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恒(臺灣)
每當(dāng)我聽到小提琴拉出的優(yōu)美樂曲時,總會想起數(shù)年前的一段往事……
那時候,我剛參加工作,居住的出租屋很簡陋,周圍環(huán)境更是龍蛇混雜。所以平時我很少和鄰居交談,見面也只是點點頭。
就在那之后不久,對面房間新搬來一對夫妻。兩人看起來似乎是新婚不久,但家庭用品卻十分簡陋,只有一臺頗為高級的音響,特別顯眼。
這對夫妻搬家時,我正好下班回來,他們看見我,只是笑著點了點頭,就回到房間忙著整理東西。因為在出租屋中人們進進出出已成為司空見慣的事,沒什么新鮮的,所以我也沒在意,回屋洗了個澡就上床睡覺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一陣震耳欲聾的音樂聲把我驚醒,仔細分辨,正是從對面套房里傳出來的。
這么晚了,這對夫妻還要欣賞音樂,而且還開這么大聲!我試著忍受,但音樂聲實在過于嘈雜,根本難以入睡。我氣憤地跳起身,沖到對方門外,一邊拍打房門一邊喊道:“麻煩把聲音關(guān)小點兒好嗎?”
然而,里面沒有絲毫回應(yīng),音樂聲繼續(xù)在樓層間回響。四周鄰居也大都起身,指責(zé)聲不絕于耳——在深夜將音響開這么大聲,還不理會別人的勸告,真是件少見的事。幸好,十幾分鐘后,音樂帶子放完了,樓道里這才安靜下來,我又回到床上繼續(xù)睡覺。
第二天起床時,正好看見對面那對夫妻準(zhǔn)備出門。我急忙趕上前去,希望能跟他們商量一下,能不能以后不要放那么大聲音聽音樂。哪知道我在后面喊了幾聲,兩人都沒有反應(yīng),直到我輕拍那位丈夫的肩膀,才發(fā)現(xiàn)異常之處——這對夫妻竟然是一對聾啞人。難怪他們聽不出音量大小和鄰居的敲門聲,因為他們根本聽不到任何聲音。
也許是因為從一出生起,我便像絕大多數(shù)人一樣擁有正常聽力和說話的能力,所以很難想象一旦失去這種能力會是怎樣一種情況。現(xiàn)在,眼前這對夫妻的狀態(tài)似乎給了我一個準(zhǔn)確答案。
不過,兩人既然聽不到聲音,為什么又要購買那樣一臺豪華音響呢?雖然感到非常疑惑,但由于我不懂手語,無法向他們提出疑問,所以只好笑一笑,走開了。
后來,鄰居們告訴我,大概是知道了音樂吵人的事情,這對夫妻請朋友在音響設(shè)備的音量旋鈕上劃了一條白線。從此之后,樓道里再也沒有出現(xiàn)吵人的音樂。但每天黃昏和清晨時候,我還是可以聽到從對面小屋里飄出一段段輕柔的樂曲。
我很是納悶——這對聾啞夫妻根本就聽不見,為什么要這么做呢?
幾個月過去了,疑問似乎露出了一點線索。對門那個年輕妻子,走路的步履越來越慢,腹部也漸漸隆起,大家終于知道,這個兩人家庭很快就要變成甜蜜的三人世界了。
又是幾個月后,這對夫妻有了一個白胖胖的小男孩。幸運的是,小男孩五官正常,并沒有遺傳父母的殘疾。
直到這時候,那套昂貴的音響才顯現(xiàn)出真正的用途。原來,那音響根本不是夫妻倆用來自己聽的,而是給這個小寶貝聽的。
現(xiàn)在,幾乎整天都可以聽到來自對面房間里優(yōu)美的音樂,聲音大小適中,帶來一種溫馨感覺,還時??梢月牭揭魂囮噵雰旱臍g笑聲。只可惜,那對夫妻聽不見。
小男孩一天天長大,漸漸可以慢慢行走了。
正當(dāng)我的工作條件慢慢好起來,準(zhǔn)備要搬出這個地方時,一天下午,我看到那個年輕丈夫買回一把漂亮的小提琴,興沖沖進了樓道。
看得出來,那把琴肯定價值不菲??墒牵y道夫妻倆還可以聽出琴音的高低與優(yōu)美嗎?或者是要拉給小孩聽?
真是一對奇怪的夫妻啊。我搖搖頭,繼續(xù)忙自己的事情,很快就搬了家。
幾年時間就像流水一般,迅速溜走了。我早已淡忘了那個租住屋的一切,不過,一個還時常聯(lián)系的舊鄰居,突然給我送來一張社區(qū)音樂會的門票,據(jù)說演出人員都居住在社區(qū)里面。
這倒是件新鮮事。正好那天晚上沒什么事,我就順路回到那里的文化中心,觀看了一場別開生面的音樂會。
開頭的節(jié)目都還挺有水平,再加上觀眾大多是鄰居,所以掌聲不斷,氣氛熱烈。
到后來,人群突然靜了下來,都在交頭接耳說些什么。然后,一個小男孩舉著一把漂亮的小提琴,走上前臺。
當(dāng)司儀說出小男孩的名字時,我不禁一愣,他就是當(dāng)年那對聾啞夫妻的兒子。
當(dāng)優(yōu)美的琴聲在舞臺上飄揚,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難道這對聾啞夫妻真的培養(yǎng)出了一位能拉小提琴的兒子?我不知道在這背后,他們究竟花費了多大的精力,多長的時間。
琴聲繼續(xù)在舞臺上回響,我的眼睛在觀眾席上四處搜尋,終于在不遠處的座位上看到了那對面帶笑容的夫妻,他們正凝神靜氣注視著舞臺上的小男孩。
或許他們這一生都無法聽到自己的兒子所演奏的音樂是多么美妙動聽,但只要看見周圍人群的鼓掌與歡笑,他們也會跟著一起鼓掌與歡笑。
雖然他們聽不見世間紛雜的聲響,卻可以聽到心靈發(fā)出的悠揚樂音……
(摘自《臺港文學(xué)選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