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政局，十年一轉

趙博淵

在總統(tǒng)5年一任制的韓國，經歷了金大中和盧武鉉兩任共計10年的執(zhí)政后，今年12月的總統(tǒng)大選被廣泛看作是“老大黨”大國家黨取代“新銳黨”開放國民黨，重新贏回執(zhí)政權的良機。

從今年5月開始，兩黨的黨內初選都拉開序幕。大國家黨的李明博和樸槿惠在5月15日就競選規(guī)則勉強達成一致，而在執(zhí)政黨方面，被韓媒稱為“盧的男人”的前總理李海瓚和剛辭去福利保健部長職務的柳時敏也透露出參選的意思。只是，關于挺盧保黨還是反盧退黨的內耗仍舊在開放國民黨內部發(fā)酵。

日前，早已不做大哥好多年的金大中居然跑出來，呼吁泛執(zhí)政圈各黨團結起來，阻止大國家黨掌權，可見政黨輪替在韓國已是箭在弦上。

有限的懸念

算起來，大國家黨在野已近10年。在金大中時代，韓國迅速擺脫了亞洲金融危機的陰影，并在各個領域取得了不俗成績，民主黨一脈由此深孚人望，根基日穩(wěn)。反觀大國家黨，由于長期掌權，官僚色彩濃厚，組織渙散，思維僵化，對于金融危機也難辭其咎，故而在金大中刮起的政治民主改革風暴中，一度被擠壓得毫無還手之力，有徹底邊緣化之虞。

盧武鉉執(zhí)政失當，成為大國家黨復蘇的契機。民權律師出身的盧，終究比不得蹲了30年黑獄的金大中，其改革完全只是在依葫蘆畫瓢，而沒有考慮到韓國內政外交上的新變化。在朝核問題愈演愈烈的新形勢下，盧還死抱著親左親北的金科玉律不放，引起了國民的普遍反感和不滿，大國家黨由此撿了個大便宜，在地方選舉中一舉令半壁江山變色。

這一次大選，大國家黨推出的兩名候選人都是人氣很高的政治明星：李明博做過首爾市長，經驗豐富，且頗有政績；樸槿惠身世顯赫，又是女性，很符合當前韓國人困極求變的獵奇心態(tài)。在競選中，李明博打出了經濟牌，直戳開放國民黨的痛處，也撓到了韓國民眾的癢處；樸槿惠先后造訪了中美兩國，顯然是想給自己加分，然而，她的民意支持多少有些虛浮，缺乏實際業(yè)績的支撐，賺的多半是感情分和形象分，且8個月來一直處于下風。

按照大國家黨的游戲規(guī)則，黨內初選將綜合議員黨員、全體黨員、民意和媒體輿論4方的支持度進行計分。民意支持率大約只有李明博一半的樸槿惠，自然巴望著降低民調的分量，以便最大限度地發(fā)揮她的黨首履歷在黨內的人脈優(yōu)勢?，F(xiàn)任黨代表姜在涉顯然更鐘意李，所以提出了67％的折中案；樸在抱怨一通后，迫于不能激怒民意，也就接受了，但樸陣營不久即拋出“李明博擁有8000億韓元之傳聞”，以示反擊。

根據最新民調，大國家黨支持率高達55．1％，開放國民黨卻只有10．5％，莫說扳盤，就算指望體面地下臺的機會都不大。說到黨員的個人支持率，除了老將金槿泰的1．2％，兩個“盧的男人”中，劣跡斑斑的李海瓚僅為可憐巴巴的1．8％，庸碌平平的柳時敏尚無人問津。回想當年，為了挺盧，這些議員不惜脫離新千年民主黨另立門戶；再看今日，同一批人又半帶威脅半帶哀求地呼吁反盧保黨!大勢去矣，開放國民黨的下臺正進入倒計時。

經過8個月的暗戰(zhàn)，厚積薄發(fā)的李明博終于穩(wěn)中求升，獲得了巨大優(yōu)勢，令這場總統(tǒng)選舉基本上失去了懸念，成為大國家黨一黨的家務事。不過，在未來半年內，李、樸二人必須保證不出現(xiàn)臺灣馬、王那樣嚴重的內訌，否則，年底大選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臺灣第二?

