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北,男,1962年8月出生,安徽天長人。記者,畢業(yè)于北京大學(xué),法學(xué)學(xué)士。有小說集《蘇北鄉(xiāng)土小說》、散文集《遭遇湘西》、《靈狐》、《像魚一樣游弋的文字》等。作品入選多種選本。短篇小說《洗澡》、《戀愛》獲《小說月報》第十二屆(2005--2006年度)百花獎入圍作品,散文《關(guān)于汪曾祺的幾個片斷》獲第三屆汪曾祺文學(xué)獎金獎?,F(xiàn)任中國農(nóng)業(yè)銀行安徽省分行宣傳部副部長?,F(xiàn)居合肥。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
有昆蟲的氣味,有植物的氣味。我的朋友說,人是靠氣味來識別的。我不能確定,那么我們的眼睛是干什么的?我想:人是靠氣味來識別的,可能主要還是指在戀人之間,在親情之間,在朋友之間。
說世界是由氣味組成的,也不為過。比如我生活的這座城市,我對它的氣味就相當(dāng)熟悉。這座城市,應(yīng)該來說還是不錯的。對于北方,它是南方了;而對于南方,它也不算太南方。我說它不錯,主要指氣候上。城市氣候條件還是不錯的??諝鉂駶?,雨水充足,特別有利于植物的生長。城市的夏天,主要是香樟的氣味。那種淡淡的氣息,在夏日的午后,散發(fā)在空氣中,有點清香,仿佛還有點清苦。在夏日的清風(fēng)中,它們輕巧地游走。它們悄聲地說些小話,一副沒骨的樣子。我騎車上街轉(zhuǎn)一圈,在那些小馬路上,在遍植香樟的人行道上,那些氣味就深入我的內(nèi)心。我看到許多人行道上,落滿了那種米粒似的淡黃色的花,樹頭上也是。香樟樹枝葉密密織織,樣子清秀圓潤,有女子氣?;蛟S還是書香門第的女子,特別適宜于這樣一個小而溫潤的城市。
其實說一個城市只有一種氣味是不準(zhǔn)確的。比如我早晨在大蜀山,人一進(jìn)那個林子,便仿佛跌進(jìn)了娘的懷抱。那一份踏實和快樂,是無以言說的。我踏進(jìn)那一片林子,第一口的呼吸幾乎是吞咽,仿佛自己多半是一張巨大的口,又仿佛身上有無數(shù)只小口,那是一種忘情的呼吸。在半山的道上,我慢慢體會到植物的氣息。那是一種多種植物混合的氣息。還有一夜小雨后的,松軟的泥土的氣息。這種泥土的氣息是不同于其他的。它是混合著無數(shù)生命的氣息,帶著小草的,野雛菊的,昆蟲的,甚至是小獸物的糞便的氣息。我有時像賈寶玉看著女孩子發(fā)呆一樣,也蹲下來看著那些長著無數(shù)雜草的泥土發(fā)呆。與大自然說話,你一蹲下來,就平等了。大自然是敏感而羞澀的,你態(tài)度親切,它們就不發(fā)緊,像女孩子一樣對你開放了。你就能聽到它們的呼吸,它們的勞作,它們的生息和繁衍。比如這個經(jīng)了一夜小雨的土地,那些雜雜的不知名的草上,還濕濕地帶潮氣,那些開著小蝴蝶般大小的白色小花的野菊,高高興興地在晨風(fēng)中搖著,像一個個頭上扎著小花的天使,集體在跳一支小天鵝舞曲。草叢中可是乾坤大了:一只像蓑衣蟲一樣的黑褐色的蟲子,有這么一柞長,身上有幾十節(jié),它先是不動,之后像列車到點了,便慢慢開動了起來。它開起來就是一列火車。身下幾百只細(xì)細(xì)的觸須,一起劃動起來,像列車的無數(shù)個車輪,滾滾地向前,一點也不別扭,拐彎,減速,在密密的林中(其實是草叢)穿梭。它那一顆小小的腦袋,及嚴(yán)密的結(jié)構(gòu),比一列D字頭的火車還要精致。在這列火車面前,那些螞蟻就像一個個的乘客,穿著深色西服,忙忙碌碌,為生計神色匆忙地奔波著。我癡想:如若把這些小螞蟻裝在這只列車的肚子里,把一顆一顆的褐色小腦袋探出窗外,就是人類的一幅微縮景觀;而那些在頭頂上飛舞的,只有芝麻粒大小的昆蟲,就儼然是在空中飛行的飛機(jī)了。這一個小小的世界,在這樣一個早晨的氣息中,在頭頂上高大的灌木林中,構(gòu)成了這個城市的另一種氣息的源頭。
董鋪島的氣息又不同于這里了。那里更多的是水汽,還有鳥的氣息。對鳥的氣息的感受,多來源于鳥的糞便。那種白色的糞便,有點魚的腥氣,還有點青草氣味。林子中的小路上,那些堆積的腐敗的落葉上,和頭頂上的高大松柏針尖般的樹枝上,都遍布著。水,鳥,真的是另一種氣息。
一個城市的氣味其實是多元的。我從寧國路上過,大龍蝦的氣味撲鼻而來,我會油然生出一種生之趣味。那種口福的氣味,惹得味蕾像一個個活潑的小人,一下子全醒了,嘰嘰喳喳,你問我我問你,怎么啦?怎么啦?于是你便想坐下,要上一杯冰啤酒,赤膊揎袖大干一番。我有時黃昏走進(jìn)一條不知名的小巷,一陣油炸臭干子的氣味忽然飄了過來。這時由不得心生歡喜,不知哪家又買了一碗,回家下酒去了……深夜,路邊的昏暗的燈光,熱氣蒸盈中是一副餛飩挑子的溫暖的氣味。
“餛飩嘞——,來一碗熱熱的餛飩——”一聲清脆的聲音在這夜空中分外清晰,有跫跫的足音走遠(yuǎn)的聲音。
是的。一個城市的氣息,其實是一個城市的精氣神。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的氣息,想必是愛上了這一個人;一個人喜歡一個城市的氣息,也一定是深愛著這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