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 人
小禿子姓什么?
不知道。
小禿子從哪里來?
不知道。
小禿子從前是干什么的?
不知道。
別問了,問什么也沒有人知道。小禿子像秋天的一片落葉,從哪里飄來,誰也不知道,誰也不想知道,也用不著誰知道。
四十多歲的人了,還小嗎?是不是有拿豆包不當(dāng)干糧的意思?可是呢,你要叫禿子或者老禿子,就覺得別扭,好像就不是小禿子了?;蛘哒f,找不回來對小禿子的那個感覺,順不過來勁兒。老的、小的、男的、女的,都這么叫,就像叫一個和自個挺近邊的人,有一種親切感。
其實,小禿子和誰也不沾親,和誰也不帶故,整天遛垃圾箱,撿小塊紙殼、礦泉水瓶子、飲料瓶子什么的?,F(xiàn)在,清明剛過,吊云山里的這個小鎮(zhèn),草根才綠,樹沒發(fā)芽,還有些冷。小禿子穿件半新不舊的深藍色棉大衣,白天擋擋寒氣,夜里當(dāng)褥子又當(dāng)被。住宅樓的樓道里,醫(yī)院走廊里,或者門市的臺階上,趕上什么地方睡什么地方。去年冬小禿子剛來,隆冬數(shù)九天,有時候?qū)嵲谔淞?,小禿子用賣破爛的錢買半斤散白酒,裝一礦泉水瓶子,送給某某警衛(wèi),才能在警衛(wèi)室里睡一宿,天不亮,警衛(wèi)就把他攆出去了。
白天,小禿子拎個蛇皮袋子,拿個用細鋼筋做的大鑷子。大鑷子前頭磨尖了,朝下彎著,撿紙殼兒,就扎;撿飲料瓶子,就夾;撿垃圾袋,就撓。小鎮(zhèn)上扒拉垃圾箱的人都有自個的地盤,小禿子是外來的,好地盤都讓別人占了,他只好在邊角旮旯撿,撿到的破爛就少一些。
有那擺水果攤的,偶爾撿出一個爛柿子或者爛蘋果扔給小禿子,小禿子一邊吃一邊朝人家笑一笑。還有賣豆腐的,有時往方便袋里裝豆腐,不小心掉到地上,賣豆腐的用腳一踢,就踢給小禿子,小禿子連看也不看。
小鎮(zhèn)上,有他,也沒看多什么,沒他,也沒看少什么。不過,小鎮(zhèn)上的人們倒有個習(xí)慣,如果垃圾箱旁邊沒有穿深藍色棉大衣的小禿子,就覺得缺點什么,要看見小禿子在扒拉垃圾箱,就覺得挺順眼??雌饋?,習(xí)慣這東西,一但養(yǎng)成了就不大好改,還挺頑固的呢。
突突突突,一輛紅摩托車在垃圾箱前停下了,紅頭發(fā)兩腿叉在地上,看著小禿子嘻嘻地笑。
小禿子,你媳婦呢?
小禿子扒拉垃圾箱,沒抬頭。
小禿子,你媳婦呢?紅頭發(fā)喊起來。
小禿子還是不抬頭。
紅頭發(fā)使勁一跺腳,大聲喊,小禿子,你媳婦呢?
小禿子兩眼直愣愣地看著紅頭發(fā),紅頭漲臉的撿起一根木棍兒,蹲在地上吭哧吭哧地畫,畫了半天畫出來個人頭,又畫了個圓圈把人頭圈起來,再在人頭上打個叉,撿塊石頭,在人頭上一下一下狠狠地砸。砸一下,嗨一聲,使出渾身力氣,像打夯,要把那個人頭夯進十八層地獄里。小禿子越砸越快,越砸越狠,臉越來越紅,喘氣越來越粗。砸著砸著,仰臉朝天就倒下了,兩腿直蹬,嘴冒白沫兒,什么也不知道了。
圍了一大圈人看熱鬧。
紅頭發(fā)騎上摩托車,突突突跑了。
小禿子能不能是腦出血?
