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 地
[編者按]
12月16日0點02分,本刊前主編王中和先生因病不幸去世,享年六十三歲。
中和先生1943年12月2日生于古城岫巖的一個書香世家,大學畢業(yè)后,做過教師、文化館創(chuàng)作員、文學編輯,生前曾任市文聯(lián)副主席、市作家協(xié)會主席、《滿族文學》主編等職。中和以報告文學聞名文壇,上個世紀七十年代的《為了孩子的手》、九十年代的《鮑江兮》,都堪稱精典之作。而其小說《爆發(fā)》,更是開傷痕文學的先河,為時代立傳,為人民代言。
中和不但是一位作家,還是一位書法家、畫家,其書其畫,平中見險,險中有奇,具有濃郁的書卷氣和現(xiàn)代韻味。
中和更是一位出色的編輯家。自1981年調(diào)人滿族文學編輯部以來,兢兢業(yè)業(yè),勤勤懇懇,經(jīng)手審閱、編輯的來稿數(shù)以千萬計,沙里淘金,把許多文學作者送人了名作家的行列。他把人生最美好的一段時光,獻給了滿族文學,獻給了編輯事業(yè),獻給了丹東文學界。
中和先生的《舞蹈與火焰》一書即將付梓,他的同鄉(xiāng)、師長路地先生為之寫了《以誠相知》一文,不想?yún)s成了悼文。哀哉!痛哉!現(xiàn)將此文刊出,以為紀念。
中和,一路走好。
我與中和是岫巖同鄉(xiāng),忘年之交。他的六叔是比我高兩級的同學,相處友善。曾引我到他家,一進門頓覺屋內(nèi)一片陽光,挺敞亮。半個多世紀之后,這一片陽光仍伴隨我的記憶。當時,大約中和尚在襁褓中。
同鄉(xiāng)未必即相知。認識一個人不難也不易;倘欲得一知己,尤難。只能以誠相見,以心相通,才能于不經(jīng)意間結(jié)為知己。
前三十年,與中和不曾謀面;后三十余年,尤其同在編輯部的二十余年,談寫作,談生活,談心無束,每每興興然。
中和生于藝術(shù)世家,祖父、父親都是縣城有名的畫家。他受此熏陶,酷愛藝術(shù),又較早接觸東、西方藝術(shù)。他天資聰穎,才氣逼人,加之于大學攻讀中文,使他充盈著藝術(shù)氣質(zhì),且成多面手:能寫小說、散文、報告文學、詩歌、評論;又能兼行書法、繪畫、篆刻,做什么像什么。因他古今兼學,中西兼匯,獨有所悟,時而露出一手不意之舉。
70年代初,《遼寧日報》以整版篇幅發(fā)表了他的報告文學《為了孩子的手》,情真意新,引人注目。從此中和走進了我的認知。
新時期伊始,在孤山大廟辦創(chuàng)作班,中和前來參加。他初寫一篇小說,泥實而少味,討論時被我直言否定,有意逼他一下。此后他離群獨處,餐后自餐,不見其身影。三日后,他持新作參加討論,真的意想不到,小說《黑蝴蝶》一掃泥實之氣,空靈而有散文風,一次通過。文中將遠去的汽車比喻成“火柴盒”至今猶記。此文后被收入《滿族作家短篇小說選》中。
90年代初,他發(fā)表長篇報告文學《鮑江兮》,其文意之深邃,文筆之奇峭,真?zhèn)€“一枝紅杏出墻來”。不知何故,并未引起省里的重視。2003年,我主編《當代滿族作家論》,請中和寫老作家顏一煙的長篇《鹽丁兒》的評論。此長篇是自傳體,好讀不好評。中和也犯難,但他慢慢悠悠地將文章寫出,比我想象的還要好。我曾又一次與他直言:“你已是成熟的作家了,還不抓緊寫?你就是手懶!”我從心里巴望他寫出更多的好作品。
