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 林
我敢說,讀了這個故事,今天的少年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是真的,但它的的確確發(fā)生在我生活的那片土地上。
大學畢業(yè)那年,我和所有“臭老九”一樣,被送到淮河岸邊的一座小鎮(zhèn)上接受再教育。我一直想不透,那時,鎮(zhèn)上的人怎么和城里一樣,一律憑糧食供應本購糧?每人每月20來斤,一天一斤不到,這點口糧,只夠塞牙縫,誰敢放開肚皮痛痛快快地飽餐一頓!
記得,是個深秋的夜晚,我被一陣喊叫聲驚醒,一種意識告訴我,隔壁出事了!我一撲棱爬起,跑過去一問,才知道那位房東老奶奶的孫子,因為偷吃了從糧站買來的小麥,被活活脹死。少年的父母去了很遠的地方,把苦難全部留給滿頭白發(fā)的奶奶。
我不想描述少年氣絕身亡之后那奶奶是如何地悲痛欲絕,只想告訴讀者,在鄰居的幫助下,少年很快被裝進兒子為奶奶早就備下的壽材,被草草掩埋。
兩天后,奶奶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家的糧本不見了,她斷定在孫子口袋里。那天下午,是孫子上糧站稱的口糧。沒有糧本,誰知道這個月還有多少糧?沒有糧食,兒子回來喝西北風!奶奶固執(zhí)地請人幫著把糧本從孫子身上找回來。
當棺木重新被打開之后,所有人驚呆了。那少年不再是平躺在那里,身子痛苦地蜷曲著,一副掙扎過的模樣:一件棉襖被扯得粉碎,棉花一縷一縷的。顯然,少年在地底下居然活了過來。在暗無天日的世界里,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可想而知,這小小的生命是怎么度過那最后時刻!喉嚨被抓破,手指被折斷,惟有那糧本,卻完好無損地貼在胸口。他知道,那是一家人的性命!
父母從很遠的地方趕回來,全家都再次陷入悲傷。奶奶把眼哭瞎,母親把嗓子喊破了,父親把腦袋在地上磕出老大的血包。少年依然沒醒。
當小鎮(zhèn)上的人把少年漸漸遺忘時,已經(jīng)又是一個楊柳飛絮的春天了。鄉(xiāng)親們驚奇地發(fā)現(xiàn),少年的墳地上竟然長出了一片麥苗。
那是遺留在少年口袋里的麥粒發(fā)芽生長出來的。
那是從生命里抽出來的綠魂。
我去過少年的墓地,目睹過那片長勢良好的麥苗,茁壯,碧綠,似乎隱藏著少年的靈性;微風吹過,仿佛少年的魂靈順著每一莖麥稈、葉梢在顫動。我突發(fā)奇想,莫不是少年在泥土下托著這捧麥粒,獻給饑腸轆轆的土地。
少年,正在用新的形式詮釋他的生命。
(王永生摘自《少年文藝》 圖/蒼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