小禿子可不能死,死了就沒有玩藝了。
一個留八字胡的老頭說,紅頭發(fā)作孽呀,撩撥小禿子干什么,叫他遭罪。
三天以后,小禿子哈腰在垃圾箱里扒拉垃圾,突突突突,紅頭發(fā)騎摩托車又來了。八字胡眼尖,急忙朝小禿子走過去,像要保護小禿子。
紅頭發(fā)停下摩托車,兩腿叉在地上。
立刻圍了一圈人,等著看熱鬧。
小禿子,你媳婦呢?
小禿子沒抬頭。
小禿子,你媳婦呢?
小禿子還是沒抬頭。
八字胡拽一下小禿子的棉大衣,小禿子,問你呢。
小禿子抬起頭。
小禿子,你媳婦呢?
小禿子又撿了一根木棍兒,又在地上吭哧吭哧地畫人頭,又畫圈,又打叉,又拿石頭砸,砸著砸著,又倒在地上,兩腿直蹬,嘴冒白沫兒,又什么也不知道了。
圍著的一圈人,哈哈哈地笑起來。
紅頭發(fā)看見小禿子身邊真有五六個一元的硬幣掉在地上,這是他賣破爛攢的錢。紅頭發(fā)撿起來揣進兜里,又找了找,又上小禿子兜里掏了掏,掏出一張一元的紙幣,也揣進兜里,騎上摩托車,突突突突地跑了。
八字胡看著遠去了的紅頭發(fā),說作孽呀。
有人說,你要不提這個頭,紅頭發(fā)就過去了,你還賣乖。
紅頭發(fā)隔五七六天就來找小禿子玩兒這么一回。
只要垃圾箱跟前圍一圈人,一陣陣哄哄地笑,準(zhǔn)是小禿子躺在地上,兩腿直蹬,嘴冒白沫兒。這個場景,成了街頭娛樂活動了。
這一次的場景和以往不一樣了,給看熱鬧的那圈人帶來了驚險。小禿子躺在地上,正在紅頭發(fā)翻小禿子兜掏錢的時候,一只大黑狗沖進了人群,帶起一陣風(fēng),還撞倒了兩個看熱鬧的人。用一個詞來形容大黑狗,那就是奮不顧身。那一圈人嘩一下子散開了,大黑狗一口就咬住了紅頭發(fā)的腿,把紅頭發(fā)撲倒了,嚇得紅頭發(fā)驚叫一聲,都不是人動靜了。人們叫嚷著,撿石頭、磚頭、瓦片,要打大黑狗。有人眼尖,說這是雷老板的大黑狗。打狗看主人,人們手里的磚頭瓦片就沒有扔出去。又有人說,大黑狗是原先那個老板娘養(yǎng)的,新老板娘養(yǎng)寵物狗,早就不要大黑狗了。還有人說,大黑狗一見新老板娘就拼命地咬,像有幾輩子冤仇似的,新老板娘才不要它了。于是,人們才扔出了磚頭瓦片,把大黑狗打跑了。紅頭發(fā)才掙脫出來,慌慌張張地騎上摩托車,突突突突跑了,地上漓漓拉拉染了一道血跡。
大黑狗攆了一氣摩托車,又對著逃散的人群汪汪的叫了一陣,聲音渾厚、共鳴,不知誰還說一句,我X,還是美聲呢。引起一陣哄笑,都逃散了。
大黑狗守在小禿子身邊,兩眼怒視著,那才叫虎視眈眈,準(zhǔn)確的說,狗視眈眈,或者犬視眈眈。大黑狗就這么守衛(wèi)著,等小禿子醒過來。
大黑狗和小禿子是朋友。
十幾天前的一個早晨,小禿子在垃圾箱旁看見趴著一只大黑狗,兩只爪子一下一下?lián)献彀?,小禿子趕緊走到大黑狗跟前,大黑狗用祈求的眼神看著小禿子,小禿子哈下腰仔細地看著它,大黑狗還是撓嘴巴。小禿子看出來了,大黑狗的嘴閉不上了,嘴里淌出來一些黏涎子,一直淌到地上。小禿子把手伸進大黑狗嘴里摸一摸,摸到一塊骨頭卡在大黑狗下邊的食牙上。小禿子用手摳了幾下,卡得很牢實,摳不動。小禿子不敢使勁摳,怕大黑狗疼,更怕掰壞大黑狗的牙。大黑狗用求救的眼神看著小禿子,等小禿子救它。小禿子脫下棉大衣墊在地上,在大黑狗前邊坐下了,他要把這塊骨頭摳出來,不然的話,大黑狗連嘴都閉不上,怎么吃食?再說,大黑狗整天閉不上嘴,那罪怎么遭?
