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斷流、濕地萎縮、樹林銳減、沙化嚴重……
◆由于水資源被過度利用,敦煌、月牙泉的狀況嚴峻,莫高窟也正受到沙塵暴和粉塵的雙重威脅。專家警告:如果不能及時遏制,50年內(nèi),敦煌將成為第二個樓蘭。
◆在改善環(huán)境的一系列動作中,“引哈濟黨”工程被寄予厚望。這個被提出近50年的方案已經(jīng)過了“專家關”,還有“審批關”和“錢關”待審。
◆敦煌出臺“三禁”政策,鐵腕治理墾荒、打井、移民。一方面是生態(tài)的保護,一方面是18萬人的生存,這讓當?shù)卣媾R兩難選擇。
月牙泉:即將走到生命盡頭
有人這樣形容今天的月牙泉:“像一個生命即將走到盡頭的老婦人?!?/p>
20世紀50年代前,月牙泉水深12米,水面20多畝?,F(xiàn)在,它的水位只有1米,面積不足當年的1/2。曾經(jīng)晶瑩的泉水也變得渾濁黯淡,很難見底。泉中獨有的珍稀植物七星草也已基本滅絕?!霸卵馈蹦习?,僅剩13棵樹——9棵胡楊,4棵老柳。為了挽救即將枯死的胡楊,人們在它的軀干外圍筑起了水泥墻。
據(jù)當?shù)厝酥v,月牙泉是許多敦煌人兒時的天堂,那時的水一直漫到北坡的山腰,沒有人敢從北坡上滑沙而下,因為怕掉進水中;泉的四面長滿了水草,孕育著茂密的樹林;鳥獸在林中出沒,斑鳩、白鶴、狐貍、蛇,還有“石龍兒”(一種生長在沙里的肥胖蜥蜴)隨處可見……
千百年來,沙山包圍著月牙泉,但水沒有被黃沙掩埋;無論氣候多么炎熱,它的水位不減——敦煌地區(qū)年降雨量34毫米,蒸發(fā)量2 400多毫米,換在別的地方,泉水幾天就蒸發(fā)干了。每年,都有數(shù)萬人在沙山上面踩、滑,但落下的沙也填不掉月牙泉。
而如今,因為缺水,月牙泉掙扎在死亡線上。
敦煌告急
專家研究表明,月牙泉和敦煌地下水系緊密相連。泉水“垂危”,敦煌的生態(tài)也就進入了SOS狀態(tài)。
過去的敦煌并不是滿目沙漠戈壁。祁連山冰雪融化而成的疏勒河、黨河匯入敦煌,滋養(yǎng)了眾多的濕地和野生林地,敦煌境內(nèi)的濕地面積曾經(jīng)達375萬畝。
敦煌境內(nèi)曾有東湖、西湖、南湖、北湖四大湖泊,都有可觀的水量。據(jù)當?shù)亓謽I(yè)部門統(tǒng)計,建國初,東、西、北湖以及南山一帶有天然林219萬畝,其中胡楊林4萬畝,是不折不扣的“綠色屏障”。
然而,在現(xiàn)在的北起玉門關、南至陽關的地界上,東湖已名存實亡,北湖瀕臨消亡,西湖和南湖的水面也大大縮減。敦煌往西南至陽關70余公里的路途中,見不到任何綠色,間或有幾條河道,也早已干涸。這一帶沙塵暴異常頻繁,龍卷風常常橫掃路面。
陽關遺址就在南湖邊,黃沙正在吞噬著綠洲。過去,陽關烽火臺下就能看到大面積的湖水,現(xiàn)在要轉(zhuǎn)過幾道山丘才能望到野麻灣殘存的藍色。而在唐壽昌城、漢龍勒城遺址,沙丘已破墻而入。
南湖旁,還有一處消失的河流——山水溝。文獻記載,這里曾多次發(fā)生驚心動魄的大洪水,最后的一次是在1967 年7月18日:“上午10時許,山水溝里的水,開始由清變濁……不多時就聽見有洪水咆哮的聲響,隨后卷地而來的是塵土飛揚的氣味,跟著就看到水頭有一丈多高的洪峰滾滾而來,直沖攔河土壩,不過十來分鐘,就把土壩完全沖垮……”
距陽關不遠處,名叫“大溝水”的河流也已經(jīng)消失。
玉門關外的北湖,就如一個深有六七米的大鍋,齊鍋的水都煮干了,只在鍋底還殘留著一些“漿糊”——地下滲出的鹽堿和泥漿攪和在一起。另據(jù)相關人士介紹,以前南湖到西湖之間有大面積的水域和濕地相連,現(xiàn)在已完全隔開。在西湖,可以見到成片成片枯死的胡楊林。