前些日子,曾將中和的評論文章《歷史的DNA》(載《滿族文學》2006.3),專函薦于北京一家文章選刊,薦函上說:“我曾在會上說,此文是2006年丹東第一散文?!彼麄冞x發(fā)與否并不重要。但這又是中和的一篇不意之作。對待一個“草民”的文質(zhì)不精的長篇自傳,有幾人會當回事!中和卻稱之為“平民自傳”,譽之為“標志著平民階層人格意識的覺醒”,這是一種警示性的新理念?!捌矫褡詡鳌钡淖髡摺捌鹄硗尽笔菫榻⒑捅Pl(wèi)共和國而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戰(zhàn)士。至今還有一枚彈片留在體內(nèi)。千萬英烈離世了,而他仍幸存于世,還能自寫自傳,多么可貴。其實任何一部戰(zhàn)爭史,都是將軍與士兵合作而完成的。歷來重視為將軍修史(對!),卻忽略了為士兵修史,至使戰(zhàn)史面目殘缺。人民共和國“以民為本”,少了民眾史自是一種缺憾。作家提出這一問題,是有勇氣的有遠見有責任感的。
中和辦刊物的十年,也有些大手筆。1995年“紀念抗日戰(zhàn)爭勝利50周年暨反法西斯戰(zhàn)爭勝利五十周年專號”,全國上百余家文學刊物,這是獨樹一幟之舉。當時我曾說:“好你個中和,民族氣節(jié)可嘉?!睂χ袊嗣駚碚f,當年日寇的血腥侵略,是當永銘于心的。
刊物還舉辦過“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45周年專號”,全國獨家。以偉大祖國引為驕傲。還舉辦“紀念滿族頒金節(jié)360周年專號”,連同丹東電視臺舉辦同題“周日直播”,江城丹東引起海內(nèi)外滿族同胞的矚目。1999年還舉辦“紀念老舍先生誕辰一百周年專輯”。滿族是在中國歷史上做出過巨大貢獻的民族,做為滿族后裔,中和有這等民族意識,是值得敬佩的。
說實話,上述種種,我自感不及。
中和任市作協(xié)主席期間,也是做工作較多的一屆。無論哪一層作者,寫的是長篇中篇,寫得如何水準不一,都能耐心閱讀,提出中肯意見。作者們每談及此,都懷著感激之情。遼寧作家協(xié)會授予中和“金橋獎”是名副其實的。
隨記中和幾件趣事:
那日我與老伴在江邊漫步,巧遇中和夫婦,自有一番親切的相互問候。中和從衣袋里取出一臺數(shù)碼照相機,說是孩子剛從國外捎回的(難為他很快就能掌握拍攝技術(shù)),要為我們試機拍照。見他時而彎腿,時而擺頭,儼然是一位“資深”攝影家。幾日后,中和送來二幅放大的照片,并鑲在50×35cm的相框里。多好的老夫婦江畔休閑照!一直珍懸于明壁上。中和如此費心,情誼也。
80年代初,據(jù)說市某局要調(diào)中和去當副局長。后因中和在《春風》叢刊上發(fā)表一組詩(好詩!),有人硬說此詩影射什么,副局長沒當成。那年,我去岫巖商調(diào)中和到編輯部工作,又提起此事。中和笑說:“路老師,你調(diào)我走吧。那碼事就算躲過去了!”其實他不是當官的“料”,而是藝術(shù)家的“料”。
有一次張濤趣說:中和到他家,見案頭有一幅字,中和問:“我什么時候給你寫的?”張濤說是他模仿寫的。我說張濤“你吹?!薄H蘸笠娭泻蛦柤按耸?,中和笑了說:有這事。
中和為我編的《現(xiàn)代滿族書畫家傳略》熱心向書畫家邀稿,邀了幾位。中和后來到春有家時,見他被車撞后的手仍覺不便,就親筆替春有編寫了小傳。熱誠地對我說:“我替春有當一回右手。”
中和與我有時在外集體聚餐,之后他總要相伴走夜路送我到家。有一次離家很近,我堅持不煩他送。他說:想跟你說點事??斓郊視r問他有什么事,他說:就想送你回家。他在善意地“胡弄”我。
……
與中和于編輯部相處二十余年,就這么熱乎乎的,也這么淡淡的。見面,說不完的話;談心,“心城不設(shè)防”(拙詩句)。相處得有滋有味。
知中和要出文集,愿借幾頁素紙,信筆寫來,與中和談心如此。
2006.12.15
此文抄清后,驚聞中和于16日凌晨仙逝。慟哉!淚如雨下。我失去了一位摯友,文藝界失去一位優(yōu)秀的文學藝術(shù)家。其損失痛者自知。此番與中和“談心”是談不成了。好在這些話此前卻片斷地談過。慟哉!一個白發(fā)淚人站在路邊為你送行,希你一路走好,到那邊繼續(xù)著文作畫,以自慰你孤單的心。
12.16補記
[責任編輯張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