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關(guān)緊要

梁靜秋

1

那天的雨實在是太大了，而且又下了很久，以至于我聽到楊爭在電話里跟小周說話的聲音都有些急躁了。當(dāng)時我坐在小周的左側(cè)，我的眼睛一直往車窗外看。楊爭在電話里的聲音很大，小周下意識地躲了一下電話，并對電話里的楊爭說：“是啊，是啊。可是我們上錯了車，然后又倒回來，所以耽誤了時間。什么?現(xiàn)在?”說到這，小周看了我一眼，然后抬起上身，掠過我朝車窗外看了一眼。車底下站了很多人，車壞了，一幫人正在搶修。小周氣餒得一屁股坐下去，說：“現(xiàn)在我們的車壞到半路了，修到什么時候我也沒法估計。什么!你是說你已經(jīng)在車站等了我們?nèi)齻€小時?!”對楊爭說了這句話之后，小周有些驚訝的與我對視了一下，然后又沖著電話里的楊爭說：“你帶傘了嗎楊爭?要不你先到候車室躲躲。真不好意思啊楊爭，我估計很快就會修好了吧?！毙≈苷f完這話又無奈的朝車底下看了一眼，我朝小周笑了一下，并沒有說什么。

楊爭是小周的朋友，但卻始終沒有見過面。這次，楊爭邀請小周到他那里去玩兒，小周就帶了我、王西、張凡和王東一起過去玩兒。臨來的時候我們還在鬧哄，說跟楊爭見面時，怎么才能接上頭。王西說，左手帶手套。小周當(dāng)時就樂了，但他卻并不同意王西的意見。小周說，我跟楊爭說好了，我們倆左手都拎一只藍(lán)套袖，右手都夾一根大雪茄，愛誰誰。

就這么的，一路鬧鬧哄哄的，我們幾個竟上錯了車?！板e就錯吧，反正也就是個玩兒，先坐一陣子再說!”王東始終是無所謂的，所以他說出這個無所謂的話，我們都不覺得吃驚。只是張凡不怎么出門，他有些緊張的回過頭來問小周：“周哥，我們這樣不好吧，總得有個目的地吧?再說，人家楊爭不是還在那邊等我們嗎?”小周當(dāng)時遲疑一下，抬手看了看表，然后又回頭看了一眼王東。王東那個時候已經(jīng)架起二郎腿開始顧自抽煙了，他根本不在乎這些。這樣的話，小周再回過身來的時候，目光就堅定了許多。我聽到一向嚴(yán)謹(jǐn)端正的小周這樣對張凡說：“再坐一段再說說吧，反正也上來了，時間還早?！?/p>

我驚異地扭頭看了一眼小周。這個中規(guī)中矩的家伙真正是被王東帶壞了，竟也變得這樣沒有個準(zhǔn)譜兒。我這樣看小周的時候，小周仍不明就里地看著我，細(xì)細(xì)的眼睛還閃著光。我就回過頭去，沖身后的王東白了一眼，那個家伙被我白了一眼之后，立刻來了精神，他一下子俯過身來，貼著我的耳后，低聲說，來，寶貝兒，抱抱。我一扭身，象征性的朝他啐了一口。

我們五個在中途下了車，等我們再坐上車的時候，雨下的更大了。大家也折騰累了，都有些昏昏欲睡的。要不是臨座的那個女孩子不停地抽煙，我都擔(dān)心我們?nèi)w都能睡死過去。小周兩手摸兜，然后有些失望地看著王東說，完了，一根也沒剩。王東也咂咂嘴，沒什么辦法。后來兩個人的眼睛就下意識地盯著女孩手上的煙。還是王東先受不了了，他直接問那個女孩子索要香煙。

女孩子很大方，把打火機(jī)塞進(jìn)剩下的半盒煙里，直接扔到了王東的手上，王東就歡快地笑開了，同時回手沖空中打了個響亮的抖子，“夠意思!”那女孩子也跟著爽快地笑了。

后來，那三個小子就跟那個女孩子混在一起。我和王西似乎睡得更深了。這中間我迷迷糊糊的聽到楊爭和小周的幾次通話，直到“咣當(dāng)!”一聲，我們的車撞到了前車的屁股。這都是一瞬間發(fā)生的事，因此顯得很不真實。我們的車就這樣被一股后坐力撞到了道邊。

