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志明
在中國共產(chǎn)黨第六次全國代表大會上,雖有人提名陳獨秀為中央委員候選人,但卻未獲通過?而這個提名的人就是長期被認為在黨的歷史上犯了“袒護”陳獨秀錯誤的王若飛?多年來,人們熟悉《王若飛在獄中》,卻極少知曉王若飛曾為陳獨秀說過不少公道話,并險些因此被開除黨籍?
王若飛曾受陳獨秀直接領導
1926年春天,時任中共中央秘書長的王若飛就在中共中央總書記陳獨秀身邊工作?那時,中共中央的組織機構(gòu)極不健全,最重要的組織部根本無專人負責,甚至連專門的工作人員也沒有?陳獨秀在政治上和組織上均實行“家長式”的領導,秘書部是主要工作機關,不少重要工作都直接交給王若飛辦理?王若飛作為中共中央秘書長,協(xié)助陳獨秀起草了不少重要文件,組織和召開各種會議,處理了中央機關大量的日常工作?在一年多的時間里,王若飛在陳獨秀直接領導下負責中央機關工作,與陳接觸較多,對陳的思想比較了解?
1927年4月12日,蔣介石在上海公開背叛革命,后來汪精衛(wèi)在武漢也陰謀叛變革命?在這種情況下,以陳獨秀為主要領導的中共中央一味退讓?妥協(xié),給黨和革命造成了極大的損失?7月12日,在汪精衛(wèi)背叛革命的前3天,共產(chǎn)國際令陳獨秀停職,改組了中共中央?8月1日,中共領導南昌起義,建立了黨的武裝?8月7日,中共中央在漢口舉行“八七緊急會議”,確定實行土地革命和武裝起義的總方針,批判和糾正了陳獨秀的投降主義錯誤,選舉產(chǎn)生了新的中央政治局?同年11月9日至11日,中央臨時政治局擴大會議由瞿秋白主持在上海召開,會議通過了《中國現(xiàn)狀與共產(chǎn)黨的任務決議案》,使“左”傾盲動主義在黨內(nèi)占據(jù)了統(tǒng)治地位?
王若飛在黨的路線發(fā)生重大變化后,認識到陳獨秀的“右”傾機會主義路線給黨的革命事業(yè)造成了很大損失?但他認為,雖然黨內(nèi)形成“右”傾機會主義路線,陳獨秀作為黨的總書記,應當負主要責任,但錯誤不應由陳一人承擔,而應由共產(chǎn)國際和中共中央領導機關共同負責?他覺得,批評和清算陳獨秀錯誤的“八七會議”和11月中央臨時政治局擴大會議,應當讓陳獨秀參加,允許陳本人辯白和說話,分清個人責任與組織責任,這才是黨內(nèi)正常的政治生活和組織生活?他在11月中央臨時政治局擴大會議上,明確提出了反對不讓陳獨秀參加此次會議的意見,同時,也沒有推脫自己的責任,說自己在陳獨秀直接領導下負責中央機關的日常工作時,對許多問題的認識都很幼稚,不能深刻認識陳的錯誤,盲目地信仰執(zhí)行,也“應負很大一部分責任”?
中共“六大”關于
陳獨秀問題的爭論
1928年春,共產(chǎn)國際批準中共中央召開第六次全國代表大會,并決定把代表都請到蘇聯(lián),在莫斯科舉行?“六大”的主要任務是總結(jié)大革命失敗的經(jīng)驗教訓,研究中國革命新的方向路線問題?鑒于“六大”有此重大的歷史使命,而陳獨秀又是大革命時期黨中央的主要領導人,大革命失敗后對中央路線也提出了一些重要的意見,共產(chǎn)國際和中共中央決定讓他作為特邀代表到莫斯科出席這次黨的代表大會,而陳獨秀卻斷然拒絕赴蘇?
陳獨秀拒絕到蘇聯(lián)參加“六大”,主要是有“怨氣”和“顧忌”:1927年8月舉行“八七會議”時他在武漢,本可參加卻未讓他參加;11月的中央臨時政治局擴大會議召開時,他也在上海,本可參加也未讓他參加?而這回非得讓他到莫斯科開會,他認為去了“也只有挨罵,不讓說話”,還是不去的好?中共中央為了爭取他赴蘇參加“六大”,做了許多工作,除了共產(chǎn)國際代表和中央領導人瞿秋白?周恩來等親自邀請之外,還通過與他關系親近的人勸說,其中就包括王若飛?