有關數(shù)據(jù)顯示:敦煌境內(nèi)因缺水面臨著嚴重的生態(tài)危機。
其一是濕地萎縮。濕地以每年2萬畝的速度遞減,2005年,敦煌境內(nèi)濕地面積減少了近1/3,僅存270萬畝。敦煌綠洲區(qū)內(nèi)的1萬余畝咸水湖和1 000余畝淡水湖中,80%已消失。
其二是植被銳減。2005年,敦煌境內(nèi)的天然林消失了近一半,僅存130萬畝,而據(jù)甘肅草原隊調(diào)查,1965 年時敦煌有576萬畝草場,現(xiàn)在只有135萬畝,減少了77%,載畜量也減少了57 %。
其三是沙進人退。全市有50萬畝土地沙化,自1994年來,敦煌綠洲區(qū)外圍沙化面積增加了20萬畝,平均每年增加近2萬畝。
“如果得不到遏制,50年內(nèi),敦煌將成為第二個樓蘭?!北本┝謽I(yè)大學羅菊春教授在五六年前就發(fā)出了警告。
人禍
“瀚海明珠”為什么會出現(xiàn)生態(tài)危機?敦煌市有關領導直言:全是人禍。
自20世紀50年代后,由于移民等因素,敦煌以及疏勒河上游的阿克塞、肅北、玉門市等地區(qū)人口急劇增長。解放初,敦煌市常住總?cè)丝跒?.6萬,半個世紀內(nèi)增加了四倍多,而阿克塞,多出了數(shù)十萬雙伸向自然的手。
最初,大家砍樹只是為了生活需要,用來燒火、做飯、取暖,砍得還不太多。后來發(fā)展到生產(chǎn)需要,20世紀70年代中期是標志性時段,水利部門在疏勒河上游的安西縣和玉門市各自修建了大中型水庫——雙塔水庫和昌馬水庫,導致以下400公里的河段——其中300公里河段在敦煌斷流;幾乎同時,疏勒河的支流黨河,也在上游被阿克塞縣截留500萬立方米的水。在敦煌境內(nèi),水利部門也筑起了大壩。黨河斷流了。
敦煌的地下水位從此得不到補充了,因為這里的地下水主要靠疏勒河和黨河滲透補給。
水庫中的水主要用于農(nóng)業(yè)灌溉。在敦煌,需要灌溉的農(nóng)田已經(jīng)由最初的1.3萬畝增加到38萬多畝,每年至少需要2.5億立方米水來灌溉。而黨河的年徑流量只有2.6~2.99億立方米,其中一半要蒸發(fā)掉,還要除去阿克塞分流的500萬立方米水。
開拓者們也順理成章地將手伸向了湖泊和濕地。在這樣的背景下,月牙泉于1975年首次遭到了重創(chuàng)。當?shù)厝苏f:“泉里架起了渡槽,四臺8泵的抽水機日夜不停地抽了一個星期?!彼麄冇H眼見到了這樣的場景:泉水急劇下降,岸邊的沙驟然崩塌,兩臺抽水機砸下泉底,其中之一至今都沒挖出來。
人們的目光又盯上了地下水。1976~1986年,新開掘的機井數(shù)量為1 800余個,相當于敦煌綠洲每平方公里至少有一個。
綜合敦煌各部門的統(tǒng)計,敦煌市目前年采地下水6 000萬立方米(容許開采的地下水量為5 500萬立方米),其中2/3用于灌溉。
只有消耗而沒有補充,敦煌的地下水位以平均每年0.2米的速度下降,到2001年,累計下降了近11米。這是嚴重的“收支不平衡”。而這也直接導致了月牙泉水位的下降:1986年時,月牙泉水位不足2米,到2005 年就只剩下0.9米了。
大自然的報復
于是,人們開始為自己的行為埋單——沒有水和植物的約束,沙漠終于自由了。
首先是沙塵暴的強度越來越大,其季節(jié)性分布也起了很大變化:以前主要集中在 3~5月份,現(xiàn)在幾乎每個月都有;其次是極端氣候在增加。比如高溫,以前,夏秋雖也有高溫,但是早晚天氣很涼,而現(xiàn)在“該涼的時候不涼”;另外兩種極端氣候是短時期集中降水和暖冬,對人的影響主要體現(xiàn)在細菌和流行病增加。
以下是1980年來的幾次極端氣候數(shù)據(jù):
