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中國園林與文學關系密切。自魏晉山水審美文化及文學的發(fā)展,使文人在可居、可游、可觀的山水園林中,尋求愜意而逍遙“畫境文心”境界,肇始園林景題萌芽;唐宋文人原創(chuàng)性地借園居和詩文抒發(fā)自由而賦予理性的心靈,富有文采韻致的景觀題名,以文學家高人雅事所置景觀,促使中國寫意園林的成熟。
關鍵詞:中國園林;唐宋文人;景題
中圖分類號:I206.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9107(2007)05-0135-03
The Contribution of the Scholars in the Tang and Song Dynasties to the Chinese Landscape Inscriptions
DAI Xia-yan,WANG Xiao-ge
(Yangling Vocational and Technical College,Yangling,Shaanxi 712100,China)
Abstract:The chinese landscape closely relate to literature.For the development of landscape culture in the Wei-jin Dynasty,the scholars germinate landscape inscriptions through seeking for a comfortable,painting and literatural artistic conception in the liable,tourist and visual landscape.The scholars in the Tang and Song Dynasties mature Chinese enjoyable landscape through presenting originaly free ideal of their soul by garden and poetry and prose,expresing landscape inscriptions with literary grace and rhythm,and building the landscape according to the ideas of the scholars with profound artistic background.
Key words:Chinese landscape;scholars in the Tang and Song Dynasties;landscape inscription
中國園林屬于詩畫藝術載體,景題被稱為中國文化的“名片”。中國古典園林中以文學家高人雅事所置景觀,具有文學內涵的園林景觀題名,使中國古典山水園林都有“主題”。園林中各景點圍繞主題而展開,用文學性景題顯示園林的靈魂。這些在園林的廳堂、楹柱、石崖和粉墻上的題刻,用匾額、磚刻和楹聯(lián)的形式表示著園林為“主題園”。如莊子的濠上觀魚、濮水釣魚、孔顏樂處、《史記》中的三神山、王羲之蘭亭雅事、謝安的東山風流、陶淵明的桃花源、陶弘景的愛聽松風、王維的竹里館、李賀的尋詩徑、周敦頤的濂溪樂處、邵雍的安樂窩等,都成為中國古典園林景點立意構思的藝術藍本。
一、魏晉文人畫景文心境界的肇始
魏晉時期社會秩序穩(wěn)定,士大夫展開了大規(guī)模的求田問舍活動和營造莊園活動。此時中國的文學藝術在魏晉時期也發(fā)生了顯著而深刻的轉變。宗白華先生說:這一時期人們“在藝術中,要著重表現自己的思想,自己的人格,而不是追求文字的雕琢?!姇嬮_始成為活潑潑的生活的表現,獨立的自我表現?!薄皶x人向外發(fā)現了自然,向內發(fā)現了自己的深情。山水虛靈化了,也情致化了。陶淵明、謝靈運這般人的山水詩那樣的好,是由于他們對自然有那一股新鮮發(fā)現時的身入化境濃酣忘我的趣味?!?sup>[1]在衣食無憂中,從事游山玩水、飲酒作樂、賦詩作文、經營園林等精神活動終日不倦,從而推動人對自然山水的把玩賞析,陶淵明、謝靈運、謝眺等山水詩和田園詩人的誕生,從而形成魏晉玄學和人物品藻的哲學和美學的變化。
