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五年還巨債，百名債主溫暖絕境包工頭

五年前，包工頭董忠岳領著100多名民工參加遼寧葫蘆島市的一項填海工程，工程完工卻沒有拿到一分錢，為付清114萬元民工工資，董忠岳四處打工吃盡了苦頭。

當董忠岳夫妻倆生活陷入絕境之際，得知實情的100多名民工再次跟隨他們曾經(jīng)憎恨的老板一道打工，渡過難關。一曲誠信之歌激蕩在渤海之濱。

災禍不期而至，拖欠工程款的經(jīng)理人間蒸發(fā)

2002年1月5日下午，43歲的董忠岳急匆匆走在遼寧葫蘆島市一條大街上，幾分鐘前，妻子朱滿紅打來電話：“老董，你快回來，家里出事了!”

董忠岳出生在浙江舟山嵊泗縣菜園鎮(zhèn)，憑著一手過硬的爆破技術，幾年來，成為村里第一個富裕起來的農(nóng)民，經(jīng)常帶著鄉(xiāng)親走南闖北攬活。1999年，董忠岳經(jīng)人介紹來到葫蘆島承攬了一項填海工程。由于爆破量大，他從老家召集了82個懂爆破技術的人，又從葫蘆島市綏中縣大黃楊溝招了19個人。2001年8月工程正式開工。沒想到，工作才開始兩個月，就因為填海工程款未能到位，被迫停工。董忠岳和他帶來的農(nóng)民工一共被拖欠了114萬多元工錢，董忠岳個人還墊付了61萬元工程款。眼看快過年了，董忠岳來到干活的公司詢問情況，不料，和他簽合同的公司經(jīng)理張某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工地上，董忠岳臨時搭建的工棚前黑壓壓站滿了人，妻子朱滿紅坐在臺階上直掉眼淚，一個人正沖著她大喊大叫，幾個人手里拿著幾件電器，地上一臺錄放機被摔得粉碎。

見董忠岳來了，人群呼啦啦向他圍來。

“董忠岳，大老遠跟著你來到東北，活都干完幾個月了，我們的錢呢?”

“我們看你老實，誰知道你比別人還壞!你今天不發(fā)工資，我們就把你家電器賣了回家過年!”

“鄉(xiāng)親們，我董忠岳是什么人，你們應該很清楚，大家要相信我。錢，我一定能要到！”董忠岳解釋。

“你出去好多年了，你是怎樣的人，我們怎么能清楚？我們聽說錢早就給你了，你是不是想獨吞大家的血汗錢啊?”

原來是大家誤信了傳言?？粗榫w激憤的百多號人，董忠岳拍著胸脯說“大家相信我，兩天后我給大家一個說法。保證不耽擱大家回家過年!”

鄉(xiāng)親們散去了，董忠岳拉起坐在地上的妻子，整理著凌亂的家具。朱滿紅掉下眼淚：“你要再不回來，沒準就出大事了?！?/p>

“大家也是心急，不了解情況。再說，100多萬元可不是小數(shù)目啊!”

“是呀，咱上哪里弄這些錢去啊?”

“你別管了，錢我來想辦法，能借多少是多少吧!”董忠岳邊說邊拿起電話，向幾個葫蘆島的朋友求救。然而一聽說借錢，朋友們都婉言拒絕。半個小時過去了，該打的電話都打了，竟然沒借到一分錢，董忠岳沮喪地坐在地上。

晚上，盤算著大家的工錢，夫妻倆一夜沒睡?！叭績冬F(xiàn)是不可能了，光是路費就要10多萬元，我們剛花30多萬元買了挖溝機，60多萬元存款又搭進去了?，F(xiàn)在手里是一分錢也沒有了啊 ”

天剛蒙蒙亮，無計可施的董忠岳又抓起電話，先向父親董品根說了情況，隨后他說：“家里的錢也不多，你到親戚家借點，再去借點高利貸。把錢打到我的銀行卡上?！?/p>

1月7日，董忠岳早早來到工地。他先向鄉(xiāng)親們出示相關合同?！按蠹叶伎吹搅?，我確實沒有要回錢。你們要是不相信，可以給發(fā)包公司打電話核實情況。對不住大家了!”隨后，董忠岳拿出101個欠債清單一一簽上自己的名字，“你們跟著我辛辛苦苦地干了半年，我把9萬元的路費給大伙，我在這里繼續(xù)要賬，—要到就馬上告訴你們!”