1983年4月28~5月1日,強霜凍,最低氣溫-11.9℃,近萬畝果園、32萬株經(jīng)濟林凍害嚴重,全市70%的棉花被凍死,另外還有3萬余畝玉米、1 000余畝瓜菜及全部黃豆凍死;
1986年5月18~19日,持續(xù)24小時8級大風,風速每秒17米,5.32萬畝農(nóng)作物受害,6 000棵樹木被刮倒,350只羊丟失,長時間停電;
1996年5月29~30日,強沙塵暴持續(xù)10小時,8級大風持續(xù)7小時,能見度小于10米,8萬余畝棉花受災,其中6 000畝棉花被打死,6 000畝果樹被刮倒,270根電桿、20公里輸電線路被毀壞,5名小學生落水身亡;
2002年5月5日,黑風(特強沙塵暴)天氣,風速每秒25米,能見度為零,即伸手不見五指,數(shù)千畝農(nóng)作物被刮走;
2006年4月10~11日、16~17日,沙塵暴,氣溫驟然降低8℃。
而浮塵天氣也在增加??諝庵酗h浮著大量的10微米以下的細小顆粒,這些顆粒成分復雜,包含細菌、微生物等,吸入后易造成呼吸道及肺部感染。
莫高窟受到威脅
舉世聞名的莫高窟也受到了威脅——來自風沙的侵蝕以及粉塵的危害。
“強烈的風沙打在洞窟的雕像和壁畫上,就像一張砂紙在上面磨來磨去。”敦煌研究院院長樊錦詩說,“敦煌風沙越來越強勁了,甚至能把汽車的漆打掉,何況這些雕像和壁畫已經(jīng)過了千年的風吹日曬。”
另據(jù)專家分析:來自鳴沙山方向的風沙對崖面露天壁畫產(chǎn)生的撞擊、磨蝕,已經(jīng)導致了壁畫褪色、變色,還使不少窟區(qū)、窟頂遺址殘敗不堪,相當數(shù)量的窟頂被剝蝕,甚至會引起崖體的坍塌。
敦煌浮塵天氣的增多對莫高窟的威脅也在加劇。觀測表明,莫高窟窟區(qū)年降塵量已達到了驚人的地步,它們既能隨湍急的氣流運動對壁畫、塑像進行磨蝕,又能侵入壁畫和塑像顏料的空隙間,攜帶的細菌和化學物質(zhì)還會對壁畫的顏料產(chǎn)生多種生物和化學作用。它們還不斷地在壁畫開裂處乘虛而入,使其龜裂。而粉塵沉積到一定程度時,會產(chǎn)生一種向外擠壓的力,導致壁畫顏料層、白粉層脫落,嚴重時會使壁畫大面積脫落。同時,大量粉塵沉降在壁畫表面,不僅嚴重影響了藝術效果,而且很難在不損壞壁畫的前提下將其清除掉,給壁畫修復除塵帶來許多困難。
鐵腕“三 禁”
在中外游客的嘆息聲中,敦煌人意識到了事態(tài)的嚴重,“原始的保護意識”誕生了。1983年,敦煌市委發(fā)起了“愛我敦煌,秀我月牙泉”行動,還專門成立了一個由分管副市長牽頭的“月牙泉修復領導辦公室”。
在“先解決燃眉之急”策略指導下,人們最先開始了“掏泉”:將泉眼附近的淤沙挖出來,疏通泉眼,這讓水位回升到了4.2米,但再也不上升了。根據(jù)專家建議,政府又在月牙泉東500米處修了一個深 5米、水面面積50萬平方米的蓄水池。然后從黨河水庫引水到蓄水池,再將水壓到月牙泉里,這叫“補水”。結(jié)果,泉水變得渾濁起來,工程只好停止。
之后10年間,月牙泉水位每年下降25厘米。專家們實地調(diào)研了一年,最后弄清了月牙泉的成因:它是殘留河,是古河段的露頭部分,泉水是通過地下滲透而來的。專家們據(jù)此認為,應采用“滲透法”治泉,建議從黨河引水至月牙泉上游地帶,經(jīng)過沉淀、過濾、凈化,送往月牙泉周邊挖好的三個滲水點,讓其自然滲透進月牙泉。此方案于2002年實施,但由于缺少資金,人們只好臨時開了個引水渠,利用渠道引少量的水到滲水點,當?shù)厝朔Q這是在給月牙泉“輸液”。然而,這也只能使月牙泉保持一定的水位,過多的水會通過地下滲透到別的地方。
與自然博弈的過程中,敦煌人終于明白了一個道理:月牙泉的水位是地下水位下降的惡果。
此時,敦煌人將目光匯聚到黨河和疏勒河這兩條河流上:放開這兩條河流,讓它們像解放初期那樣自然地流淌。