在亞洲，韓國與我國臺灣地區(qū)一樣，政治制度上都曾效法美國，卻又受到歐洲分權模式及本土傳統(tǒng)的影響，最終形成了法國式的半總統(tǒng)制：總統(tǒng)掌握最高行政權力，不設置副總統(tǒng)，而日常行政事務又交由國務總理處理。總統(tǒng)和總理類似于古時君與臣，帥與將的主輔關系。然而，在這一權力結構中，總理的地位顯得很弱勢，往往容易淪為總統(tǒng)為應付危機而踢出去的替罪羊：陳水扁屢屢更換行政院長，盧武鉉更換的國務總理也不在少數(shù)。

不過，臺韓兩地政治上最大的相似之處還數(shù)朝野兩大政黨的相互關系。

由于韓國開放國民黨的大多數(shù)議員都是原金大中新千年民主黨的原班人馬，所以開放國民黨的執(zhí)政實際上應該追溯到金大中上臺的1998年，比照陳水扁和臺灣民進黨上臺的2000年，再考慮到總統(tǒng)任期在韓國為5年，臺灣為4年的細節(jié)，就會發(fā)現(xiàn)兩地兩黨的上臺幾乎是同步的。民進黨和開放國民黨都由以往備受打壓的“游擊隊”身份咸魚翻身，扭轉乾坤，一躍奪取國家政權，并表現(xiàn)出與長期掌權的“國軍”截然不同的面貌：丑聞更少，黨政思維更新，當然，最令筆者印象深刻的還是他們更懂得如何與媒體和民眾打交道。

應該說，包括臺韓在內的亞洲經濟的迅速發(fā)展，使得一貫奉行精英主義的東方社會普遍朝大眾主義的方向轉變，民進黨和開放國民黨都利用了這一趨勢。這絕非運氣使然。與中同國民黨、韓國大國家黨高層多為官僚出身，總是高高在上相比，民進黨和開放國民黨的領導人多半在威權時代的民權運動中摸爬滾打過，對于民眾及社會的整體認知都遠勝于執(zhí)政黨。然而，僅僅有問鼎天下的實力和野心是遠遠不夠的，相對完善公正的選舉機器更是不可或缺。否則，金大中在1971年就能當選為總統(tǒng)。在日益高漲的民權運動的壓力下，原執(zhí)政黨不得不改變長期以來的高壓做法，將銹跡斑斑的選舉機器從蒙塵日久的憲法框架中拿出來。當慣用的作弊手法玩不轉了'以往的憲政花瓶最終成為砸死老大黨的神兵利器。

然而，民進黨和開放國民黨執(zhí)政基礎的差異，卻導致了兩者氣數(shù)不一。

去年臺灣“綠營叛將”施明德率領紅衫軍“天下圍攻”陳水扁時，筆者不由得心生感慨：這風要是刮在韓國，盧大總統(tǒng)只怕早就被吹出了青瓦臺。上百萬紅衫軍雖聲勢浩大，卻終究徒勞無功，不能不說明民進黨文攻武衛(wèi)出彩，使橘色“第三勢力”與藍營主流失之交臂。那些受教育程度不高的本土原住民即便反貪腐，也不愿意讓國民黨漁翁得利。

反觀韓國，并不存在臺灣的族群之爭，有的只是階級矛盾。大國家黨從李承晚的自由黨到全斗煥的民主正義黨，代表的是占人口多數(shù)的農民和有錢有勢的資本家；而開放國民黨從張勉的民主黨到金大中的新政治國民會議，代表的是接受過較高教育的城市中產。韓國作為一個傳統(tǒng)的農業(yè)國，為大國家黨一脈的生存和掌權提供了社會土壤；但隨著漢江奇跡的到來，選民的結構發(fā)生了有利于民主黨一脈的轉變，以至于連靠軍事政變上臺的強人盧泰愚也不得不改變策略，與民主舊派出身的金泳三聯(lián)合執(zhí)政。隨著城市化和民主化浪潮的日益深入，越來越強大的城市中產階級終于又將民主新派出身的金大中和盧武鉉先后送入了青瓦臺?，F(xiàn)在，連凡事講究理性溫和的城市中產都拋棄了開放國民黨，李海瓚也好，柳時敏也罷，想重獲信任可謂難上加難。至少，在短短半年內，這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重回右翼陣營

在當今韓國政壇，恐怕除了最左翼激

進的民主勞動黨，多數(shù)政客都喜歡自我標榜“中道政治”。所謂的“中道”，意即不偏不倚，不左不右。之所以這么說，是因為在歷史上，韓國的左右之爭總是引發(fā)政治上的震蕩，為韓國選民不喜，當代政客自然知道避嫌。

傳統(tǒng)的韓國左右分野具體表現(xiàn)在：經濟上是以國家統(tǒng)制還是市場導向為主；政治上是威權主義還是民主主義；外交上是親美仇北還是對北親善。隨著冷戰(zhàn)的結束，原本尖銳的左右分野日益模糊?？墒牵鼽h派在時代巨變中普遍當局者迷，就以冷戰(zhàn)后首任總統(tǒng)金泳三為例，他就沒弄清楚自己的方向：經濟上沿襲樸正熙時代的老套路，最終讓國際金融大鱷鉆了空子，陷入金融危機的泥潭；政治上高舉革弊立新的大旗，實際上搞的是家臣政治，他的次子和一眾親信都卷入腐敗大案“韓寶事件”；外交上對朝鮮應對乏力，且思維僵化，如1994年正值朝核危機發(fā)端，又恰逢金日成逝世，美國總統(tǒng)克林頓發(fā)電文悼念，想以此緩和半島的緊張氣氛，結果引起了金泳三的埋怨。金泳三黯然下臺后，左右之爭就扔給了其后任。

