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六芹
小時候在鄉(xiāng)下,一年到頭沒幾回肉吃,可以盡著吃的只有井里的涼水和一窖一窖的地瓜。那時饞肉,如同冰凍三尺的日子里想念暖暖和和的太陽。除了逢年過節(jié)和農(nóng)忙時候,一年里生產(chǎn)隊里會殺兩三次豬,家里分回兩三斤連皮帶骨肥瘦一體的肉有限地滿足一下“肉欲”外,如水一樣滾滾向前的日子里,只能空懷念想,咽著唾沫就咸菜疙瘩喝地瓜稀飯。
爺爺說,大象的身上每一天都能長出好多斤肉,主人家每天都要割下一大塊吃掉,否則大象就會活生生地被脹死。那時,家里養(yǎng)的豬在我的睡夢中就一次又一次變成了大象!
二狗他爸是村里的頭號獵手,會放套繩,秋冬兩季能套幾只麂子;會下鐵夾子,天冷時常能拎幾只斷了腿的兔子。二狗因此比我幸福多了,簡直就是神仙。我爸無能,不會放繩套、下鐵夾,想起二狗吃麂肉、兔肉,我就恨我爸也恨二狗他爸。
下大雪了,又要過年了,肉卻還不知在哪里。生產(chǎn)隊里殺了兩頭豬,每家分到五六斤,大家都“肉欲”難抑,一頓年夜飯就會吃光,正月里拿什么來解饞、待客?
跟往年一樣,二狗他爸承了個頭,招呼了村里十多個人,上山打野豬去。要是打到了野豬,參加的獵手每人分一份,那年就過得滋潤了。
這事兒讓我興奮,因為我爸也是其中的一分子。
那天早上,我看著大家扛銃喚狗,冒著大雪,翻山越嶺而去,消失在茫茫雪野中,心里洶涌著祈望:一定得打著野豬啊,別空手回來啊,多打幾頭啊,每人分一頭那就樂死人了……這時候,我不恨我爸也不恨二狗他爸了。
天冷得我牙齒直打架,可我在家里灶火邊呆不住,隔會兒就溜出去往山野那邊望過去,幻想著我爸和二狗他爸用架子抬著野豬回來了。
直到做晚飯的炊煙起來了,我才看到遠(yuǎn)遠(yuǎn)現(xiàn)出的一隊人影子。啊呀,有兩副架子被人抬著吶,沉沉的讓抬的人邁不動腿。打到了兩頭大野豬!我的心蹦跳起來,── 一次打兩頭,這可是我記事以來的頭一回啊。
近了,近了,我迎了上去,野豬還沒見著,哎喲哎喲的聲聲慘叫卻首先傳進(jìn)了我的耳朵。
沒有兩頭野豬,只有一頭,個兒倒是大得讓我興奮。
另一副架子上,俯臥著一個人,撅著屁股,屁股的一邊塌陷了,血肉模糊……從不停的哎喲聲里,我聽出來了那是二狗他爸。
村里的人早就圍上來了,先嘖嘖連聲說野豬大,再問二狗他爸怎么啦,于是參獵的人你一言他一語便把事情講清楚了。
在二狗他爸的組織下,十來個人十來條狗好不容易從林子里趕出了一頭老大的野豬,嘴吻尖尖,獠牙長長。大家布好陣勢,瞄著野豬連連開火,野豬雖多處中砂彈而不得要害,仍舊狂奔突圍。野豬正按當(dāng)初二狗他爸的分析路線逃竄,二狗他爸在要害關(guān)口迎面阻擊,正待對準(zhǔn)其腦門發(fā)一銃以畢其命,野豬卻似發(fā)了瘋,箭一般竄過來,把他弄了個措手不及。他忙亂中伸腿一攔,那野物張口就是一下,這下可慘了,把他的小半邊屁股肉給叼走了!二狗他爸當(dāng)即倒地暈了過去。而野豬有傷在身,在大伙的繼續(xù)圍追堵截之下,最后當(dāng)然沒逃脫。
那野豬打理之后凈肉都有兩百多斤。據(jù)說是按祖制分配的,屁股大傷的二狗他爸獨得一半,一百多斤,別的獵手包括我父親在內(nèi)都只分到八九斤。全村人幾乎和我一個樣,對二狗他爸羨慕不已,對著那半邊野豬肉嘖嘖連聲,認(rèn)為半邊屁股換半邊野豬肉,劃算!半邊屁股換了半邊野豬的二狗一家過了一個好年,直到正月十五還有肉下鍋,一次次惹得我嘴里的口水洶涌澎湃。
我爸說,要是二狗他爸不以半邊屁股換走半邊野豬肉,家里就能分二十來斤,不至于正月初五初六就沒半點肉來待客的!可正月初七那天,一個關(guān)系斷了好些年頭的城里親戚到了我家。母親愁著沒菜招待,沒法之下便和著蒜、姜、辣椒炒了一大碗風(fēng)干的鼠肉。這種鼠肉我也是挺愛吃的,又香又辣也能解我的肚里的饞蟲。這城里人舉筷往碗里夾一把一嘗,連連叫好,吃得滿頭大汗,痛快之極!末了,他問我,這樣的野味常吃嗎?我說,比豬肉要吃得多。他問我這是什么野味,是怎么做出來的,年幼的我千不該萬不該說了實情:逮大個的老鼠剝皮去臟,沾鹽風(fēng)干……城里人沒聽我說完,當(dāng)即兩眼翻白,大嘔不止,將胃口中之物吐了個一干二凈。
順便說一句,用半邊屁股換了半邊野豬肉的二狗他爸在床上躺了兩月后,走起路來便明顯左右搖擺不定了,再也不能扛銃喚狗上山打野豬了??晌以诤眯┠暝吕?,看著搖來擺去走著的二狗他爸,心里都有股敬意,認(rèn)為他是英雄,是個真正的好獵手,他曾經(jīng)用半邊屁股換得了半邊野豬肉啊,一百多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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