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鳴
有頭腦的人,都是心理大師,能看透別人的心思,尤其能看透大眾的心思。只要大眾對“國”字的迷信還在,這些聰明人就會變著法地跟“國”字糾纏下去
有山東人提議,要把泰山定為國山,因為泰山特別了不得,不僅過去的皇帝封禪到這兒來,孔子也來過,還說,登泰山而小天下,總之是留下了無數(shù)的文化遺跡。結(jié)果,安徽人不干了,說俗話說得好,五岳歸來不看山,黃山歸來不看岳,要定國山,怎么也得是我們黃山。不知道過一陣峨眉山、昆侖山甚至喜瑪拉雅山會不會加入爭奪。反正按這個邏輯走下去的話,國內(nèi)大大小小的名山,估計都會被所在地愛鄉(xiāng)愛山的人們拖進來,為在自己的頭上加一個“國”字,而打成一團。
有關(guān)“國”字的爭訟還不止這一樁,前一段網(wǎng)上就在爭“國花”,有人憤憤:說牡丹憑什么當(dāng)國花?大紅大紫,媚得要死,國花應(yīng)該是梅花。這么一來,擁護牡丹的,自然要護駕,半路里擁護蘭花的人,插進來擁戴蘭花。估計再打下去,菊花也會加入戰(zhàn)陣。好好的花,居然被拉扯得“我花開后百花殺”,硬著頭皮披胄帶甲,做殺氣騰騰狀。
很久以前,中國人對“國”字不是很敏感。在春秋之前,國不過是介于天子的天下和大夫的家之間的一個層次。后來大一統(tǒng)了,國人眼里的國家,也是含含糊糊,有時候指所當(dāng)?shù)耐醭械臅r候又不是,國之外,還有天下,反正我們在天下中心,周外有多少國,理所應(yīng)當(dāng)都該歸我們管。那時有過某些階段某些和尚喇嘛被尊稱為“國師”,下圍棋的高手,人稱“國手”,除此而外,“國”字一般不會輕易加到某種東西或者人的頭上。
近代以來,我們的“天下”被打破了,中國人從自己天下的中心滑落到了人家世界的邊緣,于是乎“國”和“國家”概念開始凸顯。有好事者還找來西文的詞相對應(yīng),討論到底該是nation,還是state。另外一些好事者則操心這么西化下去,中國的寶貝要淪喪,急于搶救“國粹”。于是,中國的學(xué)問,被叫做“國學(xué)”,中醫(yī)被叫做“國醫(yī)”,武術(shù)被稱為“國術(shù)”。
“國”字號的名單,隨著時間的推移,不斷地在增加。最早冒出來的是國花。國家圍棋隊的選手,自然還叫國手,在國家隊踢足球的運動員,就叫國腳,央視的主持人,叫做國嘴。還有一種叫“國寶”的:指的是古董寶貝。后來,國寶又被用在了動物頭上,比如大熊貓,比如金絲猴?,F(xiàn)在這稱呼大有蔓延之勢,某些人也被稱為國寶,比如在某個行業(yè)有點名氣,而且有一把年紀(jì)的人。照此下去,出眾的美女,當(dāng)然也得跟“國”沾邊,比如中華小姐大賽,戴王冠的中華小姐,自然能算是“國女”。
“國山”的爭議,實際上是“國”字隊伍擴軍的自然結(jié)果。沿著這個邏輯走下去,估計日后還會有“國城”,西安、開封、北京、南京,甚至杭州、上海都會加入爭奪,最后的結(jié)果,大家都是國城,在自己城市的名字后面,添一個括號,里面注明“國城”兩字。還會有“國江(河)”,長江、黃河屬于當(dāng)然之選,珠江也不會落后。是不是還可能會有“國平原”,哪個面積大算哪個?
大家干嗎非要跟“國”字較勁?很長時間我都想不明白。直到有一天,發(fā)現(xiàn)一套書的封面上,注明“國禮”兩字,說是國家領(lǐng)導(dǎo)人將他這套書當(dāng)成禮物送給外國人了。這才恍然大悟,因為這套書加了這兩字之后,賣得相當(dāng)好。
把某某山尊為“國山”,是否有利益的驅(qū)動,我不敢妄言,但只要此事成了功,那么,泰山或者別的什么山的門票是不是會加價N元?會不會因此而導(dǎo)致游客如潮涌般過來,讓山上的旅游管理部門點鈔票點到手抽筋?但愿,我們只是在瞎猜,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國人從前崇拜皇帝,家里供的排位,寫著“天地君親師”,后來改了,變成“天地國親師”,從崇拜皇帝變成崇拜國家。一度,單位是國家單位,官員是國家干部,工人是國家工人,連個早點鋪子,也得是國營的才讓人放心。改革開放后很長時間了,每次出差出車站,旅店拉客的,都“國營旅社,國營旅社!”地叫。
有頭腦的人,都是心理大師,能看透別人的心思,尤其能看透大眾的心思,只要大眾對“國”字的迷信還在,這些聰明人就會變著法地跟“國”字糾纏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