北魏孝文帝元宏明確提出園題名目要有其意?!妒勒f新語·言語》在梁簡文帝蕭綱步入華林園,顧謂左右曰:“會心處不必在遠,翳然林木,便自有濠、濮間想也。覺鳥獸禽魚,自來親人”。[2]簡文帝對山水美的感受中滲入了莊子濠梁觀魚和濮水釣魚的深邃的思想內涵,成為后代文人筆下的“濠濮”情懷,成為中國古典園林造景主題之一。
陶淵明《從都還阻風于歸林》“靜念園林好,人間良可辭”。[3]陶淵明的審美理想、超功利的人生風范以及審美心理特征等,深刻地契合了中國農業(yè)文化的深層底蘊、美學基本特征和文人士大夫的內心情結,文人士大夫借助園林物化積淀在心理深層的精神家園,在可居、可游、可觀的山水園林中,尋求愜意而逍遙的畫境文心境界。《桃花源記》、《歸去來兮辭》所創(chuàng)設的桃花源仙境也成為中國古典園林造景主題之一。
陶淵明等魏晉文人的“園林”并非真正意義成熟的寫意文人園林,但他們卻是伏處田園山林的著名先行者。其后,大長了后世園林主人之志,儒家倫理信條“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莊子的“山林與,阜壤與,使我欣然而樂與”的情懷,為后世文人賢士所崇敬、所欽羨、所效法。
二、晚唐文人抒發(fā)原創(chuàng)性的自由心靈的貢獻
中唐時期,長期高踞封建社會上層社會的門閥世族逐漸衰微,“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寒門庶族通過科舉步入高官顯位,他們的一部分文人,沿襲魏晉文人優(yōu)游山林的風尚,廣置田產,構筑山莊別墅園、山居園墅、大型邸園和田園野墅等。一部分士大夫文人著意經營宅旁園地,營構“結廬在人間”的日涉成趣的宅園。中晚唐時期,中國美學呈現三教合流的態(tài)勢,禪宗的“千百法門,同歸方寸。河沙妙德,總在心源”[4],“意境”美學的創(chuàng)造極大地強調了主觀心靈的能動性。老莊的“心齋”、“坐忘”,宗炳的“澄味觀象”等深刻的審美理解,激發(fā)了人們開始從自身的愿望、情感、理想相契合的自由境界中尋求美好的滿足。白居易提出的“隱在留司官”的“中隱”理論和他的園林實踐具有原創(chuàng)意義。中隱者選擇城郭建造私宅園林,實行象征性隱居。中晚唐時期,中國園林多以地名命名。如王維的“輞川別業(yè)”,唐丞相李德裕建于洛陽城外的別墅式園林,名為“平泉莊”、白居易晚年歸休的“履道里園”。丞相牛僧儒的“歸仁園”,取名所居里仁之名,雖其名源出《論語》“吾欲仁,則仁歸焉”,但尚不屬主題園。白居易元和十二年(公元817)貶官江州司馬,選擇天然名勝廬山香爐峰下構筑草堂。草堂建筑僅三間兩柱,二室四墉,木不加丹,墻不粉白,堂內“木塌四,素屏一,漆琴一張,儒、道、佛書各三兩卷”,草堂周圍“云水泉石,勝絕第一”,堂前喬松十數株,修竹千余竿,“仰觀山,俯聽泉,旁睨竹樹云石,自辰見酉,應接不暇”,“春有‘錦繡谷’花,夏有‘石門澗’云,秋有‘虎溪’月,冬有‘廬峰’雪”。[5]白居易廬山草堂,為后世文人園林開創(chuàng)了造園規(guī)范:選址注意借景;保持植物與環(huán)境的原生態(tài)。白居易晚年歸休的“履道里園”,營造吸收蘇州、杭州的江南園林氣息,其《池上竹下作》詩:“穿籬繞舍碧逶迤,十畝閑居半是池。食飽窗前新睡后,腳輕林下獨行時。水能性淡為吾友,竹解心虛即我?guī)?。何必悠悠人世上,勞心費目覓親知?”。[5]園中水、竹成為白居易審美情感的人格化對象。王維的“輞川別業(yè)”,山嶺環(huán)抱,溪谷輻輳,依自然地勢規(guī)劃整治成園。《輞川集》四十首詩所記錄二十景區(qū)和景點,可以大致看出園林的景致內容,王維的“輞川別業(yè)”詩情畫意加禪理,把私家園林藝術推向極致,其中《鹿柴》、《竹里館》、《辛夷塢》等詩句所抒發(fā)虛空冷寂、靜默世界的無限輪回的禪理的思考,展示著士大夫對人生感悟的行跡。其濃郁的抒情寫意色彩,開創(chuàng)文人園林景題命名的先河。其園林意境的創(chuàng)設,為后代陳陳相因。
晚唐時,園林出現具有品韻境界的景點題名。如晚唐司空圖別墅有“濯纓亭”,其取名《楚辭·漁夫》中的“滄浪之歌”。后司空圖易“濯纓亭”為“休休亭”,并作《休休亭記》:“休,休也,美也,既休而具美存焉。蓋量其才,一宜休;揣其分,二宜休;耋且聵,三宜休;又少而惰,長而率,老而迂,是三者皆非濟時之用,又宜休也”。又在北楹題“咄咄,休休休,莫莫莫……”。[6]此語源出《世說新語·黜免》的“咄咄怪事”之典。宋辛棄疾“書咄咄,且休休,一丘一壑也風流”。[7]司空圖的“休休亭”標志著“主題園林”的誕生。
