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蒲柳
我們無意將雜文的概念無限制地擴大,之所以出現(xiàn)大雜文理念,蓋因為許多以針砭、批判、抨擊、諷刺、揶揄見長的短文無“類”可歸,猶如行善者將流浪兒或無家可回的乞丐收攏組成一個新家庭。雜文,雜文,雜而又雜,文之又文而已。
依據(jù)這個命題,我們將《非常道:1840至1999的中國話語》作為非常規(guī)雜文之創(chuàng)新,等于為雜文大家族引進了新品種,它豐富了雜文的選題,同時也讓我們嘗到了聊備一格的雜文味。
原來雜文還可以這樣寫——借助不同的人物在不同的場合說的“個話”,組成一個特定時期的“眾議院”。這些人有著不同的身份、不同的觀念、不同的經歷,說出來的話,都代表著彼時彼地某些群體的理念和利益,反映出時代的特點,體現(xiàn)出世相與社會心理。
同是質疑,同是發(fā)問,慈禧問:“康有為要變法,為什么不來找我?”康有為是改良派首領,慈禧一伙則是保守派,兩派水火不容,康有為若找慈禧,無疑與虎謀皮。簡單一句話,便窺探到頑固如慈禧者的兇險殺機。
魯迅在日本留學初曾發(fā)出詰問:“怎樣才是最理想的人性?中國國民性中最缺乏的是什么?它的病根何在?”魯迅終其一生關注人性、國民性,他創(chuàng)作的雜文一直探究、批判國民性,國民性是他魂牽夢繞的民族病灶,所以才能發(fā)出如此沉痛的詰問。楊靖宇那個質疑與魯迅關于國民性的詰問有異曲同工之妙,不是他們不懂得,而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罷了。
原來雜文還可以這樣寫——不需要作者自己的文字,即不需要作者自己“創(chuàng)作”,而只需要作者選別人的文字,他的頭銜不是“作家”,而是“選家”,在這里,“選”就是創(chuàng)作。“選”中有觀念,有傾向性,“選”中有構思,“選”中有美學。
如同作家創(chuàng)作選題。選家在千百種書刊中也有個慧眼識珠的匠心。在《意志》篇里,蔡元培先生為維持校紀,面對幾百名不肯交講義費的學生,“這位身材矮小、瘦巴巴的文人,站在紅樓門口,揮拳作勢,怒目大聲喊道:‘我跟你們決斗!包圍他的學生只好紛紛后退?!辈淌侵袊髮W校長的楷模,他愛惜人才,呵護愛國學生的壯舉與此“揮拳作勢”判若兩人,繪聲繪色地表現(xiàn)出其原則性與責任感,令人肅然起敬。
張伯芩也是大學校長,他辦教育的理由當然不會只一條,當他看到英國兵與中國兵的精神狀態(tài)、身體條件、衣著等“有天壤之別”,當即感到羞恥、痛心,所以下決心“改造國民”,而欲達此目的,“就是辦教育”,同是人們景仰的大學校長,張與蔡有同有異;同是育人,張伯苓又與魯迅的方式不盡一致。對此,我們不妨與當今的大學校長們相較,自然可比出孰高孰低、孰優(yōu)孰劣了。
原來,雜文還可以這樣寫——讓歷史成為今天的一面鏡子,“以史為鑒”從來都是政治家、哲學家、社會學家的出發(fā)點與著眼點。而小說家、劇作家則常常通過其作品反映歷史以比照當今。這是因為時代的長河總是從古至今奔流不息,各個不同歷史時期的社會也并非如天地相隔之懸殊?!斗浅5馈窂镍f片戰(zhàn)爭(1840年)中國陷于半封建半殖民地“話語”起,到二十世紀末,這一百六十年是中國歷史最大的變局,作者“紀錄”了這一個半世紀各色人等的言與行,從而深刻地“描繪”出我們國家、民族經受的火與血的洗禮。尤其難能可貴的是作品對封建思想文化的揭露與鞭撻十分深刻、精彩,為作品增加了含金量。
“選家”的工作可稱之為“選學”,“選學”要求“選家”具有廣博的智慧,要求“選家”具有膽識,更要求“選家”具有時代精神與政治敏感。作品需要可讀性,因此,要求作者具有遘選那些引人入勝“選段”的悟性,如此說來,“選家”的勞作更艱辛、更繁雜。
2007年9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