小禿子把大黑狗腦袋扳過來,讓它臉朝上,小禿子看清了,是一塊豬爪子骨頭,就是女孩子們抓嘎拉哈那種骨頭卡在了大黑狗食牙上,得把骨頭朝上頂,才能摳出來。小禿子讓大黑狗腦袋枕在他的腿上,仰臉朝上,這樣呢,大黑狗才舒服一些,摳起來也得勁兒。小禿子和大黑狗差不多是嘴對嘴了,那樣子,像牙科大夫給患者診牙。來來往往的行人,有的站下看一看,笑一笑,又走了。大部分行人連看也不看。小禿子把右手食指伸進狗嘴里,往上頂那塊骨頭。他一點一點往上勾,一點一點往上撬,狗嘴里有許多黏涎子,骨頭黏糊糊滑溜溜,小禿子費了很大的勁兒,有抽一支煙的工夫,才把骨頭摳出來,大黑狗可算閉上嘴了。
大黑狗站起來,打幾個噴嚏,甩幾下腦袋,又抖了抖毛,就上來用腦袋蹭小禿子,伸出舌頭舔小禿子手,身前身后圍著小禿子轉(zhuǎn)悠,還擺尾巴,偶爾,還對小禿子哼哼幾聲。
小禿子在垃圾箱里撿出來一個垃圾袋兒,里面有七八個烀土豆,小禿子聞一聞,沒酸。大黑狗眼睛盯著小禿子手里的垃圾袋兒,緊搖尾巴,哼嘰哼嘰地直叫,餓極了的樣子。要不是小禿子剛剛救了它,它就能跳起來搶。其實,小禿子也沒吃早飯。小禿子拿出來一個烀土豆,送到大黑狗嘴里,大黑狗囫圇個吞下去了,伸出舌頭抿幾下嘴,還盯著方便袋兒。小禿子又喂它一個,大黑狗又囫圇個吞下去了,又伸舌頭抿幾下嘴。小禿子看大黑狗餓得怪可憐的,就接二連三地把這七八個烀土豆都給大黑狗吃了。
大黑狗和小禿子成了最好的朋友。它三天兩頭來找小禿子,跟著小禿子圍著垃圾箱轉(zhuǎn)悠,小禿子摸摸它的肚子,癟癟的。
小禿子把撿到的魚刺或者雞骨頭豬骨頭蟹子殼兒什么的,都裝進方便袋里,大黑狗來了,小禿子就給它吃。大黑狗吃了這些佳肴,抿幾下舌頭,蹭蹭小禿子腿,舔舔小禿子手,搖搖尾巴,再哼嘰幾聲,像孩子在大人面前撒嬌。小禿子看著大黑狗,也嘿嘿地笑了。
小禿子嘿嘿地笑,就伸手摸大黑狗的背,大黑狗疼得叫了一聲。小禿子小心地扒拉扒拉狗毛,看見狗背上有個大包,腫得很高,小禿子心疼了。
有一天,大黑狗來的時候,身子一陣一陣地顫抖。小禿子輕輕地扒拉開狗毛,看見大黑狗右邊肋巴上有一塊長條形傷口,像刀砍的,還出血呢,怪不得大黑狗身子一抖一抖的。小禿子買一包消炎粉,倒手上看看,是些小粒兒,他怕這些小粒兒硌疼大黑狗的傷口,就從蛇皮袋子里拿出一個飲料瓶子,又把水泥臺階上的灰塵擦干凈,用飲料瓶子把消炎粉那些小粒兒搟成面兒,上在大黑狗傷口上。
第二天早晨,小禿子遛了幾個垃圾箱,里面都是空的。往日不這樣,小禿子正在納悶,兩個穿制服戴大蓋帽子的人走過來,朝小禿了揮手,叫小禿子滾開,今天不準(zhǔn)小禿子這樣的人上街。垃圾箱也一律清底,擺放整齊,保持市容整潔。
小禿子愁眉苦臉的,不知該往哪躲。遠遠地大黑狗跑過來了,兩個戴大蓋帽的人上前攔它,沒攔住,大黑狗直奔小禿子跑過來,嘴里叼塊面包,跑到小禿子跟前就吐給他了。小禿子撿起面包,把大黑狗領(lǐng)進一個胡同里。小禿子摸著大黑狗腦袋,又摸它肚子,大黑狗肚子餓得癟癟的,小禿子鼻子一酸,眼淚就下來了。除了大黑狗,還有誰關(guān)心過他呢?小禿子把面包掰成一塊一塊喂大黑狗,大黑狗往旁邊躲著不吃,小禿子就一邊摸它腦袋一邊喂,連哄帶勸,大黑狗才把面包吃了。
