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避

徐常愉

下午快下班的時候，信訪辦主任老康接了一個電話。接完電話，老康的眉頭就皺了起來。他在辦公室里來回踱了兩圈，然后，突然停住，緊接著他又用手摸著腦門慢悠悠地走出去，徑直推開了隔壁趙副主任辦公室的門。

趙副主任正在忙著寫什么，見老康一副不舒服的樣子走進來，便關(guān)切地問老康怎么了？老康揉搓著腦門說，我的頭有點兒疼。趙副主任急忙站起來，更關(guān)切地對老康說，趕緊去醫(yī)院瞧瞧，這里有我頂著呢。老康就有些不好意思而又贊同地點著頭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老康松松爽爽地出了縣政府大門，漫無目的地向東走去。其實，老康的頭根本就沒疼，他只不過是在回避一件棘手的事情。

就是剛才老康接的那個電話，電話是陳副縣長打來的，陳副縣長說，他有一個農(nóng)村的親戚因為房基地的事來上訪了，叫老康幫個忙。老康說，行，沒問題。可是，老康放下電話就犯難了。陳副縣長說的這個人上午已經(jīng)來過他們信訪辦了。老康是派人連哄帶騙把他弄走的，因為這個人要告的人是人事局王局長的小姨子，王局長早就打過招呼了。

對于這樣的事情，老康處理起來從來都是非常謹慎的。在信訪辦主任的位置上干了二十多年，老康練就了一招獨特的本領(lǐng)，那就是回避。因為長期以來，老康逐漸意識到，在這個被越來越復雜的關(guān)系網(wǎng)籠罩的圈子里，自己如果稍不留神，就會被網(wǎng)粘住，那么，等待他的將是死路一條。特別是如今，他的年齡馬上就到站了。在這段非常時期里，他更是時刻提醒自己要倍加小心，一定要保持晚節(jié)。老康這樣謹慎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他的獨生兒子剛剛大學畢業(yè)分在了政府辦當秘書。他知道，自己稍有疏忽，恐怕就會給兒子留下一塊絆腳石，兒子的前途更要緊啊。

比如，今天老康略施小計，就把一件非常棘手的事輕而易舉地避開了。想到這兒，他掏出手機把這樣的事丟給副手來處理。處理好了，是自己的功勞；弄砸了，是副手辦事不利，自己則毫發(fā)未損。

老康出了市政府大門，向東走去。走了半天，老康才意識到離自己的家已經(jīng)不遠了。老康便突然萌生了回家睡上一覺的念頭。雖然老康身體還好，但精神頭卻明顯不足了，特別是在應付比自己小十多歲的妻子方面，老康越來越覺得力不從心了。比如昨天晚上，盡管老康使盡了全身的力氣，但妻子卻仍然情意纏綿，意猶未盡?？衫峡祬s無能為力了，妻子便不自覺地流露出對老康的不滿，弄得老康很羞愧，結(jié)果老康失眠了。老康邊走邊看了看表，這個時間，妻子已經(jīng)上班去了，自己正好可以趁機好好養(yǎng)養(yǎng)精神，如果可能，晚上給妻子補一課。老康剛要掏鑰匙開門，他突然聽見屋里有動靜，好像是女人的呻吟聲，再仔細一聽，感覺聲音很熟悉，最后他聽出是妻子的聲音，而且是在跟自己親熱時才發(fā)出的那種聲音。老康一下子明白發(fā)生什么事了。他心中的怒火騰地燃起來，感覺渾身的血都向頭部涌來，但又馬上意識到了危險，他努力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緒。要是在十年前，老康或許會沖進去殺了那一對狗男女。但今天的老康必定不是十年前的老康，如今的老康已經(jīng)變得極其沉穩(wěn)了。就在那一瞬間，老康想到了自己的晚節(jié)，想到了兒子的前途，如果自己打開眼前這道門，或許，這一切都將化為烏有。權(quán)衡再三，老康又努力平穩(wěn)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然后竟強迫自己走開了。

走在大街上的老康心里好像被塞進了一堆下水道里的穢物，邋遢得叫他直想嘔吐。但是，老康心里清楚，要想讓自己心里這種可惡的感覺立刻消失，他必須盡快忘掉這件骯臟的事。于是，老康故意把自己的注意力往別處引去。

于是，當老康路過夜悄悄大酒店時，他絲毫沒有猶豫便走了進去。之所以這么說，是因為平時老康到這種地方來是要思量再三的。因為他知道這種地方容易出新聞。但是，今天老康顯然是受到了剛才發(fā)生的事的影響。他光想到了到這種地方來能使他盡快忘掉那件事，竟不覺間改變了他一向謹小慎微的處世原則。

那么，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接下來老康所做的事就更加違背原則了。老康先是喝了半斤白酒，平日里，半斤白酒是奈何不了老康的，可是，今天不知怎么還真就把老康給弄暈了。暈了之后，老康的心里竟突然生起一種成就感。不過，這種成就感很快又被一種報復心理取代了。那么，在這種報復心理的驅(qū)使下，老康便不能像平常那樣沉穩(wěn)了。特別是當一位漂亮的姑娘忸怩地拉起他的手時，老康絲毫沒有猶豫便帶著滿心的憤恨跟姑娘進了一間包廂。然而，就在老康正酣暢淋漓地發(fā)泄著內(nèi)心的憤恨時，包廂的門被揣開了，幾個警察闖了進來……

盡管老康在派出所里做了千方百計的努力，但是，事情還是被妻子知道了。對此，老康并沒有過度的驚慌，他平靜地同妻子進行了一場談判。當然，最終的結(jié)果是老康順利地穩(wěn)定住了局面。

盡管如此，當?shù)诙煸绯坷峡颠~進市政府大門時，他的心還是禁不住跳起來。他用眼睛的余光瞥了瞥過往的人們，并沒有發(fā)現(xiàn)人們對他的態(tài)度有什么異常，他的心便平穩(wěn)了許多。但是，當他走進一樓大廳，迎面看見鏡子里的自己時，他的心再次慌亂起來。因為，今天他在鏡子里看到的自己已經(jīng)不是那個原來的自己了。此時鏡子里的他又讓他有了那種嘔吐的感覺。一時間，他呆立在了鏡子前。顯然，此刻他遇到了此生從未遇到過的難題，這竟使他有些心力交瘁。不過老康必定是老康，不愧是三十多年官場生涯造就出來的能者。最后，他還是想出了一個絕妙的辦法，他隨手抄起旁邊的一把掃帚用力向鏡子砸去，隨著嘩啦一聲脆響，鏡子里那個令他作嘔的老康便不見了。然后，他心滿意足地向樓上走去，盡管這一次他又違背了自己的處世原則。

（地址：遼寧省朝陽縣北四家二中 郵編：1226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