陳獨秀在1929年12月10日發(fā)表的《告全黨同志書》中指責共產(chǎn)國際在大革命失敗的責任問題上文過飾非,把他當做“替罪羊”,作為“右”傾投降主義的代表來批判,甚至出現(xiàn)“某些超過事實的指責”,他說自己沒有“萬方有罪在予一人”的雅量?在解釋絕不赴蘇的原因時,他還曾一再強調(diào)“中國問題要由中國人自己來解決”,“中國革命應該由中國人來領導”,并認為大革命失敗的錯誤主要責任在共產(chǎn)國際?他曾反問勸他赴蘇的人:“中國人的問題是中國人了解還是外國人了解?我是中國人,我要研究中國問題,為什么不能在中國研究而要到莫斯科去研究?”當時,王若飛受中央委托力勸陳獨秀赴蘇,到黨的代表大會上說明一些情況和問題,表達自己的意見,無奈陳獨秀的態(tài)度非常堅決?
中國共產(chǎn)黨第六次全國代表大會是1928年6月18日至7月11日在莫斯科召開的?
在這次大會上,與會代表就陳獨秀對大革命的失敗應負怎樣的責任進行了激烈的辯論?一些代表認為,黨犯了“右”傾投降主義的錯誤,陳獨秀應負主要責任,但不能由他一人承擔;但也有人(如張國燾等)挾有私怨,一味要求追究個人責任?王若飛是對陳獨秀的錯誤比較實事求是的一人,在6月21日的大會發(fā)言中,就“中國革命性質(zhì)與前途”?“現(xiàn)時斗爭形勢的估量”?“過去的教訓”?“上海的幾個聲明”?“目前的任務”等幾個方面的問題談了自己的見解和意見?
王若飛在談及“八七會議”以前的機會主義時,指出:“現(xiàn)在說到過去失敗的責任問題,整個的指導機關都應負責,無論當時表現(xiàn)的是‘左傾或是‘右傾,或是上午‘左傾下午‘右傾,同樣的是沒有正確路線,同一樣的是不懂得?不過獨秀同志為總書記,當然他的責任要負得多一點?”
他在“附帶對獨秀同志問題說明幾句”時談道:“這幾天來常有同志來問我:‘你是否代表陳獨秀同志?獨秀為何不來參加大會?他為什么說國際犧牲他,是不是他反對國際?我回答說:‘這些問題我都會在大會時聲明?第一,我先聲明我不是獨秀的代表,我不能代表他發(fā)表什么政治的意見,現(xiàn)在我說的話完全是我個人意見?第二,獨秀同志之不來,據(jù)我的觀察,因在‘八七前后受了嚴厲的處置,不許他參加‘八七會議,十一月的會議也不要他參加?這次要求他到莫斯科,獨秀同志以為國際是決定犧牲他,用以維持中國黨指導機關威信,但又不放心他在國內(nèi),恐他發(fā)表議論產(chǎn)生不好影響;他以為到了國際橫豎是無用的人,或者還附加一個‘托洛斯基派的名號,更辨別不清,所以表示不來,且堅決聲明不發(fā)表什么政治意見,使黨內(nèi)發(fā)生影響?此次國際要他來,他又聯(lián)想‘上兩次不許他參加會議,聯(lián)想到‘維持中國黨中央威信問題,以為到莫斯科亦未必能到大會?第三,所謂‘國際犧牲他的問題,大家不當只是從壞的方面去推想,試從這幾天同志們對于過去武漢中央錯誤的批評意見來說,假使沒有一個辦法,怎樣能維持以后中央的威信及指導呢?現(xiàn)在,我們都知道對于獨秀同志的希望,并不如獨秀同志自己所想像的一樣?獨秀同志知道這種實際情形后,對自己的固執(zhí)也有所懊悔?”
王若飛不無痛心和擔憂地指出:“黨內(nèi)潛伏發(fā)展的上層同志間意氣之爭是于黨非常有害的,我很痛心我們同志的攻擊不向著敵人而向著自己內(nèi)部,我并不是故意要袒護過去犯錯誤的人,而是反對勉強的分化,反對無教育的紀律,總要使這般做過錯事的人有革命的出路,有工作表現(xiàn)的機會,我們蓄積政治經(jīng)驗的人是太少了?敵人已殺了我們不少,我們自己不要再亂糟蹋?”
王若飛在黨的“六大”公開為拒絕參加此次會議的陳獨秀辯白,在會上引起了強烈的反響?在選舉新的一屆中央委員時,他又提名陳獨秀為候選人,冒了很大的政治風險?當時,在王若飛和一些代表的激烈爭辯下,瞿秋白在《政治報告討論后之結(jié)論》中指出:至于大革命失敗的責任問題,中共中央應負責,而不能諉過于共產(chǎn)國際,還是要怪我們自己?中共中央本身,作為總書記的陳獨秀的責任,以及他在中國革命歷史上的功過,應該采取實事求是的態(tài)度,力求公允?
