胡適跟江冬秀自然難于契合。1926年7月,胡適準備離京赴英國出席中英庚款委員會議,臨行前卻發(fā)生了一場家庭風波,導因是江冬秀堅決反對胡適為徐志摩和陸小曼做媒。為此她跟胡適大吵了幾天,使胡適大為傷心。其實,江冬秀對胡適為徐志摩保媒如此反感是可以理解的,因為徐志摩有一位原配夫人張幼儀。江冬秀深恐胡適步徐志摩的后塵,所以才會對胡適做媒一事作出過度反應。
不過,總的看來,對于胡適跟異性交往,江冬秀的態(tài)度還是比較開明。胡適存留在大陸的檔案內(nèi)有不少癡情女子寫給他的情書,其中不少還是江冬秀協(xié)助整理的。當然,她強烈反對過胡適跟表妹曹誠英之間的戀情,也曾對胡適跟學生徐芳以及美國女友韋蓮司之間的關系起過疑心,但胡適做了解釋之后家庭生活仍然風平浪靜。1939年8月14日,江冬秀在致胡適信中勸他跟徐芳斷交。胡適在同年9月21日的復信中表示:“謝謝你勸我的話。我可以對你說,那位徐小姐,我兩年多,只寫過一封規(guī)勸他的信。你可以放心,我自問不做十分對不住你的事。”同年9月2日,江冬秀在致胡適信中又滿懷醋意地說:“我想,你近來一定有個人,同你商量辦事的人,天上下來的人。我是高興到萬分,祝你兩位長生不老,百百歲?!边@當然是江冬秀的揣測,但恐怕也是“無風不起浪”。她懷疑的這位“天上下來的人”,無疑就是胡適的美國女友韋蓮司。她甚至違心地建議胡適“討一個有學問的太太”。但胡適在同年10月12日的復信中信誓旦旦地說:“冬秀,你這話全猜錯了。我在這里,身邊沒有一個人,更沒有女人……我是孤另另(零零)的一個人,每晚上總是我一個人最晚一個去睡。”胡適的這封信,讓江冬秀吃了一粒定心丸。夫妻之間又重歸于好。
由于文化水平懸殊,江冬秀自然不可能成為胡適事業(yè)的繼承人,但胡適去世之后,她出面編輯出版了《胡適之先生詩歌手跡》和厚厚十大函三十冊的《胡適手稿》影印本。為了維護胡適的著作權,江冬秀還曾跟侵權者對簿公堂,但由于當時臺灣對于版權法執(zhí)行并不嚴格,對違法的懲處也過于寬松,結果似乎并不理想。訴文星書店的案子,法院拖了一年多,官司連一審都沒有宣判。不過,作為胡太太,她畢竟盡了一個未亡人的應盡之責。
胡適晚年時曾以“過來人”的心情總結過他跟江冬秀結合40余年而終于不棄的經(jīng)驗。他說:“我認為愛情是流動的液體,有充分的可塑性,要看人有沒有建造和建設的才能。人家是把戀愛談到非常徹底而后結婚,但過于徹底,就一覽無余,沒有文章可做了。很可能由于枯燥乏味,而有陷于破裂的危險。我則是結婚之后,才開始談戀愛,我和太太都時時刻刻在愛的嘗試里,所以能保持家庭的和樂。”顯然,這就是胡適對他婚姻生活的最終總結。胡適夫婦雖然沒有達到“伉儷兼師友”的境界,但畢竟相互攙扶著走過了不平凡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