三、宋代文人暢抒理性情致的成就
宋代理學不僅將綱常倫理確立為萬事萬物的“天理”,而且高度強調人對“天理”的自覺意識。北宋哲學家張載提出:“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強調通過道德自覺達到理想人格的樹立。南宋理學家朱熹突出倫理的自律,強調“正心、誠意”的修身哲學。宋代文人在知性反省、造微心性的理學影響下,認為“惟其與萬物同流,變能與天地同流”,追求郭熙《林泉高致·山水訓》心理境界:“林泉之致,煙霞之侶”、“不下堂筵,坐窮泉壑,猿聲鳥啼,依約在耳,山光水色,滉漾奪目,此豈不快意實獲我心哉”。[8]寂寂渡口、疏疏行人、竹塢人家、蕭肅古寺和松林佛塔,都那么寧靜安詳,人與自然是那么娛悅親切?!吧骄又庠H缫病?,是宋代士大夫的生活理想和審美觀念。文人雅士將這種情致浸潤在園林中,通過文學體詠表達出來,真正成熟的“主題園林”出現。
北宋詩人蘇舜欽在蘇州的“滄浪亭”,取《楚辭·漁父》中的《滄浪之歌》之意,“滄浪”水,是他心靈與世俗社會之間的不可逾越的屏障,個人的榮辱得失在“滄浪”水中淡化和消融,園林使他盡情享受自然的真趣。
司馬光在宋神宗熙寧六年在洛陽尊賢坊北關建“獨樂園”,自為之記:“孟子曰:‘獨樂樂,不如與人樂樂;與少樂樂,不如與眾樂樂’,此王公大人之樂,非貧賤者所及也??鬃釉唬骸埵呤筹嬎?,曲肱而枕之,樂在其中矣’;顏子‘一簞食,一瓢飲,不改其樂’,此圣賢之樂,非愚者所及也。若夫鷦鷯巢林,不過一枝,鼴鼠飲河,不過滿腹,各盡其分而安之,此乃迂叟之樂也”。[7]司馬光自號“迂叟”,以“獨樂樂”為宗旨,清貧澹泊自守,此園為其讀書著述休憩的退隱之地,李格非在《李氏獨樂園記》贊賞道:“園卑小,不可與它園班”,“溫公自為之序,諸亭臺詩,頗行于世。所以為人所慕者,不在于園?!蔼殬穲@”彰表了司馬光的人品和詩文,園屬于真正的“主題園”私家園林。
宋以后的中國傳統(tǒng)文人的思想往往儒道禪三教合一,禪宗思想不露痕神行于園林之中。周敦頤在廬山蓮花峰下小溪筑室,取“濂溪自號”,其風韻俊朗、情理交融的《愛蓮說》:“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靜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蓮,花中君子也”。[7]蓮花的高情致韻與佛學的因緣聯(lián)系起來,“遠香堂”、“濂溪樂處”等園林景點,構成園林主題意境。
沈括的“夢溪園”在其《夢溪自記》中所表達的“恍然乃夢中所游之地”?!熬釉诔且囟氖徆拍九c鹿豕雜處,客有至者,皆頻額而去,而翁獨樂焉。漁于泉,舫于淵,俯仰于茂木美蔭之間,所慕古人者:陶潛、白居易、李約,謂之‘三悅’。與之酬酢于心,目之所寓者:琴、棋、禪、墨、丹、茶、吟、談、酒,謂之‘九客’”。[7]其“三悅”、“九客”之樂,重視園林的養(yǎng)生功能、愉悅精神和凈化靈魂的功能,體現中國的“樂感文化”的特色。中國文化的琴、棋、書、畫、茶等藝術,為園林景點和景題憑添了豐富文化主題內容。
宋徽宗親自營畫構筑的山水宮苑——艮岳,其構園設計以情立意,以山水畫為藍本,60余處詩詞品題景觀,表達“外師造化,中得心源”[8]的自然野致的意態(tài)和趣味。園中有詩,園中有畫,成為元、明、清宮苑的重要借鑒。
南宋都城臨安(今杭州)的西湖及近郊一帶,在綠蔭掩映和旖旎風光中,散置文人、貴族和皇家園林群。出自宋代畫院的山水畫題名,景名兩兩相對,平仄對仗的西湖十景:平湖秋月、蘇堤春曉、斷橋殘雪、曲院風菏、雷峰夕照、南屏晚鐘、花港觀魚、柳浪聞鶯、三潭印月、雙峰插云,成為古今難畫亦難詩的園林藝術佳景題名。
中國園林景題自魏晉、唐宋以來,內容遵循“述舊”、“刻古”的原則,取境古代詩詞、歌賦,取意經、史、子、集、文論、小說、戲曲、筆記和佛經的名句和典故,借詩文和典故的文史積淀深化園林景觀人文的內涵。園林中以詩情畫意為尚,以文學意境為宗。文學性的景題與園林景觀環(huán)境相互融合,詩話了園林景觀,提升了園林景觀的美學意境,是中國古典園林獨特的風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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