車撞得不嚴(yán)重也沒有人受傷，但卻需要修理。那個女孩子和小周他們?nèi)齻€人仍在車?yán)镎勑Γ椰F(xiàn)在已經(jīng)發(fā)展到動手動腳的打鬧了。害羞的張凡一直在旁邊害羞的看著這些。后來王東又跑到車下，舉著DV在現(xiàn)場拍個不停。看起來大家都不那么太著急，可我聽到楊爭在電話里焦急的對小周說：“我都在車站等你們?nèi)齻€小時了!”

是呀，楊爭已經(jīng)在那里等了我們?nèi)齻€小時了，但我們這些沒心沒肺的家伙還是耽擱在路上。我很想知道小周的想法，但小周沖我攤開兩手，一副聽天由命無可奈何的樣子。王東從車下上來，顯得很興奮的樣子，那個女孩子已經(jīng)學(xué)會了王東的那一套，先是用力拍響了兩個手掌，然后扭動腰肢夸張的沖王東嚷到：“來!寶貝兒!抱抱!”那個時候我看到王東飛身過來，毫不客氣地凌空抱起了那個女孩子，原地轉(zhuǎn)圈，然后就是意料之中的女人的尖叫。

王西顯然是被這種聲音弄醒了，她朦朧著眼睛看了大家一眼，掉過頭，換了個姿勢又接著睡去。

等到車修好了，司機(jī)和乘務(wù)員招呼大家趕快上車的時候，我們才發(fā)現(xiàn)王東和那個女孩子已經(jīng)很久沒有出現(xiàn)在我們視線里了。

所有的乘客都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可王東和那個女孩子還是沒有趕回來。乘務(wù)員就開始責(zé)備地看著我們幾個，一眼又一眼的，搞的人很心煩。小周終于打通了王東的手機(jī)，電話里就罵開了他。

等王東和那個女孩子終于氣喘吁吁的跑上來之后，我發(fā)現(xiàn)一屁股坐在我身邊的王東多了一點東西在脖子上。我就悄無聲息地笑了，然后用手擦去了印在他脖子上的口紅。而王東像什么都沒發(fā)生似的扭過頭來，一臉認(rèn)真地問我：“還有吃的嗎?”

2

我多想從車站那洶涌的民工流里一眼就認(rèn)出楊爭來呀。因為先前小周一直跟我們大家說楊爭的畫畫的非常地道?？赡阒?，楊爭就那樣混在人流里，要不是他左手拎的套袖和右手里夾的雪茄，我簡直認(rèn)不出他。

相反的，楊爭卻一眼從我們中間認(rèn)出了小周。楊爭跟小周就像兩個很早就認(rèn)識但又多年沒見面的老朋友那樣握手，卻不寒暄，甚至發(fā)展到后來兩個人互相擁抱鄭重其事地拍了拍對方的肩膀的時候，也始終都沒有寒暄。看得出來，當(dāng)時我們幾個人站在那兩個人的身后，看到這個場面，都有些感動。王東此時正從街對面火車站的小賣店里出來，邊走邊撕開煙盒上的包裝紙，迫不及待地抽出一支煙，然后點上，深情的吸了一大口，微閉了眼睛，很愜意的樣子。他走過來，不假思索地同時拍了楊爭和小周兩個人的肩膀：“別熱了!兄弟!哥兒幾個都餓壞了，趕緊找館子撮吧!邊撮邊聊!”

