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奎
周先生一家三口,辦了“技術移民”,到國外去了,這一去就是6年。他居住的是一座美麗的花園城市,周先生家的二層小樓就掩映在紅花綠柳之間。
這天半夜,周先生夫婦在二樓的臥室里已經睡熟了,突然,周先生被一樓傳來的奇怪聲響驚醒,難道賊進來了?周先生連忙披衣下床,先去隔壁臥室看7歲的兒子,還好,兒子依然熟睡著,然后他一邊走一邊按亮走廊、樓梯、一樓大廳等各處的燈,進行檢查。檢查到一樓的育兒室時,他確定有賊進來了:窗子開著,一輛玩具卡車被人踩癟了,滑到了墻角處,估計是那家伙從窗戶鉆進來后,黑燈瞎火的,不小心踩到了卡車上,摔倒了,然后原路逃跑了。
周先生打電話報了警,警察很快趕來,勘察了現(xiàn)場,叮囑周先生睡前要關好門窗。好在家里也沒丟什么東西,只是踩癟了一輛玩具卡車,第二天,周先生便把這事丟在腦后了,照常去公司上班。
誰知中午,周先生卻收到了法院的傳票,告狀的是一個叫馬丁的人,他狀告周先生家的玩具卡車沒有收拾好,致使他跌斷了腿,周先生頓時氣得七竅生煙!
這個馬丁和周先生住在一個社區(qū),三十多歲,是個靠政府福利金過日子的光棍、懶漢、酒鬼、賭棍,還因為吸毒販毒蹲過監(jiān)獄。他入室盜竊摔斷了腿,原本是罪有應得,他不僅沒有躲著藏著,還敢跳出來告狀?簡直是匪夷所思的混蛋邏輯!
周先生是個老實巴交、奉公守法的人,他有個華裔律師朋友,姓林。記得有一次,林律師和他開玩笑,說打官司可以找他,律師費打對折,周先生當時自信地說:“要我打官司,除非公雞能下蛋?!爆F(xiàn)在,公雞果然下蛋了。
下午下班后,周先生開車來到林律師的事務所,林律師聽完情況介紹,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膀,說:“周先生,你確實違法了,根據(jù)相關法律,因為你家里的東西沒有收拾好,致使別人受傷,你需要負責賠償?!?/p>
周先生的眼珠子都瞪出來了,叫道:“這是什么鳥法律?他深更半夜?jié)撊胛壹易靼福牧送?,我反倒犯法了??/p>
“這里的法律就是這樣的。”林律師笑瞇瞇地說,“不過你放心,咱們可以反訴他,擅入私人住宅,圖謀不軌,足夠判他刑的了?!?/p>
周先生這才安心了些,咬牙切齒地說:“這個王八蛋,是該到牢里清醒清醒了?!?/p>
十天后,法庭開庭了。照例,由七名市民組成了陪審團,其中有兩個老太太,兩個老頭子,兩名中年婦女,外加一個小伙子。
先是審理馬丁起訴周先生因為家中的玩具卡車沒有收妥、致使他跌斷腿的案子,對此,雙方均無異議,經陪審團裁定,法官宣判周先生賠付馬丁一大筆錢。
接下來,審理周先生起訴馬丁擅入民宅、圖謀不軌一案,林律師首先站起身,來到陪審團面前,對著他們侃侃而談:“尊敬的陪審團的各位女士、先生,這個馬丁我調查了,他是一個靠救濟金為生的酒鬼、賭棍……”
馬丁的辯護律師格林先生高叫:“抗議!”
法官頻頻點頭:“抗議有效!林律師,請圍繞案件談!”
林律師瞪了法官一眼,說:“我正是圍繞案件在談,請問諸位—什么人才會在半夜爬進別人家的窗子?哪位正人君子會這么干?”
林律師痛痛快快地把馬丁的老底全揭了出來,這才回到自己的座上。
輪到格林辯護了,他是個年近六旬的老頭,是一位名律師。馬丁摔斷了左腿,是坐著醫(yī)院的輪椅出庭的,他的左腿上打著石膏,綁著厚厚的白色繃帶,直伸著,顯眼地蹺在輪椅的踏板上。
格林把馬丁推到了陪審團跟前,似乎是滿懷深情地說著:“我的當事人馬丁先生,6歲那年,因為一場車禍,父母不幸雙雙遇難,他是在少兒救助中心長大成人的,從小就沒有得到過父母的疼愛與家庭的溫暖?!?/p>
配合著格林男低音的陳述,馬丁恰到好處地抽泣起來。
格林繼續(xù)聲情并茂地訴說著:“不可否認,我的當事人有這樣那樣的缺陷、毛病,但是,捫心自問,當圣誕的夜晚,我們歡聚一堂、盡享天倫之樂時,誰想到過可憐的小馬丁,蜷縮在少兒救助中心的床上,如何地思念父母、如何地痛不欲生?我們可憐的小馬丁,從他6歲到18歲成人,12年,4380個日日夜夜,孤獨、凄慘、寂寞,長大成人的馬丁,心靈的創(chuàng)傷致使他染上了一些毛病,難道我們不應該原諒嗎?如果說馬丁有罪的話,那么我們所有的人都有罪!”
陪審團中的四位老頭、老太的眼眶首先濕潤了,格林隨即掏出一條手絹,走上前去,給輪椅上的馬丁拭去淚花,說:“那天晚上,我的當事人,他肚子饑餓,他只不過想要得到一塊面包,所以才爬進了周先生家的窗子,準備去他家廚房找一塊面包,以飽轆轆饑腸。在我們這個以美麗、富庶名揚天下的國度里,卻有一個公民,餓得要去爬人家窗子,去拿一塊面包……”
講到這里,格林已是老淚縱橫,他嘴唇劇烈地顫抖著,說:“如果判馬丁有罪的話,陪審團的女士們、先生們,請你們先判我格林有罪!我每月買狗糧,就要花去三四百塊錢,而我卻沒有讓我的狗稍微吃差一點兒,好省下一塊錢來,給這位可憐的馬丁先生買一塊填飽肚子的面包……”
林律師與周先生對視了一眼,兩人不約而同地感覺到:要壞事!果然,陪審團的表決結果是—5票對2票,法官宣判馬丁無罪!
周先生癱倒在椅子上,腦中一片空白,嘴里喃喃地咒罵著:“他奶奶的陪審團,我罵你祖宗十八代!”
林律師難過地安慰道:“周先生,官司輸了,律師費我分文不取,你放心,我們一定要上訴……”
周先生一把推開了林律師,他快步沖出法庭,眼神直勾勾的,嘴角泛著可怕的泡沫。忽然,他沖向了一輛紅色的美國產道奇轎車,這是當庭法官的車。他抱起了花圃里的一盆花,高高舉起,瘋狂地砸向車窗玻璃,玻璃立時應聲而碎。周先生跌倒在地上,欲哭無淚,悲痛欲絕地痛訴著:“我的心靈也受創(chuàng)傷了……我們夫婦帶個孩子,來到這里,白手起家,拼死拼活地干,有3年時間我和妻子每人每天打3份工,一天只睡3、4個鐘頭,我們一分不少地納稅,養(yǎng)活了這個躺著吃救濟的該死的寄生蟲,公民們,陪審團的先生、太太們,你們的良心在哪里啊……”
可是,幾名值勤警察迅速趕來,按住了周先生,給他戴上了手銬:“這位先生,你有權保持沉默……”
周先生被捕了……
(題圖: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