但這是個難題。首先,兩條河的三個水庫和一個分水工程關系到敦煌和瓜州、玉門、阿克塞100多萬農(nóng)民的吃飯問題,把水放了,農(nóng)民們靠什么種田?其次,還有個管轄權(quán)限的問題,雙塔水庫和昌馬水庫首先不屬敦煌管,敦煌做不了主,水庫所在地瓜州縣和玉門市以及它們的上級行政單位酒泉市也做不了主,它屬“條”管,權(quán)限在甘肅省水利廳。即使這些部門、這些地方都同意放水了,還是不能回到過去,因為“此時已非彼時”了。
敦煌市只好在“開源節(jié)流”上做文章。目前,敦煌已成為中國100個節(jié)水縣之一。
但是農(nóng)業(yè)的節(jié)水技術帶來了兩個問題:首先是成本的增加,比如滴灌技術,每畝的成本會增加兩三百元,所以推廣起來難度頗大。另外,農(nóng)業(yè)節(jié)水主要是從提高水的利用率、減少成本的角度出發(fā)的,在推行過程中出現(xiàn)了一個悖論,水的利用率越高,對生態(tài)就越?jīng)]有好處,因為水滲不下去,地下水得不到補充。對此,敦煌市政府的解決之道是,下令水務局于每年秋冬非灌溉季節(jié)打開黨河水庫“棄水”部分,讓其自然流淌滲透,對地下水進行一點補充。
而在2004年9月,敦煌出臺強硬措施,禁止墾荒、打井,禁止外地人口向敦煌移民,人稱“三禁政策”。執(zhí)行“三禁”不力,相關部門的負責人要受到包括追究刑事責任在內(nèi)的嚴厲處罰。
目前“三禁政策”推行得還算順利。敦煌市政府還“廢掉”了300口機井,剩余的機井,也會相繼關閉。
“引哈濟黨”承載希望
敦煌的生態(tài)危機引起了甘肅省高層的關注,他們給敦煌下達了死命令:不許水位再下降一寸。
在這種情況下,敦煌人面臨著兩方面的壓力:一方面要盡最大努力保護生態(tài),保護世界奇觀月牙泉和世界文化遺產(chǎn)莫高窟;另一方面,還要考慮18萬人的生存和發(fā)展問題。
敦煌市政府每年都與酒泉市以及臨近的幾個縣市爭取、協(xié)商,希望能讓疏勒河水下瀉1億立方米,但是由于牽涉復雜的利害關系及利益沖突,年年落空。
另一邊,敦煌黨政在“引哈濟黨”工程上寄予了很大的希望,這是一個經(jīng)過專家論證的可行方案,即把青海境內(nèi)的比疏勒河水量豐沛得多的哈爾騰河河水引入黨河上游,以增大黨河水庫的下瀉量,讓其自然流入敦煌境內(nèi)。
這個項目1958年就被專家提出,但因三年自然災害以及當年的歸屬權(quán)之爭而中止;1992年重提,但當時甘肅正在興建引大通河入秦王川、引洮河入定西的兩個涉及人口眾多的“吃飯大工程”,顧不上這個“小工程”而再度擱淺;1997 ~2003年,敦煌聯(lián)合阿克塞、肅北兩個縣數(shù)次提出申報,過程異常艱難。
這樣的項目通常要過“專家關”、“審批關”,還有“錢關”。專家的論證非同小可,一直到2005年,“引哈濟黨”工程終于通過了“專家關”,但是還沒有得到水利部和國家發(fā)改委的批準。
“我們還輪不到為后面的‘錢關’發(fā)愁。”敦煌市有關領導說。在市委市政府的規(guī)劃里,敦煌最終要實現(xiàn)產(chǎn)業(yè)結(jié)構(gòu)調(diào)整,發(fā)展旅游業(yè),減少農(nóng)業(yè)在經(jīng)濟結(jié)構(gòu)中所占的比例,減少農(nóng)民的數(shù)量,最終達到減少耕地、減少用水、逐步恢復濕地和生態(tài)的目的。“我們可以用旅游賺來的一部分錢來補貼哈爾騰河和疏勒河流域,讓他們放出更多的水,以形成良性循環(huán)。”但當務之急,是讓“引哈濟黨”工程盡快上馬,否則“不要說發(fā)展旅游,就連本地人的生存都是問題”。
(本刊編輯部趙曉紅整理)