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別在任何一個冬天開花

　　2006年12月11日，我上線，對子寒說，今天是我的生日，我一個人在家。
　　他那邊安慰我，哦，沒事，有我在，我陪你吧。一句話，讓我的眼淚險些掉落下來，老公又出去喝酒了，盡管前幾天我都暗示過他，過兩天有一個重要的日子，可是，他依舊沒有想起來，甚至連個短信也沒有發(fā)來。
　　好在有子寒，我高中同學(xué)，他去年離婚，一個人守著空空蕩蕩的房子，用他的話說，做夢都想有個人做伴。
　　我們是無意間從校友錄那里開始聊上的，那個時候，在學(xué)校里我根本沒有注意過他，可是，當(dāng)加了他的ＱＱ聊天時，他的第一句話就抓住了我，他說，小丑，你不是一個一般的女人，安靜時你很喧囂，喧囂里你又孤單。
　　多么有道理。若是十年前，在大學(xué)里，這些話可能于我而言不過如此，但是現(xiàn)在，一個單身女人寂寞的家里，別有一番滋味。就這樣，我們由相互客氣，相互回憶，再到相互怨氣沖天，然后惺惺相惜。再往后，他對我說，小丑，你知道嗎，我一直很喜歡你。
　　他一直喊我小丑。中學(xué)時，許多人這樣喊我。我長得并不丑，只是生性開朗，同學(xué)都這樣喊。
　　他在屏幕那邊，發(fā)來大朵的玫瑰，祝我生日快樂的時候，我聽到門響，應(yīng)該是老公回來了。果然，半分鐘之后，他酒氣沖天地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依舊是那句每次回家都說了千百遍的話，干什么呢？早些睡吧，明天還上班呢。
　　我轉(zhuǎn)過頭，認(rèn)真地看著這個男人。十年了，從大學(xué)時我們開始同學(xué)，直到我嫁了他，隨著他到這個陌生的城市，然后生下我們的兒子，再往后，夫妻兩個就這樣平淡地過下去，想不起對方生日，想不起結(jié)婚紀(jì)念日，想不起他和我的種種快樂。
　　我認(rèn)真的眼神嚇到了他，他手在我臉前一揮，干什么呢？
　　我認(rèn)真地告訴他，咱們離婚吧。
　　什么？他嚇了一跳，胡說些什么呢？我看你是提前進(jìn)入更年期了。他喜歡這樣說我，似乎覺得自己很有幽默感。
　　我轉(zhuǎn)過頭，關(guān)ＱＱ，背對著他問，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嗎？
　　沒有人回答，轉(zhuǎn)過頭，原來他去客廳洗腳了。我突然有股無名火，對著客廳喊了句：王子軍，你給我過來。
　　他不耐煩地擦腳，穿著拖鞋走過來，問我，干什么？我看你是吃錯藥了。
　　是，我是吃錯藥了，才嫁了你這個王八蛋！那股無名火燒得越來越旺，我開始說臟話。
　　他不相信一樣，瞪大了眼睛，你，你再說一遍！他的手已經(jīng)高高揚(yáng)起，我知道，他不敢打我，我昂頭，對著他的手，說你打，你打。
　　他不理我，轉(zhuǎn)過頭，換睡衣，然后躺下來。
　　這種情況已經(jīng)發(fā)生過數(shù)次了，我不知道下一次他的巴掌會不會真的招呼到我身上，但是，我寧愿我們之間有些沖突，也不愿意活得這樣平淡。我的男人，我為他換了新衣服，他不知道，為他做好吃的，得不到他的夸獎，為他買了生日禮物，他卻怪我多事。生活似乎把他磨平了，我不喜歡。
　　我重新開了ＱＱ，給子寒回話，說，今天我們又吵架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說，哪天，到我這里來吧，我們好好聊聊。
　　
　　總覺得當(dāng)時跟著老公到這個城市是一個失誤，離開自己的家鄉(xiāng)，到一個自己并不熟悉的地方，雖然嫁了一個熟悉的人，卻是我唯一的依靠。老公那個時候信誓旦旦：跟著我，會讓你幸福的。