酒喝起來的時候，外面的雨還在下。楊爭始終都沒怎么說話，但看得出來，他是個很實在的人。一小杯白酒連著杯子坐進(jìn)一大杯啤酒里，那杯子頓時就沸騰起來。端起來，一起干掉，一大一小兩個杯子，起落之后，在內(nèi)部碰撞著，一瞬間就空了，人和酒，在那一刻，都顯出了豪氣。小周同樣連干了幾杯啤酒。王東此時剛剛吃過了一碗先要的主食面條，左手拍著肚子右手端起一大杯白酒，也干掉了。看到這個場面，一直喝可樂的張凡也毫不猶豫的喝光了自己面前的半大瓶可樂，然后他就看著我，我知道他的意思，他的意思是想我把這種熱烈的氣氛貫穿下去別中途掉檔，當(dāng)然如果我要能超水平發(fā)揮在這中間弄出個高潮什么的就更好。現(xiàn)在在他的注視下，他的這種意思很快變成了大家的意思，他們都若無其事地看著我，但那若無其事里卻掩藏了更多的

歹毒。

我只好一杯接一杯地喝，然后笑了。我笑的時候，眼睛里還有被嗆出的眼淚，嘴角還有白色的泡沫。指著我，小周對楊爭解釋說：“她從來滴酒不沾的，據(jù)說是酒精過敏，今天我們大伙也跟著你一起驗了貨!”說過之后，我看到楊爭也笑了，楊爭的笑也是那種簡單而透明的笑。他看著我甚至有些語重心長的對我說：“唉!確實不知道你是這么個情況嘛，真不知道你是真的不能喝，要是早知道你這么樣的不能喝酒，不如直接讓你喝白酒算了!”說過這個之后楊爭還是那么一臉疼惜的看著我。大家的哄笑是意料之中的，但楊爭卻不笑。他稍微往里側(cè)了一下身子，這樣我和他之間就有了更大的一段距離，他仍然那樣看著我說：“看來你真的不勝酒力，只一點點臉就紅的這樣厲害!”

我把頭沁得更低了，笑的也更深邃。我想我是喜歡楊爭這樣的人的，為朋友鞠躬盡瘁的。等我再抬起頭來的時候，眼里肯定就帶了喜歡的神色。我重新端起酒，好像要一飲而盡的樣子。就在這個時候，我身旁的王姐姐像突然醒轉(zhuǎn)了似的，一把奪過我手里的杯子：“小妖你就甭喝了，我來吧，姐姐我收手多年，趕上今兒我心情熱烈，喝上一會子，沒大礙的?！睕]等眾人反應(yīng)，她先干了兩個。是紅星二鍋頭啊，那種四兩裝的杯子。

酒喝到這個時辰，就不能用醉和非醉來區(qū)分了。以至于楊爭提議說一會兒換個地方去唱歌時，我們幾個幾乎同時發(fā)出了不同聲部的尖叫。

已經(jīng)是午夜了，小鎮(zhèn)在這個時刻才顯出了它不為人知的一面。山就在這個小鎮(zhèn)的外圍，即使是在黑暗里，你也可以看見它在黑暗里模糊的輪廓。這樣，小鎮(zhèn)的每一條街道上的燈光就顯得豁亮。而那漂浮在空氣中的奢靡，一點也不比先前我們所熟知的燈紅酒綠少。

小鎮(zhèn)的姑娘們相對要粗壯一些，但人看上去卻實在很多。她們不是過來主動攀你的手，卻只是站在你面前。日間化的一個“曬傷裝”在夜晚看起來多少有些滑稽，但她們的眼神里到底還殘留了一點點的倔強(qiáng)，正是這一點點的倔強(qiáng)，很快打動了城里來的哥哥心?；璋档墓饩€里，我聽到哥哥們愜意的深呼吸。

她們互相叫對方的名字說笑。稍胖一些的那個叫小杰，她的同伴叫阿粉。這兩個小姐被楊爭領(lǐng)到了我們這個包房的時候，首先是我和王西姐姐發(fā)出了驚呼。王姐姐把嘴唇湊到我的耳朵上說：“待會兒我們兩個也到樓下挑兩個小姐上來?！薄笆裁?!”我夸張地看著她：“姐姐你沒病吧，你這么的老，要小姐干嘛使啊?況且你硬件也跟不上趟兒要什么要!該給年輕人點政策了，放條生路吧給哥兒幾個!”說完這話，我還朝楊爭他們幾個丟了個眼色，意思是我是個臥底，支持大家胡來。