有一回,小禿子哈腰在垃圾箱里扒拉破爛,一個女人一邊罵一個男人一邊把垃圾袋扔進垃圾箱里,正打在小禿子的禿腦袋上,大黑狗就朝那女人汪汪大叫。那女人沒在乎,繼續(xù)和那男人對著罵,大黑狗朝那女人大叫,他們吵在了一起。小禿子一邊喚大黑狗,一邊打開那女人扔的垃圾袋,撿出一捧切成片的香腸,給大黑狗吃了。
還有一回,小禿子在垃圾箱里撿到一雙半舊的黑皮鞋,拿在手里看,心想,城里人把這么好的皮鞋就扔了。這時,過來一個拎蛇皮袋子的男人,也是撿破爛的,上小禿子手里就奪這雙舊皮鞋,小禿子就往回?fù)?。正在相持不下的時候,大黑狗撲上去,把那個男人攆跑了。那個男人一邊跑一邊回頭看大黑狗,小禿子怕咬傷了人家,就把大黑狗喚回來了。大黑狗氣得呼哧呼哧直喘,一邊圍著小禿子轉(zhuǎn),一邊哼嘰哼嘰地伸舌頭舔小禿子手。然后,伸了個懶腰,在小禿子身邊坐下了。
這一對朋友,沒有語言交流情感的方式,小禿子用手摸摸大黑狗腦袋,摸摸大黑狗的背,再摸摸爪子,甚至貼貼臉。大黑狗呢,擺擺尾巴,伸舌頭舔舔小禿子的手,用腦袋蹭小禿子腿,甚至伸舌頭舔小禿子臉??墒悄兀麄儽扔姓Z言的朋友真誠。有語言的朋友有多少真話?說滿一大缸,撈一撈,恐怕連一大碗都裝不滿。
這幾天,小禿子總在想,是誰打大黑狗呢?這一回,大黑狗走了,小禿子就跟著,不是緊跟著,是保持一定距離,也可以說,瞄著大黑狗。他瞅著大黑狗穿街過巷,走到道邊一棵樹下,就抬起后腿撒一點尿,走到一根電柱下,也抬起后腿撒一點尿,走到垃圾箱跟前上去聞一聞。大黑狗站下,小禿子也站下,大黑狗走,小禿子也走。就是不讓大黑狗看見自己。
小禿子跟著大黑狗走到小鎮(zhèn)邊緣,前面是一個別墅區(qū)。這里去年還是片稻田,夏天秧苗油綠,秋天稻浪金黃,今年就建成別墅區(qū)了。以前這里稻花飄香,這個別墅區(qū)就叫稻香村。
稻香村有二十幾棟別墅,全是兩層,坐北朝南,排列整齊,式樣新穎,面積也差不多。隔一排別墅苫著桔紅色瓦,隔一排別墅苫著天藍色瓦,這兩種顏色搭配在一起,鮮艷悅目。別墅區(qū)周圍砌著花磚墻。別墅區(qū)里,杏樹,櫻花樹,丁香樹,花壇,草坪,池塘,噴泉,涼亭,彩色水泥板鋪的甬道,把它們連接起來,只差沒有保安,在吊云山里的這個小鎮(zhèn)上,可稱得上是人間仙境了。
大黑狗走進了別墅區(qū),在甬道上繞來繞去,走到靠西邊的一棟別墅前站下了。只是站下了,沒有進去的意思。它又在別墅前走來走去,好像不敢進去,就汪汪地大叫起來,很憤怒的樣子。
過了一會兒,從別墅里出來一個女人,披著棕紅色長發(fā),穿一身深紅色毛料套裙,抱一只毛色雪白的小寵物。一邊怒視大黑狗,一邊和小寵物親嘴。大黑狗怒視著那個女人,汪汪地大叫,要撲上去。女人并不怕,她手里拿把菜刀,向大黑狗走過來。
小禿子一眼就看清了那個女人。小禿子看清了那個女人,就兩眼發(fā)直,臉漲得通紅,立時就仰面朝天倒在地上,兩腿直蹬,嘴冒白沫兒,什么也不知道了。