下午，董忠岳夫妻倆把82位浙江鄉(xiāng)親一個個送上火車，火車鳴著汽笛向西開去，董忠岳突然感到輕松了些，挽著妻子的手，他不停地開導妻子：“今年春節(jié)我們是回不去了，你放心，錢我一定能要回來，明年春節(jié)我們買一大堆好吃的和新衣服，開開心心回家過年……”

在丈夫的勸說下，妻子朱滿紅咯咯地笑了。他們哪里想到，他們的要債之路會是那么艱難，他們回家的路是那么漫長。

背負百萬工錢，誠信老板四處打工還債

春節(jié)剛過，董忠岳就開始張羅外出打工。2月的葫蘆島依然寒冷，建筑工地都還沒有開工，爆破工程一下子又找不到，董忠岳只好在附近到處打零工維持生活。不久，董忠岳找到一個往剛剛竣工的樓上搬暖氣管的活。為了多掙錢，別人搬一個，他就一次搬兩個，40多歲的董忠岳正當年，但是畢竟他一直干的是技術活，這樣高強度的重活還是讓董忠岳吃不消。

三天后，暖氣管搬完了，老板給了200元工錢。這樣的重活，董忠岳一點兒經(jīng)驗也沒有，腰疼得半個多月下不了床。

腰疼還沒有痊愈，董忠岳一邊到公司和有關部門要債，一邊頻繁奔波在各個勞務市場。此時的董忠岳只有兩個念頭，一是早點把錢要過來，一是掙點零花錢維持生活。不久后發(fā)生的一件事情徹底改變了董忠岳的想法。

2002年6月的一天，正在打工的董忠岳得到一個消息：原來在他手下干活的葫蘆島市綏中縣大黃楊溝村民楊清因病去世。董忠岳急忙帶上剛掙的700元前去奔喪。

簡單的靈堂前擺放著楊清的一張照片，董忠岳“撲通’一聲跪下去，對著遺像連連磕頭：“老弟呀，這才幾個月啊，你怎么就這樣走了呢?我該你的錢一分也沒有還你，我對不起你呀!”

為楊清守了一天靈，愧疚的董忠岳連水也沒有喝一口。臨別，他對楊清的妻子說：“弟妹，我一共欠楊清6700元，他活著我沒還上，你放心，在兩個月內(nèi)，我一定先把錢給你還上?！?/p>

從大黃楊溝回來，董忠岳直接去了工地。工地依舊，物是人非，坐在一塊石頭上，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煙。“好端端的一個人，說沒就沒了。如果有錢能得到及時治療，也許……”夜幕降臨，海邊吹來苦澀的涼風，董忠岳擦著眼角淚水，蹣跚著向家走去。

回到家，董忠岳向妻子講了楊清的情況：“錢一時半會兒要不回來，工人的錢不能再這樣拖下去了，我要趕快打工掙錢，早點把大家的錢還上…”

“工人的錢是該還，可我們也是最大的受害人，60多萬元都扔進去了。你看別的包工頭，欠債不還，甚至搬家躲債的多了。你還是好好掙錢，把我們的日子過好點吧!”

“人家是跟著咱們干的，要是出去躲債那還是人嗎?”見妻子委屈得直掉眼淚，董忠岳趕緊勸說妻子，“我也想到了賴賬，甚至想到了死?？墒亲鋈瞬荒軟]有良心，我們受點苦不算啥，再苦再難也要先把大家的錢還了，否則我沒法面對和我一同干活的鄉(xiāng)親 ”

第二天，董忠岳把工地上的房子退了，以每月100元租金在附近租了一間簡陋民房，開始外出打工。

因為有爆破手藝，董忠岳很快找到了工作。2002年6月，董忠岳跟著葫蘆島市一個爆破隊前往內(nèi)蒙古赤峰市，任務是定向爆破一座廢棄的五層建筑，爆破過程是在建筑物上打孔，裝藥，然后爆破。董忠岳揀最臟、最重、最危險、掙錢最多的活——“打孔”來干。

一次，董忠岳正埋頭干活，突然，腳手架上一塊碎水泥突然掉了下來，砸在董忠岳的右腳上，一陣鉆心的疼痛，他“哎呀”一聲坐在地上。聞訊趕來的工友趕緊將他的鞋子脫掉，見腳背上被砸出雞蛋大的傷口，鮮血早已染紅了襪子，工友背起他就要上醫(yī)院。董忠岳強忍著疼痛說“沒事的，上醫(yī)院還要花不少錢?！倍以乐恍菹⒘艘惶炀蜕习嗔耍瑳]花一分錢藥費。

