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武裝的愛”

羅　崗

好萊塢電影《血鉆》(Blood Diamond)曾獲得今年奧斯卡最佳男主角?男配角等五項大獎的提名，可最終還是空手而回。我想，看過這部電影的觀眾或震驚于黑市鉆石背后的血腥?暴力與貪欲---其實，正規(guī)市場鉆石昂貴的價格，同樣有賴于控制鉆石生產(chǎn)的"強力集團"的高壓政策；或震懾于非洲數(shù)以十萬計的童子軍卷入戰(zhàn)亂?屠殺和清洗中---然而，那許許多多孩子拿起槍來殺人的沖動并非僅僅來自于軍閥的教唆或脅迫，而是更深地植根于非洲大地的苦難?貧困和饑餓；或驚訝于李奧納多·迪卡普里奧已經(jīng)從當(dāng)年《泰坦尼克號》中那個偶像級的"優(yōu)質(zhì)帥哥"進境為一個舉手投足皆有戲的"老戲骨"---不過，李奧納多從《紐約黑幫》，中經(jīng)《飛行家》，再到美國版《無間道》，早就成了馬丁·斯科塞斯的"御用演員"，這次老馬丁終于如愿抱得"金人"歸，小李歐沒能加冕，也算是為恩師做一點犧牲吧。但是，人們在感慨于滴落在美麗鉆石上的血污之時，可能很少會想到這部電影還隱含著更深刻的"教育"主題。

說《血鉆》是一部"教育電影"，一點也不夸張。影片開頭就和"教育"有關(guān)，黑人漁夫范迪送自己的孩子到國際援助學(xué)校去讀書，而降臨到他家的慘劇也正是發(fā)生在范迪接孩子放學(xué)的路上。當(dāng)然，國際援助學(xué)校就像世界各地援助非洲的糧食一樣，可以緩解當(dāng)?shù)厝说酿囸I，卻無法將他們從苦難中拯救出來。同樣，課堂上那些關(guān)于"天堂"的夢想由于離現(xiàn)實太遠，只能淪為美好的說教。非洲需要的是另一種更腳踏實地的"教育"。在阿徹和范迪尋找鉆石途中，他們和這樣的"教育"相遇了。雖然本杰明在戰(zhàn)火紛飛的非洲堅持辦一所非正規(guī)的學(xué)校，多少顯得有些"迂腐"---他面對持槍的孩子，還試圖喚起他們的"童心"，就是一個明證。但那些回歸社會的"童子軍"確實需要一個場所來重新"社會化"。本杰明不是簡單地教他們讀書寫字，而是幫助這些曾經(jīng)被迫作惡的孩子恢復(fù)一種能力，將"識字"和"識世"聯(lián)系起來的能力："那些被禁止讀寫的人們已經(jīng)意識窒息和情感窒息，這種窒息使他們不能寫下他們識世的感受，因而他們必須重新認識已經(jīng)認識的世界。"在這個意義上，唯利是圖，信奉叢林法則的阿徹也是一個"文盲"。本杰明告訴他，一個人生來無所謂"善惡"，卻需要用自己的行動來見證善與惡之間的選擇，來證明"愛"的能力。正是這席話，成為了整部電影的轉(zhuǎn)折點，阿徹受到了"教育"，他付出了生命，卻選擇了"愛"。

本杰明所實踐的教育理念，來自于20世紀最偉大的教育家保羅·弗雷勒(Paulo Freire1921-1997)。他雖然主要生活和工作在巴西以及美洲大陸，卻在非洲大陸有著巨大的影響。弗雷勒1970年代擔(dān)任世界教會協(xié)會(World Council of Churches)的教育顧問及副秘書長。在此期間，他足跡遍布莫桑比克?安哥拉?坦桑尼亞?圣多美與普林西亞和幾內(nèi)亞比紹等處，全力幫助亞非大陸這些新近獨立國家建立"去殖民"的教育規(guī)劃。其中在幾內(nèi)亞比紹的工作影響最大，后來弗雷勒特別將他在1975年至1976年間寫給當(dāng)?shù)亟逃ぷ髡叩男?，匯集成為《過程中的教育學(xué)：致幾內(nèi)亞比紹的信》一書。在這本書中，弗雷勒結(jié)合非洲的實際，更清楚地闡明了他關(guān)于學(xué)習(xí)?覺醒和自由之間關(guān)系的教育理想。

同樣的，《十封信---寫給膽敢教書的人》正如標題所顯示的，也是弗雷勒的通信集。但與《過程中的教育學(xué)》不同，他告別了早年的樂觀，在這部寫作于1990年代的著作中，弗雷勒強調(diào)了"教育"的困難以及克服困難的勇氣："沒有愛的勇氣，沒有不輕言放棄的勇氣，就不可能有教育……沒有長期培養(yǎng)的新鮮而深思熟慮的愛，是不可能做好教育工作的。"

然而，這種"愛"卻不是一種抽象的情感，弗雷勒稱之為"武裝的愛"。也就是說，"教育"是為實現(xiàn)夢想去斗爭的實踐，在與各種困難的斗爭中，人們創(chuàng)造了"愛"以及"愛"的勇氣。沒有這種勇氣，就不可能有如《血鉆》所顯示的，在叢林法則之外的另一種選擇。

《十封信---寫給膽敢教書的人》

(巴西)保羅·弗雷勒 著 熊嬰 劉思云 譯

江蘇人民出版社2006年12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