大黑狗在小禿子身邊坐下了,兩眼盯著那個女人,警惕地守衛(wèi)著。
女人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小禿子,轉(zhuǎn)身回到別墅里去了。
過了幾天,紅頭發(fā)在垃圾箱跟前找到了小禿子。紅頭發(fā)坐在摩托車上,兩腿叉開支在地上。這回沒問小禿子你媳婦呢?而是給小禿子帶來了好消息。
小禿子,你發(fā)財了!紅頭發(fā)舉起手里的鐵鏈子,朝小禿子晃了晃。
小禿子只管低頭扒拉垃圾。大黑狗在他身前身后轉(zhuǎn)悠。
小禿子,你發(fā)財了!紅頭發(fā)朝小禿子叫喊起來。
小禿子抬起頭。大黑狗看著小禿子。
紅頭發(fā)舉起鐵鏈子。小禿子,你只要把鐵鏈子套在大黑狗脖子上,老板娘就獎給你一千元。
大黑狗看著紅頭發(fā)手里的鐵鏈子,齜著牙,朝紅頭發(fā)撲過去。紅頭發(fā)慌慌張張地騎上摩托車,突突突突地跑了。
小禿子喚一聲,大黑狗乖乖地?fù)u著尾巴回來了。小禿子摸著大黑狗的背,大黑狗舔著小禿子的手。
第二天,紅頭發(fā)又來找小禿子。
小禿子——紅頭發(fā)剛一喊,大黑狗沖過去,紅頭發(fā)嚇得趕緊騎著摩托車跑了。小禿子把大黑狗喚回來,大黑狗在小禿子身旁坐下了,小禿子一下一下摸著大黑狗。紅頭發(fā)在遠處,朝小禿子揮動手里的鐵鏈子。
這回,紅頭發(fā)來找小禿子,沒看見大黑狗。紅頭發(fā)一邊提防著大黑狗一邊說,小禿子,這可是一千元,你扒拉幾年垃圾能扒拉出一千元?你就是把鐵鏈子往大黑狗脖子上這么一套,紅頭發(fā)拿鐵鏈子比劃了一下,做了個往狗脖子上套的動作,眨眼工夫,這一千元,就是你的了。
小禿子沒搭理紅頭發(fā),仍然低頭扒拉垃圾。
紅頭發(fā)掏出一沓嘎嘎新的百元大票,走到垃圾箱跟前,在小禿子眼前一張一張地數(shù),數(shù)完了,又把這十張新錢捻成扇子面,扇了幾扇。然后,再把扇子面攏起來,攏成齊齊整整的一沓,往左手掌上啪啪地一連打幾聲響兒。小禿子,你這輩子見過嗎?小禿子,你見過嗎?
小禿子把鐵鏈子接過來。
紅頭發(fā)說,死人也有開竅的時候。紅頭發(fā)剛說完,就看見小禿子舉起鐵鏈子朝他頭上套來,嚇得他往后一躲,小禿子順勢從紅頭發(fā)腦袋頂上把鐵鏈子甩出去了。
紅頭發(fā)騎上摩托車,突突突突跑了。
小禿子拍拍大黑狗,他倆在垃圾箱旁坐下了。小禿子從大黑狗腦袋摸到背,從背摸到尾巴,一遍一遍地輕輕地摸著。又把爪子拿起來,握在手里。大黑狗伸出舌頭,舔小禿子臉,一下一下地舔著。
第二天,小禿子和大黑狗從小鎮(zhèn)上消失了。
小禿子怎么走了?
不知道。
小禿子到哪去了?
不知道。
小禿子還能回來嗎?
不知道。
別問了,問什么也沒有人知道。小禿子像秋天的一片落葉,往哪里飄去,誰也不知道,誰也不想知道,也用不著誰知道。
〔責(zé)任編輯 宋長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