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穴居鬧市的螞蟻

滄江魚

一只螞蟻，一只喝著鄉(xiāng)村山泉水成長起來的螞蟻，有幸擠過考場獨木橋，奪取了大學門票。又經(jīng)過三年努力，終于取得進駐城市的通行證，在城市里謀了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在別人的城市里，用苦澀的汗水換取了一張令同村人羨慕不已的城鎮(zhèn)戶口本。

從此，這只螞蟻就穴居在鬧市的某個幾乎被人忽略的角落，人山人涌中若即若離，車潮車海中惶惶恐恐。小心地服侍著老板陰晴多變的臉色，堅守那本漲值緩慢的工資本,焦心地盤算著每天腫脹得飛快的支出，這只螞蟻心里總會不期然地升起一股股寒意。寒冷穿透腳尖，寒冷侵襲著心境。一夜暴富是狂妄者的夢想，金榜提名是關(guān)系戶的故事。他還能奢望嗎？能夠在別人的世界里找到一個落腳的支點，在日出而耕、日落而棲的全村鄉(xiāng)鄰們眼里，這可是無比榮耀的事，容不得半點疏忽大意。每天重復(fù)著這份來之不易的工作，雖然枯燥但自己卻不敢無聊。

城市是陌生的，充盈著銅臭的眼神是陌生的，飄滿漂白粉的水是陌生的，寬敞的公路是陌生的，高大的建筑物是陌生的，陌生中透著無情，無情的城市，常常像鄙視賊一樣鄙視著他。陌生的城市，風也顯得特別的冷酷，他不僅吹打螞蟻那單薄的身軀，也吹裂了螞蟻呼喊求救的口型，更吹滅了他對這個城市僅有的一點熱情。陌生的城市里，雨點也是殘忍的，“噼哩叭啦”地不斷敲打著螞蟻羸弱的身軀，好像有意驅(qū)趕他這個不是屬于這所城市的螞蟻。陌生的城市里，夜，顯得特別的漫長，無數(shù)個不眠的夜晚，螞蟻都在凄涼和孤獨的煎熬中經(jīng)受生活的考驗。在無數(shù)個夜里，獨自面對那只能容納一張床而所謂的“家”時，多少次，只能默默地擁被而泣，用淚水書寫思鄉(xiāng)的詩篇。

一瓶二鍋頭或許能激起他日漸被冷漠的鬧市蠶食的情感，灌下落寞與失意，升騰起憤慨與勇氣。酒精的烈度能零亂歌者的舞姿，也能沉醉流浪者的自卑。一身孤傲一身飄逸一身佯狂，踏碎一地月光；一腔空靈一腔熱血一腔跋扈，盛開一束覺醒的奇葩。在別人的城市里，他就像一條迷途的羔羊，急待別人的牽引和關(guān)愛。可這里卻不能像小時候?qū)W走路那樣，任由父母牽著自己的小手開始一二三的學步?，F(xiàn)實是殘酷的，城市不會因為他的無助而伸出援助之手，這一步，必須自己摸索著前進。跌倒了，還要自我安慰，從跌倒的地方爬起來，拍拍灰塵，然后再邁開下一步。

躲過時尚的服裝，繞過躁動不安的燈紅酒綠，鉆過僵冷的鋼筋水泥，面對自己，潔白的紙張成了他縱橫馳騁的旗幟。寒冷和孤苦作為思維的伴侶，把自己當成世事的旁觀者，與遙遠但記憶深遠的鄉(xiāng)村屋檐和辛苦貧窮的農(nóng)家生活交談，與每一位棲身茅舍的古人對話，經(jīng)卷的光芒輝耀撲火的飛蛾，險象叢生，卻氣吞山河。

有一天，這只螞蟻遇到了另外一只同樣流入鬧市的螞蟻，兩只螞蟻同病相連，心心相惜，兩情相悅，組建起一個叫做家的“蟻穴”。同睡一張床的兩只螞蟻，愉悅時同歡，悲傷時互勉，磕碰時互攙。為油鹽柴米同節(jié)儉，為子女成長齊操心，為人情世故共泅渡。因了“家”的重任，他們學會了去適應(yīng)鬧市的冷漠，去順應(yīng)鬧市的生存規(guī)則，去領(lǐng)會“平淡生活”的哲理。

我就是這只螞蟻。在鄉(xiāng)村家里，我是父母的寵兒，可以在父母的溺愛中撒嬌；在鬧市里，卻是只多一只不算多、少一只不算少的被人遺忘的螞蟻，嬌小柔弱，沒人憐惜。可就在這樣的鬧市里，我——螞蟻，學會了堅強，學會了獨立，學會了容忍，學會了從容，也學會了拼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