在外兩個月多后，董忠岳風塵仆仆趕回葫蘆島。兩個月不見，丈夫明顯老了、瘦了，花白的頭發(fā)爬滿鬢角，妻子朱滿紅心疼得直哭。董忠岳卻笑道：“兩個月我掙了6000多塊錢，我們先把楊清的賬還了?！苯又?，董忠岳又說，“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經(jīng)老板介紹，我攬了黑龍江省訥河市一個工程，把挖溝機賣掉做前期的經(jīng)費，再招些人過去就能開工了?！?/p>

“你說的容易！欠的錢沒還，誰還愿意跟著我們干呢?”朱滿紅說出心中的疑慮。

“等把機器賣了，我們到大黃楊溝還債去，先把大伙的路費墊上，我相信大伙愿意跟咱一起出去?！倍以雷孕诺卣f。

2002年8月19日，董忠岳夫妻倆提著一大兜禮品來到楊清家。董忠岳來還錢了，其他18位民工紛紛前來。當大家知道董忠岳不能還他們錢時，大家有的失望，有的生氣。

董忠岳向大伙講了自己打工的經(jīng)歷，最后，董忠岳對著大家——鞠躬“錢一要回來我立即給大家送來?，F(xiàn)在又有個工程，人家答應一干完馬上發(fā)工資，我已經(jīng)把挖溝機賣了，大家的路費我都帶來了?！?/p>

慢慢地，大家打消了疑慮，有的說：“以前大家對你有想法，可看你瘦成這樣，俺們也知道你吃了不少苦?！庇械恼f：“你能在許諾的時間內(nèi)還清楊清的錢，說明你講誠信。跟著你這樣的老板我們放心!”

帶著“債主”打工，百名“兄弟”溫暖絕境夫妻

2002年9月，董忠岳夫妻倆再次帶著葫蘆島綏中縣18名“債主”工人到外省做爆破工程?；铍m然干得很快，可工錢始終發(fā)不下來，帶來的幾萬塊錢很快就沒有了，到后來，錢只夠吃饅頭了。

正當董忠岳陷入絕境之際，葫蘆島那邊傳來了好消息：董忠岳一下子接了兩件活，一件是修路，一件是建高速公路。經(jīng)過交涉，雇主答應先付他們路費，董忠岳又讓家中的父親借了點兒錢。2003年春天，一行20多人再次回到葫蘆島。

三個月后，雇主全額支付了他們十幾萬元，那天董忠岳特別高興，特意將工人們請到飯店，一一為大家斟滿酒杯，董忠岳激動地說：“感謝大家一直跟著我!今天我把大家的錢一次還清，剩下的7萬元我全部郵回老家還債。只要我們堅持下去，我相信以后會越來越好。”終于還清了大黃楊溝19位工人的欠款，那天，向來滴酒不沾的董忠岳把自己灌醉了。

2005年9月，董忠岳又接了一個炸山填海的大工程，地點在大連市長興島。可是讓他沒有想到的是，幾個月過后，60萬元工程款還是發(fā)不下來，最后，只給了每人幾百元的路費，大家才回到了葫蘆島。

舊債剛還又添新債，董忠岳計算了一下，又欠了大黃楊溝工人7萬多元。就在這時，浙江老家又接連傳來不幸的消息。

在葫蘆島干活的82個鄉(xiāng)親，自從回到舟山后，三天兩頭上門討債，而且全村人議論紛紛，說董忠岳夫妻倆卷著錢不回來了。董忠岳陸續(xù)寄錢回家，要債的才少了不少，可是放高利貸的又來得勤了，一家人整天賠著笑臉，東躲西藏。

70歲的老父親董品根為了幫兒子還債，和68歲的老伴劉阿菊每天凌晨3點就到冷凍廠扒扇肉，每公斤一元，每天工作13個小時，扒80公斤，賺80元工錢。兩位老人起早貪黑，每月只留100多元的生活費，除去兩個孫子的費用，他們將余下的錢一分一分攢下來還債。五年時間，他們還上了6萬多元的高利貸!

就在兩位老人艱難還債時，董忠岳的女兒小雪因家庭經(jīng)濟困難面臨輟學，接著，兒子董亮在一次大火中差點喪命，董忠岳在老家10多萬元的房子被焚燒一空!

董忠岳遭遇生命中最寒冷的嚴冬。一連串的打擊接踵而至，令董忠岳難以承受。仿佛一夜之間，董忠岳的視力、聽力嚴重下降!