先前燈還亮著，歌舞了之后，氣氛相對熱烈，不知道是哪個就關(guān)了燈。一下子變得昏暗之后，我發(fā)覺，屋子里的人也頓時放松了很多。

小周和那個小杰摟抱著唱《知心愛人》，更有幾個人在燈影里慢慢起舞。透過手中的杯子，此時我看到的人和事物都有些變形。那些變了形的人影在暗紅的光線里呈現(xiàn)了各自不同的模糊輪廓。那些輪廓隨著音樂浮動，時而跳躍，時而舒緩，在瞬間的光亮中，那因微笑而流露的白亮牙齒和眼波里的豁亮，一倏而過。

一支節(jié)奏強(qiáng)勁的迪高曲子響起，所有的人都跟著發(fā)了瘋似的扭動。我感覺我的心臟在上升，它正要隨著音樂從我的內(nèi)部跳出來，一轉(zhuǎn)身，我捂著胸口逃出了包房。

我在二樓的欄桿邊休息，聽到樓下的小姐們嗲聲嗲氣的說笑聲，間或有醉男人放狠的粗話和斥罵。就那么一瞬間，我和我周圍所有的事物之間突然的就有了一段距離，那種陌生感帶來短暫的空曠。后來，我不由自主地笑了，點了一支煙，我朝我此刻置身的這個世界吐出了漫卷的煙圈。

事實上，那個男人是一腳把門踹開的。因為當(dāng)時就我一個人在桌子前吃東西。老王已經(jīng)倒在我身后的沙發(fā)上睡著了。我聽到“哐當(dāng)”一聲，是很大的一聲，然后那個男人手握著什么東西就闖了進(jìn)來。

那個時候，大家摟抱著瘋鬧著尖叫著，搞的正歡，并沒有因為這個突然的闖入者而停下手里的活兒計。適應(yīng)了屋子里的光線后，那個醉男人朝著墻角摟著小杰親吻的小周就過去了。經(jīng)過電視屏幕那里的時候，借著閃爍的光亮，我看清了他手里握著的是半截殘破的鐵鍬。

是那么的快，只是一瞬間。我先是看到小杰小姐的尖叫，因為她尖叫的聲音早已被當(dāng)時巨大的音樂聲完全的過濾掉了，所以當(dāng)時我只能看到她驚愕的尖叫表情。然后就是小周扭過頭來看自己身后面，剛一轉(zhuǎn)身，鮮血就如梅花，剎那間盛開在他的臉上。小周用一只手捂住頭頂，另一只手氣急敗壞的四處找東西。先前桌子上那么多的啤酒瓶子呢?!

那個男人不依不饒的繼續(xù)趔趄著向前沖。小杰小姐的哭腔兒比尖叫聲大很多，因為我發(fā)現(xiàn)聽到這個聲音之后，張凡跑得很快，他迅速的跑到離門最近的地方，一個閃身，就躲開了這個是非之地。還好，他一邊跑一邊沖著樓下大聲喊著什么。

王東是被自己懷里的阿粉推醒的。一回身，他看到小周臉上的血之后，好像罵了一句什么，然后靈活的跳過沙發(fā)前的茶幾，幾步就竄到了那個男人身后。幾乎沒什么預(yù)備動作，一個扁踹，干凈利落的放倒了那個兇狠的男人。在那個男人掙扎的瞬間，王東一把拽起小周回身沖楊爭說：“打120！”可身后的那個男人又橫著舉起了鐵鍬，借著微光，我看到王東的臉上浮出一種短暫的狠。一記右直拳。一記勾拳。頓時那個男人像一截木頭，怦然落地。

新的一天是這樣到來的。凌晨三點，我們一幫子人都坐在小鎮(zhèn)醫(yī)院的長凳上等待結(jié)果。少頃，醫(yī)生出來了，身后跟著纏了一腦袋紗布的小周。醫(yī)生說小周只是皮外傷，縫了四針，沒大礙，倒是那個行兇的男人，情況不妙，需要留院觀察，很可能是腦震蕩什么的。那可是小杰小姐的老公啊。我看到小杰的眼里頓時蓄滿了眼淚。再回身看王東時，王東仍舊雙手抄兜，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小杰就有些翻臉了，她不是沖王東去，而是直接走到了阿粉的臉前，拽著阿粉的胳膊卻回身向著王東的方向說：“干什么下那么狠的手啊你們!玩兒的都挺好的，下這么狠的手還是人么!還能不能處了?!”這樣，轉(zhuǎn)過身來，阿粉也就用一張不快的臉沖著王東了。