然而,王若飛關于陳獨秀的發(fā)言和提名陳獨秀當中央委員候選人的做法,并沒有得到多數(shù)代表的理解和支持,不少人始終認為他是在有意“袒護”陳獨秀,包括瞿秋白?張國燾都持有這種看法?
王若飛險些被開除黨籍
“六大”閉幕后,王若飛留在莫斯科,作為中共代表參加了隨后召開的共產(chǎn)國際第六次代表大會,之后進入列寧學院深造?在參加入學考試時,他遇到了意想不到的麻煩?
據(jù)王若飛的夫人李培之晚年回憶,在舉行入學考試時,共產(chǎn)國際中共代表團團長瞿秋白派正在列寧學院學習的潘家辰向考試委員會反映:王若飛“沒有資格進這個學校,他和陳獨秀的關系密切”?
當時,王若飛坦然回答說:“我不否認我犯過錯誤?革命失敗了,陳獨秀要負主要責任,但我也不是沒有責任?我不能像那些事后諸葛亮一樣,把責任推給別人,好像自己一貫正確?請問你們在緊要關頭提出過什么建議?不過也是跟著走罷了?我不但犯過‘右的錯誤,而且還犯過‘左'的錯誤?我并不打算隱瞞這些?”“革命遭受如此重大的挫折,我的心情是非常沉痛的?但我相信我們黨會接受經(jīng)驗教訓,今后一定能把中國革命引向勝利?”
他還針對潘家辰說他“當過陳獨秀的秘書”的話,鄭重說明:“我擔任過中國共產(chǎn)黨中央委員會的秘書長,不是陳獨秀個人的秘書?”幸而主考人認為他是“勇敢堅定的同志”,錄取了他(他的夫人李培之同時被錄取)?
被列寧學院錄取之后,王若飛遇見瞿秋白,氣憤地質(zhì)問道:“你們這樣對待我,難道我是反革命?”瞿秋白辯解說:“那倒不是,你是忠于革命事業(yè)的,但你對陳獨秀有感情,并且老認為革命失敗似乎我們都應當和陳獨秀一樣地負責?”王若飛明確表示:“我們自封布爾什維克,反對事后諸葛亮?”瞿秋白嘆了一口氣說:“唉,你實際上是個忠誠的人……”
從1928年秋天起,王若飛與夫人李培之結(jié)伴在列寧學院學習?其間,王若飛同張國燾還發(fā)生了一次激烈的沖突?1929年歲末,蘇共進行清黨,張國燾借機污蔑王若飛與陳獨秀當時正在國內(nèi)進行的“托派”活動有牽連,王若飛在運動中被扣上“陳獨秀機會主義者”的帽子,受到很大的沖擊?清黨委員會據(jù)中共代表團一些人的意見,建議開除他的黨籍?王若飛不服,提出了上訴?后來,他受到了嚴重警告處分,被下放到莫斯科的一個工廠勞動(幾個月后被學校調(diào)回)?
1931年夏天,王若飛結(jié)束了在列寧學院的學習回國,以中共西北特別委員會特派員的身份負責指導西北地區(qū)的革命斗爭?同年11月,他在包頭被捕入獄,直至1937年4月才在太原被黨組織營救出來?
到達延安后,他先后在中共陜甘寧邊區(qū)黨委?中共中央軍委總政治部工作,后來又擔任了中共中央秘書長和中共中央軍委參謀長?八路軍總部副參謀長等重要職務?1943年,他出任中共中央研究局黨務研究室主任,參加了黨的歷史問題決議的起草?修改等工作?
從1944年起,他主要參加同國民黨方面的談判工作,參與和主持中共中央南方局的領導工作?在1945年6月召開的中國共產(chǎn)黨第七次全國代表大會上,他被選為中央委員?
1945年8月,他隨同毛澤東?周恩來參加重慶談判,成為中共代表團的主要成員?1946年4月8日,王若飛從重慶回延安向中央請示匯報工作,與葉挺?鄧發(fā)?秦邦憲和他的舅父黃齊生等人一起,因飛機在山西興縣黑茶山失事遇難,終年50歲?
王若飛在黨的“六大”上為陳獨秀說了一些公道話,主要是希望黨能正確總結(jié)經(jīng)驗教訓,正確對待和處理犯錯誤的同志?毛澤東曾經(jīng)鄭重地說:“王若飛在‘六大時對陳獨秀的錯誤采取的態(tài)度是正確的?”王若飛在“七大”結(jié)束后,曾高興地對夫人李培之說:“從《決議》和這次大會的選舉看,‘六大時我的態(tài)度不能算是錯誤?主席說我在‘六大時采取的態(tài)度是正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