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復興
那天,到機場送人,飛往法蘭克福、倫敦、羅馬和巴黎的航班,密集得像雨點似地擠在一起。大概正趕上暑假結束,大學開學在即,到處都可以看到推著裝有大行李箱推車的學生們。送行的父母特別多,候機廳里,家庭的氣息很濃厚,就像是在客廳里,相似的面孔不停在眼前晃動。
不時有孩子進到里面去辦理登機手續(xù),家長只能站在候機廳里等待。兒行千里母擔憂,他們都伸長脖子,把望眼欲穿的心情賦予人頭攢動的前方。同樣,也不時看見有孩子匆匆走出來,給家長一份渴望中的喜悅。不過,我發(fā)現,匆匆出來的孩子大多并不是為了和送行的父母再一次告別,也很少見到依依不舍的場面,那樣的場面,似乎只留給了情人之間的擁抱和牽手。
站在我身邊的是一位面容姣好的中年婦女,涼鞋露出的腳趾涂著鮮艷的豆蔻。這樣風韻猶存的女人,在我們的電視劇里一般還要在男人懷里撒嬌呢?,F在,她像是只溫順的貓,眼神有些茫然。不一會兒,我看見一個大小伙子推著行李車,氣沖沖向她走來,沒好氣地對她嚷嚷道:“都是你,讓我?guī)?,帶!都超重啦!”只聽見她?“超了多少?”語氣小心,像一個過錯都在自己的小媳婦。“10公斤!”只有兒子對母親才會這樣肆無忌憚。聽口音,是南方人。
于是,我看見母親開始彎腰蹲下來,把捆箱子的行李帶解開,打開箱子。那是一大一小赭黃色的兩個名牌箱。兒子也蹲下來,和母親一起翻箱子里面的東西,首先翻出的是兩袋洗衣粉,兒子氣哼哼地嘟囔著:“這也帶!”然后又翻出一袋糖,兒子又氣哼哼地嘟囔一句:“這也帶!”接著把好幾鐵盒的茶葉都翻了出來:“什么都帶!”母親什么話都沒說,看兒子天女散花般把好多東西都翻了出來,面前像是擺起了地攤。最后,兒子把許多衣服和一個枕頭也扔了出來,緊接著下手去往箱底摸,只聽見母親叫了聲:“被子呀,你也不帶了!”
我有些看不過去,走了兩步,沖那個一直氣哼哼嘴噘得能掛個油瓶的兒子說:“10公斤差不多了,你東西都不帶,到了那邊怎么辦?”兒子不再扔東西,母親站起來,一臉憂郁,本來化得很好的妝,也因為出汗而有些坍塌,顯出了些許斑紋?!跋热ピ囋囋僬f?!蔽医又鴮δ莻€兒子說。他開始收拾箱子,母親則把茶葉都從鐵盒里掏出來,又塞進箱里。兒子推著行李車走了,我問那位母親孩子要去哪里,她告訴我,去英國讀書。她腳下那些東西散落著,稀泥似地攤了一地。
這時,我身旁另一側,又有一個女孩推著車走到父母身邊,表情幾乎和那個男孩一樣,也是氣哼哼的,把車使勁推到父親腳前,說了句:“嚴重超重!”父親和剛才那位母親一樣,立刻蹲下身子,替女兒打開行李箱,我一看,箱子里幾乎全是吃的東西,而且全是麻辣食品,不用說,來自四川。左翻翻,右翻翻,父親權衡著取出什么好,女兒站在那里,用手扇著風,摸著臉上的汗,說道:“這都是我想帶的呀!”這讓父親為難了,倒是母親在旁邊發(fā)話:“把那些臘腸都拿出來吧,那玩意占分量?!备赣H拿出了好幾袋臘腸,又拿出好幾管牙膏、一大罐營養(yǎng)品和幾件棉衣,再蓋箱子的時候,鼓鼓囊囊的箱子癟下去一大塊。女兒風擺柳枝一般推著車走了,我悄悄問母親這是去哪兒,她說,是去法國讀書。
養(yǎng)兒方知父母恩,孩子們還沒到明白父母心的年齡。不過,孩子可以埋怨父母的嬌慣和期待超重,卻永遠不該埋怨父母對自己的情感超重。
(摘自《北京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