　　就因為幸福兩個字，我跟著他來到了這里。十年走過來，生了兒子，公公婆婆都在這個城市里，我漸漸有了家的感覺。但是，回過頭來再找感情時，卻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感情已經(jīng)離我遠(yuǎn)走。他是一家小事業(yè)單位的副處長，我做銷售文案，工作輕閑。
　　也曾經(jīng)對他提起過，問他，怎么覺得現(xiàn)在咱們沒感情了？沒想到，他卻笑我，我看你是飽暖思淫欲。當(dāng)時就覺得特別難過，雖然是玩笑話，但是他不小心觸到了我寂寞的內(nèi)心里的無奈。
　　都說七年之癢，第七年，我們倒是沒有癢，因為我忙著生孩子，他忙著做父親。但是孩子漸漸長大，三歲了，爺爺奶奶非要接去和他們住，我雖然舍不得，但到底是公婆的意思，況且，他們那邊住了大大的房子，說我隨時都可以過去住。
　　但是沒想到，孩子不在身邊，兩個人的世界一下子空了。
　　我記得五年前，他對我說過，紫薔，你應(yīng)該是一個喜歡讓別人猜測的人。他說對了，可是五年后，他怎么就像一個吃過忘記藥的人，什么都已忘記？我讓他猜我的生日，他一臉的迷茫，問我，今天不會是姚明的生日吧？要不，就是羅納爾多？
　　他的喜好還越來越多，籃球，足球，我一直堅信，那些喜愛，都是從我身上轉(zhuǎn)移過去的。
　　于是，我就有了子寒，沒辦法，真的沒辦法，如果有一天，他質(zhì)問我，我想我可能很坦然地說，王子軍，這一切，都是你給我的。那個時候，我必是一副得理怨婦相，他可能吃驚地張大了嘴，一種報復(fù)的快樂，肯定會在我心里彌漫。
　　我與子寒在網(wǎng)絡(luò)上聊天，語言露骨一些，但到底是沒有見面的。
　　但是，現(xiàn)在子寒對我說，過來吧，來我身邊。對我來說，何其的誘惑！那邊一片溫暖光明，這邊寒冷寂寞，我像個小動物，有明顯的趨光性。
　　
　　給老公發(fā)短信，他半天才回過來，只有短短一句話，好的，我知道了，回來了說一聲。
　　我告訴他，公司要我出去學(xué)習(xí)，可能要一周的時間。發(fā)這條短信時，我猶豫了很長時間，子寒在那邊的邀請，讓我覺得為難。我?guī)缀跻呀?jīng)料到一切，去了之后可能是干柴烈火，不發(fā)生點(diǎn)什么天理難容，況且我們在網(wǎng)上已經(jīng)談情說愛那么久。
　　但總有那么一絲愧疚之心，對老公。于是發(fā)了條短信，希望能引起他的懷疑。但沒想到，他就像是一個極為粗心的看管者那樣，對我放任自流。他甚至完全沒有想到問一問，一個小小的銷售文案，哪里會有什么外地培訓(xùn)？
　　一個人做壞事要找理由時，最怕碰到一個粗心的人，這個人就是直接促成者。
　　我這樣給自己解釋著，上了火車。
　　十六個小時的車程，并不短，我坐在那里，想起了王朔的一篇小說，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是的，一半是海水，冰冷而漫無邊際，像我的婚姻；一半是火焰，火熱而可能短暫，像我與子寒。
　　我一直在低頭思考這個問題。
　　火車上，對面的一對老夫妻，老頭兒握著老太太的手，對著窗外的風(fēng)景指指點(diǎn)點(diǎn)。我好羨慕，不知道我們老了會不會這樣？突然，心里的火焰與海水翻騰起來，我們？我指的是誰，我與王子軍還是子寒？
　　心里閃過一絲涼意。
　　下車時，天空有些陰冷，我打子寒的電話，他的聲音卻是火熱，到了嗎？我馬上接你去，你在車站不要動，站在出站口，千萬別動。
　　好久沒有被人這樣寵過了，我幸福得顫抖，是真的，我語無倫次，說，不用，我，我想考慮一下。
　　他沒有說話，兩秒鐘后，他用咬耳朵的聲音對我說，好的，那，我等你，等你電話。