民主新派出身的繼任者金大中之于舊派出身的金泳三，立場自然偏左。不過，如果將之放到整個韓國政治的宏觀視野中來看，不難發(fā)現(xiàn)，金大中是迄今為止最符合“中道政治”標準的總統(tǒng)。但在盧武鉉上臺以后，整個國政基調出現(xiàn)了全盤左傾的趨勢：經濟上漠視市場規(guī)律，迷信政府調控，結果出現(xiàn)了盧版的“地產新政”，非但徒勞無功，還招惹怨聲一片；政治上雖標榜民主，卻流于虛浮，顯得過于隨意，缺乏細致規(guī)劃，一遭挫折，又立馬表現(xiàn)出威權專制的一面。最突出的例子就是盧和媒體的關系。連盧本人都承認，當年沒有電視臺的宣傳他不可能上臺。執(zhí)政頭兩年，他與媒體儼然處于蜜月期。然而，朝核危機一來，輿論開始對盧不利，他又轉而鉗制媒體，并打算持續(xù)到任期結束。此外，對朝外交是盧的滑鐵盧，也是左得令韓國人咋舌的20年未睹之怪現(xiàn)象。金大中雖然在執(zhí)政晚期為了諾貝爾和平獎和民族英雄的榮譽，對朝鮮有些縱容，但至少堅守了雖親北不反美的政治底線。反觀盧武鉉的對北政策，過于空疏，面對一個給點陽光就燦爛的朝鮮，盧的政策可謂養(yǎng)癰遺患。

如今，開放國民黨下野，大國家黨上臺幾成定局?？梢灶A見的是，明年韓國在國政方針上勢必會做出不小的調整，以便稀釋盧武鉉的“左傾”給韓國帶來的巨大負面能量。就經濟政策來說，李明博和樸槿惠都表現(xiàn)出尊重市場的積極性。盡管如此，筆者還是很懷疑大國家黨重振經濟的能力。畢竟，過去40年時間里，官僚統(tǒng)制經濟一直是大國家黨的施政特色。李、樸二人現(xiàn)在都承諾要保證韓國7％的經濟增長率：樸提出了金額6萬億韓元的減稅計劃；李除了提出建造半島大運河的構想，還拋出了一個溫情脈脈的住房計劃：他上臺以后，政府將義務為每一平民新婚夫婦提供一套住房。在李明博身上，筆者似乎又看到了盧武鉉那張大嘴巴和樸素的民本主義情結的隱約浮現(xiàn)，但愿這只是選舉語言而非施政信條。

可以比較確定的是，在政治上，大國家黨不會比開放國民黨有更多更大的進步。李明博在政治上比較保守，而樸槿惠在社會文化上比較保守。10年下來，整個大國家黨的保守都沒有得到根本改變，充其量提高了與媒體和民眾打交道的技術，譬如競選者肯放下架子走上街頭去傾聽民眾的呼聲。然而，大國家黨最令民眾憎惡的一點還是嚴重的貪腐問題。相比之下,開放國民黨丑聞也不少，但多屬于瀆職性質，且總統(tǒng)本人還算干凈。大國家黨最近10年腐敗丑聞較之前自然是少了，那更多是因為喪失政權的緣故。一旦重新掌權，能否遏制腐敗，持久地贏得民心，確實還得打上一個大大的問號。

在外交上，以大國家黨一貫立場而言，雖不至于—上臺就對朝鮮惡臉相向，至少會更強硬些。而修復韓美同盟關系更是新政府的當務之急——為此，樸槿惠今年訪美，與賴斯會面時聲稱要建立100年不動搖的韓美同盟。而為了應付朝鮮，與日本加強安保領域的合作于大國家黨也是必要的，所以韓日關系明年起會有所緩和。這樣一來，美日韓三角同盟將恢復到以往的狀態(tài)。對華關系是大國家黨外交政策中最不可知的一環(huán)。畢竟，自1992年中韓建交至今，與北京方面打交道的都是民主黨派政府(金泳三政府是聯(lián)合執(zhí)政)，而中韓關系的升溫也是金大中這個民主新派上臺以后的事。綜合以往情況來看，韓國歷屆政府鮮有在中美兩大國中間左右逢源的，如果大國家黨有心強化韓美同盟，那么中韓關系的降溫似乎是理所當然的了。畢竟，中韓之間存在的問題也不少。目前，最可能成為總統(tǒng)的李明博尚未透露自己的外交方針，所以還有待觀察。但是無論怎么看，韓國向右轉是不可避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