那個時候，王東還在坐著，并慢條斯理的從兜里摸出煙，找到打火機(jī)，點上，吸了一大口，然后繼續(xù)瞇縫了眼睛看著她們兩個。后來，他站起身來，微偏了頭，用嘴叼了煙，雙手從屁股兜里摸出了一小摞鈔票，他走過來，什么也沒說，把錢直接拍到小杰手里。當(dāng)時王東的眼睛里什么也沒有，我只聽到他對小杰說：“就這些，你拿著吧。”

3

楊爭去車站送我們的時候，雨又開始下?！安痪o不慢的雨，也能把我們都淋濕!”不知道誰打著哈欠說了一句，但沒有另外的人響應(yīng)，這句話就如一片葉子掉到水里，毫無結(jié)果。

楊爭一直說，這次沒玩兒好，以后隨時隨地地你們幾個都可以過來，反正也就是

大半天的路程不算遠(yuǎn)。是啊是啊。大家跟著隨聲附合著。小周纏著繃帶的臉看起來有些浮腫，但那笑容卻是真誠的。王東過去給楊爭點了一支煙，楊爭就又抓緊時機(jī)對王東說，記得啊，一定要過來，隨時隨地的來。哥們兒幾個挺投脾氣的不容易，常來常往啊。然后一幫子人的手，就好像握在了一處。

楊爭好像還跟著車象征性地跑了幾步，直到后來，他的整個人和一只不斷揮動著的手才在我們的視線里化成一個黑點，最終消失在一片煙塵里。轉(zhuǎn)過身來，大家一時間又覺得無話可說，就分頭打著哈欠像要入睡的樣子。

一整天我們在車上沒吃東西。下午四點左右我們下了車。老王說，不如找個地方吃火鍋吧，喝一點，去去晦氣。聽了這話，大家僵硬的身體才仿佛漸漸回過神兒來。一想到那即將開始的晚餐，大家都有些喜悅漾在臉上，步子也無端地歡快起來。

隔著桌子，王西姐姐遞給我一支煙。那個時候，火鍋里的水氣把窗子蒙上了一層霧水。我站起身來，一邊沖王姐姐連連擺手說不來了不來了嗓子疼，一邊走到窗子前用手抹開一片透明的圖形。外面的雨似乎下的更大了。此時，街道對面是令人迷亂的雨夜霓虹。

王姐姐什么也沒說，放下給我的那支煙，把叼在自己嘴上的那支點燃，然后她繼續(xù)保持了沉默。那個時候，只有我一個人離開座位佇立在窗前，窗外是晶瑩的夜雨，身后是突然降臨的沉默，我試圖說些什么來打破這種空曠，但說什么好呢?“唉!”不由的我嘆息了一聲。

后來那一聲嘆息是誰的呢?在我的那一聲嘆息之后，又有一聲嘆息，也同樣被此刻身后巨大的沉默所淹沒。后來，王姐姐用力按滅了煙頭，然后笑著問大家：“你們說，現(xiàn)在楊爭在干嘛呢?那邊的雨還在下么?”

當(dāng)時大家都愣了一下，隨后又都笑了。小周和張凡開始重新拿起面前的筷子繼續(xù)從鍋子里撈東西吃。我也笑著回到座位上，一邊往下坐下去，一邊說，反正誰也死不了，楊爭也許在喝酒，雨呢，也像現(xiàn)在一樣，照常下。

我得說，王東的笑有點詭，聽了王姐姐的話之后，他從一片虛無里一下子醒過來似的詭譎的笑，然后那種詭笑就一直保留在他夾菜喝酒喝湯的過程中。王東問大家：“你們想不想知道楊爭現(xiàn)在到底在干嘛?”然后他又更加興奮的用手指著王姐姐問：“你不是想知道那小鎮(zhèn)的夜到底下沒下雨么?是不是?是不是?”

大家被他問的面面相覷，不置可否。王東又說，剛才我趁上廁所的工夫給火車站訂票處打了電話，證實有當(dāng)晚去小鎮(zhèn)的車。我訂了五張票，你們不會錯過這么令人刺激的事情吧我說?