　　心情突然變得煩亂起來，很可笑，我一個人，就因為家里的生活太平淡了，跑到另一個城市和一個男人約會，不，正確地說，可能是幽會。忽然想起很多事來，上個星期，婆婆還說，我們兩個的被子太薄了，要拿去找人加棉花，還有，公公突然想起什么，說兒子長時間在他們身邊也不好，要接受父母的教育。
　　可是，我怎么想不起一點(diǎn)兒老公的好？
　　我打了車，對司機(jī)說，去錦都花園。是的，錦都花園，一個我做夢都能夢到的地方。這里有個叫做子寒的男人。
　　
　　子寒住的地方果然氣派，小區(qū)里綠化很不錯。在綠地上走了幾次，我卻怎么也沒有勇氣上去。
　　兩個孩子在我身邊玩耍，一個說，姐姐，花。
　　我低頭，看到兩個孩子，正在擺弄一朵長在地上的小花，十二月，這陰冷的天，地上竟然能開出一朵黃色的花來，小，而且怒放?；蚴俏绾箝_的吧，我看了看表，兩點(diǎn)。小花很漂亮，那個大些的孩子，正準(zhǔn)備用手摘。
　　
　　我的心一動，忽然說，別動。
　　兩個孩子一怔。我有點(diǎn)兒語無倫次，說，孩子們，你看，這花多漂亮，你們要是摘走了，那別人可就看不到了。
　　他們看著我，似懂非懂的樣子，然后點(diǎn)頭，大些的孩子拉著小些的孩子走了。我看著那可愛的小花，心里漾起了一點(diǎn)兒溫暖，想，何必為難自己呢，既然來了，就要接觸一下，就要，嗯，就要對得起我們的感情。
　　可是，心依舊定不下來。忽然覺得有些餓，出了小區(qū)，坐在肯德基，點(diǎn)了份餐吃起來。我盡量讓自己吃得慢些，再慢些，我在給自己找理由說服自己。
　　外面的天氣轉(zhuǎn)陰了，慢慢下起雨來。冬天的雨很冷，一旦沒了太陽，雨帶來的冰涼很快就把氣溫降下去。手機(jī)又在這時響起，子寒的聲音，問我，小丑，你在哪里？
　　我覺得自己的聲音，有氣無力，對他說，我過一會兒找你，現(xiàn)在在外面買點(diǎn)自己用的東西。
　　他哦了一聲，對我說，相信我，小丑，我們的感覺是有感情做保障的。
　　我沒有理由不相信他。忽然，我想起了那朵艷艷的小黃花，我想，那可能就是我們的感情了，真的。冬天里開的小驚喜。
　　在他的小區(qū)里，我想把那朵小黃花找出來，然后指給他看。
　　可是事實(shí)永遠(yuǎn)出乎我的意料，等我找到那個地方時，發(fā)現(xiàn)那朵小黃花已經(jīng)敗落，冬雨凝結(jié)在花瓣上面，冷冷的，那種刺目的黃也變得灰撲撲，像是一團(tuán)不起眼的枯草。
　　我怔住了。
　　心里的種種想法突然明朗起來，出來之前，我是給了自己一萬條退路的，我甚至想，即便是有了什么，只要我們不說，誰也不知道，我還有那個家，有一份讓我驚喜的隱秘的情感，兩全其美，多好。
　　可是，我突然覺得，即使我有一萬條退路，我也退不回去了，因為我的身體背叛了之后，一生都要對另一個人愧疚，在謊言中度日，我想也不敢想。我的所作所為，在老公那里，也像是冬天的這朵小黃花吧，敗落，且刺目地把一團(tuán)糟糕亙在那里。況且，我還有兒子，長大了，我怎么面對他？
　　既然是玩不起的人，何必再玩？我突然想，我在子寒的寂寞里，或者就是一個陪襯吧，不管他多么愛我喜歡我，但明日黃花，誰會一直賞玩？
　　想了很多。
　　子寒再一次打電話時，我故作輕松，子寒，對不起，我只是想驗證一下你對我的感覺，沒其他的，我，我其實(shí)沒有去你那里，我一直在家，對不起。
　　子寒在電話里怔了半天，說了句，小丑，你騙我。然后掛了電話。
　　是的，我騙了他，我明明來到了他的樓下，可我不敢上去，我要搭今天下午的車回去。不管怎么樣，那里有我的家，忽然感覺那才是我的春天，如果家中的男人不在乎我，那說明我還沒有開放到鮮艷，如果我沒開放到鮮艷，那么，家中的男人怎么會在乎我呢？
　　一切，可能都會好起來，花開應(yīng)該在春天，而不應(yīng)該是在不合適的季節(jié)里綻放。
　　編輯 / 孫魯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