董忠岳給家里的人挨個打電話，父親董品根說：“我和你媽媽都好對付，自己動手搭個棚子就行，就是兩個孫子讓人放心不下。小雪已經(jīng)到她姥姥家住了，亮亮這一嚇，變得也不愛說話了。”臨了，兩個老人還不忘叮囑兒子、兒媳“父母知道你們在外不容易，可你們要為父母爭口氣，把欠鄉(xiāng)親的工錢帶回來，別讓鄉(xiāng)親說咱是騙子!”

不久，兒子董亮從舟山來到葫蘆島。董忠岳含著眼淚問兒子“現(xiàn)在爸爸媽媽欠了那么多的債，同村像你這樣的小伙子大都結婚了，爸爸連你的婚姻大事也耽誤了，你恨不恨爸爸?”

猶豫了半天，董亮說“原來是挺埋怨的，可是看到你和俺媽在這里那么不容易，我又理解了。你們這樣做，我一點兒也不感到丟人。要是你們還不完，我就替你們還!”

董忠岳鼻子一酸“好孩子，你真的長大了!明天就和爸爸到內(nèi)蒙打工去，好不好?”

董忠岳與兒子外出打工，朱滿紅也沒閑著。她在葫蘆島四處奔走呼告，市政府、總工會、勞動部門都留下了她的足跡。

在多方討要未果的情況下，朱滿紅聘請律師于2006年4月將張某告上了當?shù)胤ㄔ骸?月26日，法院判決張某給付董忠岳工程款合計170余萬元。

官司贏了，判決卻無法執(zhí)行，因為拖欠工程款的張某一口咬定自己沒錢。

日子漸漸流過，葫蘆島的冬天來了，室外零下20多攝氏度，四周透風的家更是寒冷，一家人相互取暖苦熬著寒冷的冬夜。睡不著的時候，兩口子就計劃著未來的日子。朱滿紅拿出一摞發(fā)黃的賬單對丈夫說“我們打工五年—共掙了21萬元，除去花銷，一共還了19萬元的外債?！倍以缹ζ拮诱f：“這幾年我感覺身體明顯不如從前，一干重活心跳得特別厲害，視力又下降不少，我真不知道還能支撐多久，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還完外債。我身體垮了倒沒有什么，就是掛念你和兩個孩子……”

2006年11月，大黃楊溝的王紹鐵來到葫蘆島，輾轉來到董忠岳家：“好長時間沒有見到董大哥了，我來找找看，看來年還有沒有什么活?”滴水成冰的屋里，王紹鐵驚訝地看見一家三口穿著厚厚的棉衣依偎在一起……

回到家，王紹鐵顧不上吃飯，噙著眼淚給他所知道的人一一打去電話，在寒冷的冬夜，傳遞溫暖的電波在浙江和遼寧穿梭。

2007年1月3日上午，王紹武、王紹鐵提著一大兜雞蛋、粘豆包推門而入：“董大哥，這是大伙一起湊的5000元錢，我們代表大伙來看你來了。你把手機打開，好多兄弟都想給你說說話……”

董忠岳剛剛打開手機，電話就打進來了：“董大哥，我是大黃楊溝的王少義啊!前年我妻子重病，嫂子借錢把她送進醫(yī)院，現(xiàn)在我們生活得很好。今年你回來到我們家過年吧……”

“董大哥，我是老家的仇福忠。得知你的情況，我們好幾個人都哭了。想不到你在外受了這么多的苦。欠的錢你不要著急，我們一起想辦法……”

“小董，我是翁方定啊，大家都想你。六年了，大家都盼望你回來過年。要是不回來，你的父母我們替你盡孝了!”

電話一個個打過來，股股暖流涌向全身，董忠岳再也忍不住，說不出是委屈還是感激，是愧疚還是難受，眼淚一直流個不?！?/p>

包工頭董忠岳打工還債的事在舟山和葫蘆島激起強烈反響，也引起葫蘆島有關部門的高度重視。1月29日，葫蘆島市市長孫兆林專程看望董忠岳一家，責成市政府秘書長陳利世組織有關部門核實情況并解決具體問題。隨后，葫蘆島市法制辦成立了專門調(diào)查小組，市政府辦、市法制辦、市港務局、市中級人民法院多次了解、研究情況。目前，市政府已經(jīng)啟動司法程序。

接受采訪的董忠岳激動地說“有市領導的關心，我的債很快就能要回來了。我感謝領導，更感謝理解我、支持我的100多個打工兄弟!我想早點把錢要回來，早點回家過年。我身體已經(jīng)大不如前，如果事情不順利，我會一直堅持下去；如果我還不完，還有我兒子，我要讓他代我一直還下去……”

(摘自《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