我說過了，我們是一群閑人，喝小酒，打小牌，聊小天。從來沒有什么正事兒可干。除了吃飯睡覺，我們就更沒有什么可干的了。正是同樣的感覺讓我們不由自主地走到了一起，但說實話，我們在一起，也就是更大的無聊，不過是先前的一個人的無聊變成了另外的不同方式的幾種無聊罷了。

所以，你知道，王東這么一提議，大家就像突然地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樣，各個眼睛開始發(fā)亮，心里憋著壞。

這一夜，我們中間沒有人睡覺，甚至連個哈欠也沒有人打。想一想天亮之前，我們幾個疲憊已極的男女敲開楊爭家的大門并且目睹他一臉驚喜或一臉的驚愕的表情，真的很令人感到刺激。

小鎮(zhèn)的雨的確還在下。出了火車站，凌晨的雨直接淋到了我們的身上。街邊的垃圾還是那個樣子，堆的高高的，沒有人打掃。不知是誰朝空氣中啐了一口，那聲音很響亮，顯然是用了一把子力氣的。這一聲之后，世界頓時又恢復(fù)了原有的那種寂靜，就像一切都沒有發(fā)生過一樣。一路上我們誰都沒有說話，大家都盡力繃著，仿佛有種東西正被興奮漲滿著，一觸即發(fā)。

樓道里很黑，聲控?zé)魤牧撕孟?。敲了好長時間的門，也沒有楊爭的聲音。楊爭的鄰居很不友好，這么的早就摜碎了一個空酒瓶子表達(dá)憤怒。我們也不好再敲，誰知道他有多少空酒瓶子呢!

沒見到楊爭，那種興奮好像被什么東西頓了一下，但卻沒有瀉開去，相反的，這一頓，憋得更加的滿漲了。

王西姐姐在微弱的燈光狡黠地說，去那個歌樓吧，也許他在那里說不定呢。將信將疑的，但的確也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了。

在街的轉(zhuǎn)角處，我們幾個看到了停在歌樓外面的楊爭的那輛破賽車。我感覺看到那個破賽車的時候，大家都咽了口唾沫，前面幾步的回過頭來沖后面的幾個掩飾不住的笑，那眼神，興奮得要死。

夜很靜的，我們又都凝神著，所以聽得很清楚楊爭在電話里的聲音。小周問：“楊爭。楊爭你在哪里呢現(xiàn)在?”楊爭沒回答這個，他很關(guān)心的問：“你們都到家了吧?很順利吧?什么?我?我、我在家睡覺呢!”然后好像他還打了個哈欠，那聲音大的不可思議。我們幾個在電話這邊盡力繃著不讓自己笑出聲來。小周又說：“楊爭你那挺好玩兒的，大家都沒怎么太玩兒夠，還想找你玩呢!”

“那你們過來吧，隨時隨地都可以來。要不天亮了你們再返回來得了反正我有的是時間陪你們玩?哈哈哈哈哈哈!”不等我們回答楊爭自己就先開心的大笑起來。王東用唇型告訴小周，說我們馬上就過來。然后我聽到小周笑著對電話里的楊爭說：“那好吧，我們馬上就過來。”楊爭好像還在電話里說著什么，可電話已經(jīng)被王東搶著掛斷了。

迅速啊真是。我們幾個從來沒有這樣步調(diào)一致過。我們來到202門前的時候，我覺得給一個火，大家的熱情都能燒起來。不知道是誰在我身邊興奮的不停的按動打火機(jī)的開關(guān)，劈啪劈啪劈啪!劈啪!

門框上還殘留著小塊小塊的血跡，是誰的血跡呢?是小周的還是小杰丈夫的呢?我是說此時被小周左手拄著的門框上的血跡，他的右手幾乎是擂門了。

楊爭的確是用手撐著門框，但卻沒有露出我們意料之中的驚喜，更沒有驚愕。楊爭看到一字排開的我們幾個后，頓時顯得非常的慌張，因為慌張，他變得語無倫次。掠過語無倫次的楊爭，我看到楊爭身后杯盤狼藉的桌子，桌邊是同樣正慌張著的小杰和小杰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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